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阳文彬人如其名，瘦瘦的，文质彬彬的。父母都是教师，所谓的“书香门第”，从小喜欢读书，举手投足间便颇有几分书生气质，加之一手好文笔，更是为同学所吹捧，更有好些女生为之倾倒，偷递情书。但他偏偏喜欢上了并不出众的小娟，高考后两人双双落榜，一合计，便去了小娟家，想让小娟妈妈继续给钱供小娟读成教大学班，有个文凭，方便以后出去找工作。而文彬自己去想去补习，非要考上正式大学不可。
　　
　　 日头正旺，毒辣辣的像一盆火烤在身上，身上的衣服却一直被汗水弄得湿淋淋的，合拢能挤出一小碗来。阳文彬把手中的镰刀插在田里，一只手撑着膝盖，一只手抚着后腰，一点一点地从稻田里直起身来。站定，眼睛忽然一片漆黑，额头发烫，阳文彬知道这是正常反应，站站就没事了。果然，几秒钟之后，症状消失了，阳文彬转身慢慢东倒西歪地向田边走去。已经割过稻谷的地儿，还残留着稻草的根部。走过，水田的稀泥土压得那些稻草根儿便“刺”向小腿，生痛生痛的，但阳文彬已经顾不得了，好像再迟一步喝水就会渴死。摇摇晃晃地走到田边，阳文彬赶紧端起水桶里的瓷碗，舀一碗冷开水，“咕噜咕噜”一口气一滴不剩地喝光。连喝了三碗，阳文彬才停住了，心里暗想：“武松当年三碗不过岗，文彬现在是三碗不下田。”喘口气，又从田埂上放着的二元五一包“五牛”烟盒中抽出一只，点上美美地吸。
　　 八岁的小牛从桑树荫下跑过来，拿起扇子给阳文彬使劲地扇：“二哥，我给你打扇。”小牛长得憨头憨脑的，一双大眼睛很是招人喜欢，阳文彬也很喜欢这个小弟弟，便笑着说：“牛牛，你给自己扇吧，哥哥不热。”小牛摇摇头：“不嘛，我要给哥哥扇，晚上哥哥再给牛牛讲故事，好不好？”阳文彬哈哈笑道：“牛牛真乖，晚上哥哥一定给你讲故事。”小牛开心地拍手：“好哦，好哦，今天晚上我还和哥哥一起睡，听哥哥讲故事。”
　　 小娟在田中间抬起身来，回头来看着文彬，甜甜地一笑：“你怎么样了？”阳文彬看着小娟甜美的笑容，不觉得有些痴了，好半天才回答道：“没事。”小娟看了看日头，对着旁边在割稻草的中年妇女喊道：“妈，都一点过了，回去吃了饭再来吧。”
　　 小娟妈抬起头，看看日头，虎着脸：“这日头正好多打些稻谷出来晒，你还想等到下雨天来打稻谷啊？”又低头割了一把稻草，忽然想起什么，便又抬头问正在使劲踩打谷机的大女婿：“钟强，你累了么？要不休息吧？”钟强接过三妹递来的稻草，放在打谷机齿轮里，右脚使劲踩着脚踏板，听得丈母娘问，便道：“再打半个小时，这日头多好。”
　　 小娟听得妈妈和姐夫都那么说，也不敢再说什么，偷偷地对远处的文彬吐吐舌头，又低下头去割稻草了。
　　 小娟妈看着钟强的背影，笑了，心想：“这个女婿真不错，自个儿家里的稻谷还没有收，就先跑来把老婆家的先收成了，大女儿真是好眼光。”钟强是镇上的小学教师，从读初中起就追求大女儿，后来大女儿没考上大学就和她爸爸去了浙江打工，这几年也没有怎么回来过。钟强毕业后分配到镇小学，一直书信、电话联系小兰，紧追不舍，终于在前年两人结了婚。结婚后，小兰没呆多久，又去了浙江打工。钟强却经常在农忙时节过来帮帮忙，是把干活的好手，很讨小娟妈喜欢，家里有什么事情总是和他商量。小娟妈以前很喜欢小娟的，这个二女儿从小懂事，聪明伶俐，嘴巴又甜，很得亲人和邻居喜欢。小娟妈生了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大女儿小兰高中毕业后打工去了，三女儿小玉正在读初二，最小的是个儿子小牛才八岁。小娟高中毕业后没有考上大学，小娟妈打算让她和大女儿一起去打工，毕竟像小兰那样打工每个月的收入还算可以的。趁小娟还没有嫁人，赶紧让她挣钱，给自己和丈夫挣些养老钱。哪知道小娟却带个男朋友回来，小娟妈想想就有些生气，心里料定小娟不会听从自己的安排出去打工的，便一直不太高兴。
　　 小娟妈又割了几把，忽然觉得肚子也有些饿了，便站起身来喊三女儿：“三妹仔，你带着牛牛回去弄饭，我们再等一会儿就回来吃饭。”
　　 三妹仔小玉“噢”一声欢呼，赶紧把粘满稀泥的手往田里的浑水中洗洗，一双白净的手露了出来，然后就往田埂上走。三妹仔心里可乐呵了：这日头那么毒，回家做饭可比在田里干活轻松多了。没几步，三妹仔便跨上田埂，大喊：“牛牛，回家了。”然后低声对阳文彬说：“二哥，我回去给你炒鸡蛋，你最喜欢吃的。”脸一红，蹦跳着走了。牛牛跟在三姐后面，笑嘻嘻地：“二哥，我回去看看有酒没有，给你留着。”阳文彬笑了：“去吧。”
　　 三妹仔虽然才十五岁，但身高已经一米七了，身材苗条，模样很是乖巧，班上的好几个男生都给她写情书，但她一概不理睬，说他们很庸俗。阳文彬看看三妹仔和牛牛的远去的身影，笑笑，烟也抽到尽头了，赶紧扔掉，下田继续干活。
　　
　　 【二】
　　 牛牛跑去父母房里看看柜里有酒，便端来放在桌上，大哥二哥都要喝酒的。然后，听得三姐喊，牛牛便跑到厨房帮着添火。
　　 三妹仔小玉弄好米下锅，便忙着洗菜，烧了一大盆回锅肉。然后，在橱柜里拿了三个鸡蛋来炒。炒鸡蛋的时候，小玉忽然就想起了阳文彬。今年暑假，二姐小娟高中毕业带回了他。他“渊博”的知识让她折服不已，风趣幽默、为人极好、耐心细致。小玉和牛牛都很喜欢待在他身边，听他讲故事，讲外面的世界，很快，她和牛牛都承认了这个“二姐夫”。小玉甚至有时候“嫉妒”二姐，为什么是二姐认识了他，而不是自己认识了他！阳文彬是城市里长大的，根本不懂农活。刚来她家的时候，白白净净的，什么都不会做，但是他很聪明，也很好学，什么活都是一学就会，都抢着干。但是妈妈好像不喜欢他，早上起来便是安排二姐干活，文彬便会去帮着做。甚至每天午饭后，太阳最毒辣的时候，妈妈还会安排二姐去池塘边洗衣服，文彬自然也跟着去了，不到半个月，他白净的脸便晒得很黑，手臂和胳膊都晒得脱皮了，有时候，她也看见二姐悄悄为了文彬受罪心痛落泪。有好几次，小玉偷偷去池塘边看二姐和文彬洗衣服。池塘里荷叶遮不住洗衣服的那几块大石头，太阳直射，二姐和文彬脸上都流着汗，使劲地洗衣服，脸上却带着笑容，两人的眼睛里，都有爱情的火焰在燃烧，比最帜热的太阳还要热烈。
　　 小玉很羡慕二姐，有文彬哥哥这样深深爱她，好浪漫！刚刚青春期的小玉，总拿文彬和大姐夫比较。她并不喜欢大姐夫，钟强不够帅，胡子扒拉的，总不剪胡子，不注重仪表，说话也闷声闷气的，当他的学生一定很无趣。文彬不一样，有着书生一样的帅气，说话做事都很有气质。气质到底是什么？小玉并不知道，她只知道那是一种感觉，反正她就喜欢文彬那样的气质。有一次午睡的时候，小玉忽然说起梦话来，喊了一声文彬。睡在旁边的小娟被吵醒了，迷迷糊糊地问：“小玉，你喊文彬做什么啊？”小玉吓得一下子清醒过来，连忙道：“没事，我骂他呢，他……”话没说完，小娟已经睡过去了，这些日子，她太累了。小玉拍拍胸口：“好险。”也睡了。
　　 “三姐，蛋要被你炒煳了。”牛牛时不时站起身来看锅里。
　　 小玉手忙脚乱地把煎蛋铲到菜盘里，心里有些懊恼，本想煎得又香又好吃的，哪知道弄成这样，好在只是有一点点煳。看着牛牛幸灾乐祸的样子，小玉有些气恼：“烧你的火，讨厌。”
　　 小玉实在有些讨厌牛牛，他老是调皮捣蛋的，妈妈又很爱他，按妈妈的话说他是家里唯一能延续香火的。每次和牛牛吵架，妈妈总是帮着牛牛。文彬来以后，小玉很喜欢和他呆在一起，听他聊天，但牛牛老是来插话，讨厌得很。
　　 牛牛对着小玉扮了个鬼脸，看她生气了，便有些害怕，赶忙低下头去弄灶膛里的火。
　　
　　 【三】
　　 池塘边。
　　 文彬看着池塘一大片荷叶，浩浩汤汤，别有一番景致，不禁叹道：“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小娟的腿在水里使劲划拉，脚上的泥很快就脱落了，沉入水底，听得文彬的话，抬头笑道：“你又诗性大发了？”
　　 文彬笑了笑，低头来，却见小娟灿烂的笑，不禁有些眩晕，随口道：
　　 “你调皮的微笑
　　 留给溪水
　　 你纯纯的吻
　　 留给溪水
　　 却把无限的惆怅
　　 留给溪水旁的我
　　
　　 依然清澈的溪水边
　　 岁月或许可以湮灭我们的足迹
　　 岁月或许可以
　　 冲走一切
　　 却无法带走
　　 我们永恒的真情。”
　　 小娟听得有些入迷，晕红了脸，羞笑着，低声道：“你真会对我好一辈子？”
　　 文彬低下身子，坐到了小娟身边，轻声道：“一辈子都不够，生生世世，我都要好好爱你，保护你。”说着，轻轻抱住小娟，要去吻她。
　　 小娟慌忙推开文彬：“不要拉，邻居看见就不好了，我们……我们时间还多，一辈子……以后，让你亲个够。”声音越来越低，几乎连自己都听不见了。
　　 文彬笑了，只得放开小娟，低头却见小娟白嫩的脚上泥还没有洗干净，小巧的脚甚是好看。文彬看得有些入神，便伸手去握住小娟的脚，轻轻给她洗去污泥。小娟一怔，心里一荡，一阵甜蜜在心头荡漾，便任由文彬揉搓。文彬细细地为小娟洗脚，心中却忽然想起了往事。
　　
　　 高三开学之后，文彬转到了小娟所在的三班。刚开始，他只是一心扑在学习上，并没有注意到小娟的存在。而班上的同学对他却很好奇，大家都早就知道文彬是一个大才子，写得一手好文章，语文成绩一直是年级前几名，但他冷漠的表情让很多同学都望而却步。
　　 文彬的座位在教室的最后一排。一天晚自习下课，文彬正在低头做题，忽然闻见一阵幽香，一个女生从身边经过。抬头来，却只见她的背影，粉红色衬衣、头发长及齐腰，身材很是曼妙。“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文彬青春期的的心理忽然一阵触动，他觉得，这个女生身上的味道一定就是杂志上描写的处女幽香……
　　 整个晚自习，文彬都在想入非非，时不时地抬头看那个穿粉红色衬衣的长发女孩，体内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躁动。后来，他时时刻刻关注那个女生，终于知道了她叫小娟。“小娟……”多么好听的名字，文彬在心里念了好多遍。
　　 认识小娟是在半个月之后的学校乒乓球比赛中，文彬从小乒乓球就打得不错，这次比赛也参加了。比赛采取团体赛和个人赛同时进行，每个班选十名选手参加，班与班之间进行淘汰赛，淘汰的是个人，胜者进入下一轮，再与其他班级的剩余选手比赛。班上的其他选手在晋级的各轮比赛中纷纷落马，惨遭淘汰，而文彬则是一路过关斩将，引起了大家的极大关注。每次文彬比赛，班上的同学都自发地前去助威呐喊，为他打气。小娟是个乒乓球迷，自然一是一场不落地看着文彬一场场拼下来，为他呐喊、为他快乐、为他担心……而小娟和好几个女生一样，为文彬潇洒的削球技术着迷，觉得他好帅气！
　　 四强赛的时候，文彬遇到了最强的对手。理科补习班的李杰，他是全校的乒乓球王子，也是这次比赛中夺冠呼声最高的选手。面对这样的对手，文彬自然也不敢掉以轻心，准备得很充分。
　　 那场比赛是经典之战，多日后仍被同学们津津乐道，用大家的话说是“荡气回肠、惊天动地”！赛场上围观的同学很多，老大一个圈子，里三层外三层，最外围的同学甚至搬了课桌来站在上面观战。人虽多，但比赛的精彩程度让大家大气都不敢出，几乎每个回合都会引起大家激烈的欢呼声或者惋惜声。一开球，马上大家又是一片寂静，紧张得甚至不敢呼吸。比赛是五局三胜制，在激烈的比拼之后，前四局打成了2：2平局。决胜局本来只是设定11分制的，结果两人的比分一直紧咬，无法甩开对方，这个时候，大家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偏偏这个关键时候，天空竟然下起了濛濛细雨，为比赛更是增加了压抑程度。
　　 削球、铲球、接球……一切都是那么小心翼翼，当却每个回合都暗含杀机，一不留神，一个杀招便出来了。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总不会给对手以机会，所以，一般的杀招根本不起作用，两人都能轻易化解。
　　 两人交替领先。11分制被两人打到了26：25分，李杰领先一分。
　　 李杰发球，两人再度紧张地杀在一起，十多个回合过去，两人都找不到破解对方的方法。李杰接了一个短球过来，文彬小心应对，本来打算用一个小铲球的，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乒乓球比赛台面上一个小低洼处，不经意间凝聚了浅浅的水，乒乓球落下去，弹起的高度比正常情况便低了一些。文彬一惊，铲球的高度不够了，眼看此球就要落空，但他反应奇快，马上变铲为接，但动作却略微有一些变形，球虽然接过去了，但却有些高。李杰怎会放弃这样的大好机会？立施杀手，猛地一个盖球，那球顺势飞了过来，眼见便要弹起很高，不可能接住的了。同学们一阵失落，文彬情知大势已去，猛地跳起很高，“啊”地一声大吼，用力铲球过去。那么高，文彬已经不可能控制球的飞行轨道了，那球直挺挺飞向李杰那边的天空！……文彬身子落地，力气用尽，却是一个单膝跪地的姿势，心灰意冷，不想动弹。
　　 四周一片安静，大家都默默地看着落寞的文彬，李杰的同学也过了好一会儿才呼喊起来。人群中的小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只觉得文彬此时就是一个受伤的孩子，需要安慰。她挤开前面的两个男生，蹲下身子，轻轻地对文彬说：“你是我们的英雄！”然后，扶起了他，同学们都围上来，纷纷开始安慰文彬。李杰也走了过来，握住文彬的手：“你很厉害，我只是运气比你好一点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