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小说】桃花物语
其实我还没看见桃花,但是春天来了,春天的风吹到窗外,绿了万层山,绿了河岸上的杨柳,我就知道春天来了,春天既然来了,桃花自然也是会开的。
这是个众所周知的事情。春天来了,桃花开了,风顺了,所以小孩子们忙着放风筝,街道上卖玩具的摊子上也是花绿地挂满了风筝,有各种各样的动物,甚至还有各种各样的人物,这些东西势必会被一根线牵起来,然后飘到空中去,然后越是飘越是远,最后只能仰视那渺茫在空中的一点。
今年我在河岸上漫步,已经看见了不少的风筝,但遗憾的是,我还没看见桃花,虽然我知道它已经盛开,但是我不知道它会在什么地方开,事实上我也懒得找,如果为了一点诗情画意便去找桃花,我的脑筋肯定是被烧坏了,即便我真是找到了桃花,喜欢一阵子,我便会恹恹,觉得这玩意看得久了,闻得久了,便会审美疲劳,事实上我真是喜欢这劳什子吗?我很怀疑。
我发现自己不过是陷入一种流俗的喜欢,因为诗人喜欢,于是有了很多诗词,有了很多故事,我在这些诗词和故事里亦步亦趋,完全沉迷在幻想之中。和千万的人们一样,沉迷而不自知。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桃花庵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
这些诗歌都很美,因了诗歌,桃花便有了隐喻,桃花有了延伸,古时的桃花和今时的桃花没有不同,但站立在它们面前的人却已经改变,远隔了千年的时空,那些美丽的诗歌成为打败时间的灵魂交流。
桃花年复一年的盛开着,故事还会如此这般地流传下去,还会出现许多的文章去歌颂,不过我仍然感到茫然,因为我无法确定我到底喜不喜欢桃花。有关于桃花我写还是不写,我写出来好不好,这些问题我都感到无聊,事实上桃花对于我,不过无情物,我对桃花,亦复如是,我写不写,它是无从得知的,我的喜欢和木然,它也是无知的,既然是这样,这些都不重要了。
不过我仍然觉得无聊,如果不写这篇东西,也许我连看看桃花这两个字都觉得刺眼了。
在城市里是很难看见桃花的,当然,关于城市这个词汇也没人和我较真,如果真的刨根问底起来,我住的地方不过是个小县城,小县城里有几条街,几座桥,我的家就在桥边,桥下的河岸上有杨柳,因为今年的天旱,所以河水也浅了。
河岸边都是杨柳,杨柳现在绿了,春天来了,春风来了,我蜗居在自己的家里,寂寞地望着窗外,突然想到如果我再不写一点东西,我会抑郁而死的。
事实上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写作了,没有写作的日子是空荡荡的,失魂落魄一般在网络上游荡,宛如孤坟的野鬼。我莫名其妙地想到桃花,于是我就开始写了。不过虽然我在写桃花,但事实上我的窗外没有桃花,甚至连县城里也是鲜见的。
电影电视上倒经常出现那玩意,有时候看得都让人恶心了,特别是武侠电影里就爱玩这样的调调儿,两个人在桃花林里杀来砍去,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阴风,漫天的花瓣都飘洒下来,好像下雪一般,看起来特美,但看的次数多了,便会觉得闷,觉得没什么了不起的,为什么武侠爱在桃花林里厮杀?为什么那些导演爱洒花还用电风扇去吹?难道就不能在猪圈里厮杀吗?再来乱七八糟的猪粪漫天飞?
我觉得桃花爱惹上爱情故事,唯其如此,才美丽,才妖娆,才装逼,才得瑟,这些都是要不得的,桃花不一定得惹上爱情,也许惹的还可以是奸情。这就是我的看法。
当然大家都认为爱情沾上桃花也无可厚非,那是大家的审美习惯,也许这习惯还得延续一千年。不过这和我没关系,我现在要干的事情是,写几个关于桃花的故事,当然,这个关于桃花的故事一定要有别于那些千篇一律的桃花,至于我的故事有没有人喜欢,那倒是很另外的事情。
我这个城市鲜见桃花,请原谅我这个乡巴佬再次把金沙县叫做城市,虽然有时候我看电视上把金沙土农叫做市民的时候毛骨悚然,我仍然一厢情愿地将它当成是城市,这个叫法出于一个乡巴佬可以理解的虚荣心。
当然,乡巴佬的虚荣心只能挑战你的耐性,所以我还是接着说下去,我这个城市鲜见桃花,但并不是没有,在合理巷就有一株,在林西小区也有一株,在罗马街的老巷里也有一株,这是我知道的桃花,不过这些桃花都掩藏在屋宇的深处,远望只能看到一星半点的粉嫩之红,宛如女明星的露点,让人兴发性欲之幽情。
不过山中藏古寺,漏一星半点,反而会让人浮想联翩,看不全,心里便会描着勾着,上点儿色,增点儿香,调点儿味,于是就热辣辣赤裸裸地玉体横陈,请君莫惜金缕衣,一番儿颠孪倒凤,做得一个不亦乐乎。
合理巷原来不叫合理巷,因为原来住户不多,那些不多住户的屋宇之间还隔着无数的青青菜田,现在这些菜田已经变成了无数的楼房,新的旧的杂陈在一起,把那些隔三岔五的建筑拼凑成了一条光线幽暗的巷子,于是后来这地方就叫合理巷了。
我说的那株桃花就生长在这巷子里,如果我今天不是写到桃花,也许我还真会忘记掉那地方还有过这样的玩意。
合理巷这株桃花生长并不好,事实上每年春天那些调皮的孩子会将那寥寥的桃花摘得所剩无几,这些所剩无几的花还会被罗老民家那些租住户摘去玩。
罗老民家很有钱,他有很多房子,这些房子都租了出去,房子的住户很复杂,三教九流的什么人都有,其中有很多个眼睛涂着黑色眼影的女子,她们手上刺着复杂的青色图案,仔细一看好像是蝙蝠,又好像是壁虎,这些女子身份神秘,她们白天不出门只是睡大觉,晚上就盛装而出,满身香气地飘出去,然后在天亮前一脸疲惫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其实这些女子也没什么神秘的,她们就是小姐。
在今天这社会,干这行业的姑娘可是不少,大家都司空见惯,这也没什么说的。但是这些小姐很调皮,她们和那些孩子一样喜欢摘花,而且还喜欢把花插在有水的瓶子里,那些桃花在水里倒可以娇艳两三日,但时间一长,它们便红花瘦却,颓败衰落,花瓣悄无声息地落满一桌,不过这也没什么的,那些小姐涂着金色指甲的手会将它们一抹而去,和它们出现一样的莫名其妙。
这些小姐都是坐台的,她们有时候会跟着客人出去,有时候会带着客人到自己租住的小窝,物主罗老民开始很不舒服,但和那些姑娘们上了床之后,他变得无比宽容无比慈祥,整个人容光焕发,连房租都没有高收她们的。
那一年的桃花还是被摘得溜光了,有大部分被孩子蹂躏了,有小部分被姑娘们收藏了。这小部分的花插在有水的瓶子里,显得无比妖娆粉嫩,那些姑娘们就在摆放着桃花瓶子后面的床上和那些客人绞缠在一起,发出呻吟或劈里啪啦的肉体撞击之音,桃花如此美丽,不过斯时的比照有点荒诞了。
很多姑娘都爱找算命先生算命。
她们总是问,先生啊,我什么时候才能遇到一个好人呢?
先生啊,我什么时候才会结婚呢?
先生啊,我什么时候才能有财运呢?
姑娘们都是有理想的,她们的理想是赚更多的钱,找一个好男人做丈夫,每年桃花开放的时候,她们会摘下那些花儿,插在自己的瓶子里,在罗老民的房子里,这几乎成为姑娘们的习惯。
那一年的春天,一个小姐因为收不到钱和客人厮打,被那野蛮的男人拿刀杀死在床上,鲜血从床上流下来,在地上淌成鲜红的一片,那些没有打扫的纷乱的粉色花瓣从鲜血上漂浮起来,它们颓败而枯干,完全失却了娇艳和润泽。
林西小区的张富贵是个中年男人,桃花就是从他家院子里伸出来的,因为他家的墙很高,所以桃花只能出来些许,即便仰酸了脖子也看不到,其实也没必要仰脖子,不过就是桃花吗?谁希罕。
张富贵有个漂亮的老婆,但漂亮老婆有个奇怪的毛病,她做爱的时候不喜欢张富贵开灯看她的身体,张富贵就在黑暗中和他老婆做了几年的地下工作,张富贵很郁闷,很不舒服,不过这样的事情怎么能够说出来呢?
时间过得很快,张富贵家里有了影碟机,去租碟的时候,老板问要不要生活片,张富贵纳闷地说什么是生活片?
老板哈哈笑,拿出一张让张富贵触目惊心的碟子,张富贵口干舌躁地接了碟子。
这张碟子在电视上呈现出让人热血膨胀的内容,张富贵又是激动又是悲伤,结婚这么多年了,原来女人那地方是这个样子,望着那些美丽女子的私处,张富贵想到院子里的桃花,有的女性生殖器如同桃花一般娇艳可爱,这是张富贵在某本色情小说里看到的一句话,张富贵想,这真他妈的硬是有道理!
得到真理的张富贵勇敢地向自己老婆进攻了,没想到老婆剧烈反抗,就是不开灯和他干那事,张富贵哀怨地说,这他妈有什么了不起的呀?
老婆恶狠狠地说,我才不是那种不要脸的女人!
张富贵又是郁闷又是愤怒,他信口开河,干脆我们离婚吧。
后来信口开河的张富贵后悔了,如果他那天不说这句话,老婆就不会出门,如果老婆不出门,她就不会在街上被突然开过来的车撞死。不过后悔的张富贵又窃自感到幸运,因为结婚这么多年了,老婆的身上丝毫没有见动静,张富贵很多次让老婆去医院,老婆总是给他白眼,你怎么知道不是你的问题?
现在好了,老婆去了,也不用检查身体了,张富贵又是悲伤又是幸福,他痛并快乐着,因为明年桃花仍然会开,他的身边会出现新的女人,到那个时候,他就可以仔细地欣赏桃花盛开的美丽景色了。
不过张富贵仍然是纳闷,为什么一个小小的渴求,居然要这么惨烈的结果才能换得呢?
不过这些问题不是张富贵能回答的,这世界很多事情都没有答案的。桃花仍然会开,仍然美丽得如同女子的私处。
娥儿住在罗马街的老巷,老巷是几十年的巷子,阴沟的水泥板坏了大半,无论是晴天还是阴天,老巷都会散发出一股幽幽的恶臭。
不过让人惊异的是,在如此糟糕的地方,居然有一棵桃花树,每年桃花都开得好,但每年桃子树却都不结果,这是因为淘气的孩子早早就把那些青果摘下来往嘴巴里咬,咬出酸涩了,便往阴沟里一扔,于是那阴沟便悄无声息地接受了这样的馈赠,然后心安理得地将其泡烂腐败。
还有就是每年的桃花都会被孩子们摘去玩,即便有点果子也是不多。况且这不多的果子还会被孩子们啃了扔进阴沟里。
娥儿和桃树一样不挂果,当然,这是她丈夫的看法,其实娥儿的身体还是挺好的,而且她挺能生的,这不,她给张家生了三个女儿,但丈夫仍然不满意,照他看来,生不出儿子就等于桃树没挂果。
对于这个,娥儿只好哭,她边哭边说,这和我有关系吗?你们男人也是有责任的。
丈夫听了就骂,你就是他妈的丧门星,我张家三代单传,落到我这辈子就得在你手里绝后了!
悲伤的丈夫骂完就会哭,哭起来很悲惨,很让人同情。
丈夫没法不绝望,因为娥儿已经被结扎了,这就是说,她没法再生孩子了,除非丈夫和她离婚再找一个女人,要不然他就没法生儿子了。
丈夫怎么能不悲伤呢?
被骂的娥儿摸着丈夫的头说,你别怕,我们还能生的。
丈夫甩开她的手,你还生个球呀!你都被煽了还能生?
娥儿说,我说的是真的,搞结扎的大夫说了,输卵管其实还能扎回去的,但是有点痛。
丈夫半信半疑,是不是呀?
娥儿点着头,是呀,你看我还会骗你吗?
丈夫不相信娥儿,他找到老街算命的先生,问那老头子关于自己子嗣的问题。
老头子神秘地说,你家门口有棵桃子树吧?
男人惊异地点头,是呀,先生您真是神仙,连这个都晓得。
老头子说,桃子树年年开花不挂果,那就是预示你的子嗣没有希望,除非你能让桃子挂果,要不然你就不会生儿子。
男人很激动,他给了老头子一百块钱。
这一年的秋天娥儿的输卵管终于被修复了,而且这一年的秋天,她也很快地怀了孕。
丈夫喜出望外,同时他紧盯着家门口的桃花,他不能让孩子们动它,因为那关系到挂果,关系到自己的子嗣,关系到他家的单传。
无论怎么提防,到了春天,桃花还是被孩子们悄悄采摘去大半,这让男人非常愤怒,孩子们就是这样,你越是不让他们干,他们越是会干出来气死你。
男人手里提着棒子,他恶狠狠地想,如果有孩子再摘花,他一定会揍他们一个半死。
这一年的春天,娥儿因为产后大出血死去,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因为脐带缠绕而窒息死去,让男人疯狂的是,那孩子居然是个男孩。
疯狂的丈夫终于在蹲守多日的一个下午抓到一个摘花的孩子,他歇斯底里地将孩子打死在巷子里,一直等到警察抓他的时候,他都在歇斯底里地砸着那孩子血肉模糊的尸体。
孩子临死时手里仍然抓着桃枝,桃枝上有粉嫩淡红的桃花,它们开得无比美丽,无比的娇艳。
其实我还没看见桃花,但是春天来了,春天的风吹到窗外,绿了万层山,绿了河岸上的杨柳,我就知道春天来了,春天既然来了,桃花自然也是会开的。
不过,那玩意看不看都没什么打紧了。
小说语言平实,在引人发笑的同时,又不得不让我们深思,现在的社会到底是怎么了?所以说,这是一篇很成功的小说,尤其对人性丑陋的一面的解剖入肉三分。佩服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