儿时，每逢端午节，小伙伴在阡陌上如蜻蜓般轻灵的身影牵出我长长的视线，像母亲从纺车上拉出的纤细绵长的白线。
　　 在我的想象里，前方并不遥远的村庄，两位慈祥的老人，“出郭相扶将”，将心肝宝贝似的外孙儿外孙女迎入悬挂着菖蒲、陈艾那古朴的门里，屋子里氤氲着的菖蒲、陈艾散发的特有的气味和山野气息、热热的粽子，红红的苋菜等菜肴诱人的香味，酽酽的节日气味扑面而来，让人有酒后的微醺。
　　 我很是羡慕小伙伴们，因为我从没享受过这样的幸福。在我还未降临人世，我的外公外婆及母亲唯一的哥哥——我的大舅早早地到另一个世界去了。在我生活的世界里，外公外婆舅舅只是空泛的名词而已，无法与活生生的人联系起来。
　　 我的外婆离我很近很近，就在汪家街后面的那片竹林地里，似乎是一伸脚就到了。打我记事时起，我每年都会跟父亲哥哥来这里，不过不是端午节而是清明节，我们是去跟外婆“挂清”。
　　 外婆的坟在我们队秦光华屋后，坟很小，似乎只有一个人的拳头般大，淹没于这片冢林，像隐匿草际间的昆虫，似有似无的。我曾问过父亲，为什么不把外婆的坟垒得高高大大的，不说气派，可至少也应让人知道这儿有座坟茔。
　　 父亲解释说，先前曾垒过外婆的坟，可垒的泥巴全垮到秦光华的后阳沟里，涨水时节把水阻住，秦光华穿蓑衣戴斗笠冒雨把这些泥巴掏掉。而秦光华是我们一个字号的，都是湖广下川来那位黄氏祖婆的后人，他比我父亲低两辈，所以他也不好说什么。虽然秦光华不说什么，可我们自己也不好意思，后来就不再垒了。其实以后只要记得外婆的坟在这里，清明时来烧烧纸，爆爆火炮，点些香蜡就行了。当年外婆选择这里作阴宅，就是这个缘故。
　　 父亲的一席话，让我觉得这位我从未谋面的外婆好可怜。我甚至想到她就跟我们队上那孤老太婆裴大娘一样。当我这么一想时，我马上责怪起自己来，我怎么能将外婆跟裴大娘联系在一起呢？我这分明就是对外婆的不孝。作为外婆的外孙儿，我的血是从外婆那儿流来的，我的生命也是从外婆那儿延续来的。想来躺在青山山麓的外婆，已像一株树一样扎根在这里，享受着后人的香火，她应该是欣慰的吧！她在世上受了那么多苦，没享过什么福，在另一个世界应该好好享享清福了。
　　 母亲曾给我摆谈了她哥哥——我大舅的情况。
　　 大舅长得比较魁梧，而且还当过兵，这让母亲颇为自豪。
　　 我听母亲说大舅舅当过兵，就问母亲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母亲说是解放后参的军，是解放军，于是我在头脑中勾划出的大舅很是威武雄壮，同时也生出些许自豪感来。
　　 那时我和小伙伴们最佩服的就是解放军。每天我们在生产队大晒坝里做游戏，不可或缺的一种游戏就是打仗。
　　 不过大舅威武雄壮的形象很快就在我的心中轰然坍塌。
　　 大舅转业回家后，娶了一门亲，舅娘是太平区人，离大舅家有三十多里。在母亲眼里，她的这位嫂子是一位恶毒的女人，我外婆一家的灾难都是她带来的。
　　 外婆生有一儿一女。在农村，养儿防老。所以，外婆的晚年就全靠我大舅了。
　　 谁知舅娘死活都要把户口迁到她娘家去。
　　 枉自大舅还是当过兵的，没得点血性，却跟着婆娘滚。把外婆一个人丢在家里，孤零零地像个孤老太婆一样。母亲对大舅事事依从舅娘很有些不满。
　　 我长大后回头来看这事，觉得这不应该怪舅娘，而应该怪大舅，大舅应该是个不孝子，如果他有孝心，一硬起，舅娘胆敢提迁移的事。我这人平生最痛恨不孝的人，想来是与大舅有关。
　　 外婆阻止不了儿子儿媳的迁移户口，只得听之任之。我想，当时外婆的心里肯定是非常痛苦的。
　　 结果在迁移走的那天黄昏，舅娘托人带来口信，说舅舅在半路上得暴病死了。外婆和我母亲听了，除了悲痛外再无其它办法，因为她俩找不到舅娘的娘家，便未能见到舅舅最后一面。
　　 母亲很肯定大舅是舅娘害死的。原因是大舅身强体壮，从没得啥大毛病，甚至连伤风感冒都少得，怎么也不会得暴病死的。我认为大舅可能是中暑或得其它暴病死了，但我不敢跟母亲说，怕母亲骂我。
　　 于是母亲成了外婆唯一的依靠，在外婆晚年，母亲便把外婆接到家里来，母亲吃啥，外婆也吃啥。
　　 如今，母亲也栖息在了外婆这片冢林。外婆有母亲相伴，应该温馨甜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