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婚后不久的女人，当我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孕育着新的生命时，有一丝微妙的、无法抑制的激动和欣喜，从内心慢慢升腾起来，而且渐渐膨胀、扩张，像一团柔软缠绵的气体或者光环缠绕着我的周身，浸入我的血液，活跃着我的每一细胞。感到自己整个人、全部身心都发生着奇妙的变化。
　　 重男轻女的老公和婆婆一直做着儿孙梦；可我却热切期望能生个女儿，如今都只要一两个孩子，贴身小棉袄儿可是万万不能缺少的！
　　 怀孕的女人真馋，那树上刚刚由白泛红的樱桃儿是我最热衷的食品；怀孕的女人最美，因为内心的羞怯、温存、自豪和幸福，都情不自禁地流露到脸上；怀孕的女人好幸福，我成了周边所有人关注的焦点，而且满怀美丽的期待与憧憬。
　　 怀孕的日子好漫长，足足经历了春、夏、秋三个季节。在那寒冷的冬夜，在那僻静的小村庄，在那昏黄温暖的房间里，一声嘹亮的原生态高歌，宣布了我们母女生死线上共同奋战的最后胜利。
　　 死生交替是恐怖的。当新生儿只身来到这陌生世界的刹那，她顾不上睁眼看这光明温暖的环境，也不去了解身边众多至亲的关爱，她居然用竭力的哭喊和脚蹬手挠来抗争亲人们对她获得新生的热烈祝贺和殷切欢迎。然而，当她被紧紧捆包成一个蜡烛包，放到母亲的身边时，她立刻安静了下来，她感觉到了足够的安全与温暖。谁能解释清楚这“母子相连”中蕴含着多少玄妙呢？
　　 新鲜的生命真是可亲可爱，尤其是自己孕育出来的！新生儿脸上的表情真够丰富多彩，超出最出色的明星大腕儿！她的一颦一笑都是我们欣赏的焦点，伸一个懒腰，全家人帮着加油喝彩；打一个喷嚏，就是表演了一段小喜剧，引起一片欢快爽朗的笑声。出生十几天，爸爸才敢第一次抱在怀里，那动作笨拙僵硬，两臂伸直像被施了魔法给定在那里的。结果正好女儿漾奶，呛得几乎窒息，把爸爸吓的不知所措、大乱阵脚，只会疾呼救命。待我奔过去把女儿安稳过来以后，爸爸两眼发直，呆在那儿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女儿月子里累人，抱起来就睡，一放下就像被针扎到了一样，拼命的哭喊抗议，奶奶只好半宿半夜地抱在怀里入睡。
　　 侍侯孩子艰辛，尤其有个大病小灾的时候。一次发烧感冒，全家寝食难安，恨不能把孩子的病移到自己身上。看着女儿遭一点罪，父母便有剜心之痛，焦虑不安。好在女儿不曾患过大病。从女儿出生的那一天起，一直到她十几岁，作为母亲，我没有一夜放心安稳的睡眠。无论是女儿小时候呛奶、还是大一些的做恶梦、半夜里发烧等，我都能够及时发现并悉心地照看。
　　 女儿说话较早，而且口齿伶俐，稚嫩的声音刚刚叫出“妈妈”、“爸爸”、“奶奶”时，每个人都像得到了最高奖赏，激动不已。女儿百天以后就很少哭闹，一两岁后更加乖巧。由于爸爸上班，我做农活、忙家务，她大多数时间和奶奶一起玩耍。那宽敞的洒满阳光的农家院落常常荡漾着祖孙二人开怀的笑声，院外那池塘边的柳荫下、大路旁也时常演绎着一家老小追逐嬉戏的身影。女儿儿时那一串串欢快的笑声真乃天籁之音；那婉转美妙的话语便是最动听的莺歌燕语；她奔跑嬉戏的身影宛若翩跹起舞的彩蝶；稚嫩的笑脸恰似饱含着露珠的花蕾。
　　 女儿从小不十分漂亮，但她脸上那幸福、甜美的笑容，总能博得家人及亲友们的无比喜爱和赞美。女儿聪明、善观察、爱思考，她说出的话常常让人感到意外和惊奇，你会惊叹那理论般的话语是出自一个幼儿之口。她从小文静，做什么都小心翼翼、轻手蹑脚的，就连拿东西吃也只用几个小手指尖儿，轻轻地捏着，让你不能不担心会随时掉下去（但实际上从未掉过）。女儿爱干净，吃饭从不会把饭粒儿掉到身上，她的手更不会随意乱摸脏东西，玩儿的时候都会时时小心。女儿的众多优点让我们全家人感到骄傲！
　　 打扮女儿是做母亲独有的一种幸福享受。女儿的整洁漂亮是一个家庭最靓丽怡人的风景，也是一家人清新美好的心情。她儿时穿过的衣服，我如今都记忆犹新，当时也是收藏了好几年，才忍痛送给亲戚的孩子们穿的。
　　 女儿从小头发柔软稀疏，两岁留发，四岁约有半尺长。我那时无论多忙，每天都会给她梳最漂亮的发型，扎的、编的、盘的……还常常给女儿买各种漂亮的头饰，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现在想起她儿时那娇嫩的小脸，依然认为那就是最美的女孩儿！
　　 女儿四岁时剪下的柔发，经历了数次的搬迁，如今依然保存完好。每次翻箱倒柜时遇到，我们都要拿出来仔细验看一下，生怕少了一点光泽。看着那一小捆儿柔顺地弯向一侧、宛如新月形状的秀发，想起女儿儿时的样子，我们脸上总是洋溢着幸福、满足的微笑。
　　 女儿五岁时我们搬迁到镇上开了一家服装店，当时的主要原因之一，也是为了让女儿进一所稍好一些的乡镇中心学校读书。女儿六岁上学，七岁时还常常被爸爸抱着，坐在门市房窗外的方凳上，父女俩亲昵着、说笑着，女儿坐在爸爸的腿上，她的胳膊时而向两侧展开、扬起，随意摇来摆去，身体也跟着摇摆，像半空中飞舞着的蜻蜓。
　　 就在七岁的这年冬天，妹妹出生了，她从一个集全家娇宠于一身的宝贝公主，一跃成了不太被关注的长女。当她眼望着自己的妈妈全神贯注地凝视着未满月的小妹妹时，她用最低沉的声音说：“妈妈，我小妹睡着了。”“嗯。”“那你就看我一眼呗！”我心头一震，回过头时，两行委屈的泪珠，正从女儿那稚嫩的小脸上扑簌簌的滚落下来……我赶紧把女儿拥在怀里，给她仔细讲解幼儿需要时刻精心呵护的重要性，而且给女儿讲她刚出生时的故事。我如今还不能确定，自己当时是否给了她足够的安慰。手足情深，没多久，对妹妹的关爱便填满了这颗纯真幼小的心灵。她常常帮我端水、递药的伺候小妹妹，还经常哄小妹妹玩。
　　 然而，刚过十周岁不久，妹妹的早逝让她过早地体会到了失去至亲的生离死别之痛。妹妹临去医院时，她站在车门外拉着妹妹的小手儿，亲了又亲；当我悲痛中孤身返回家里时，看到她的眼睛已经红肿得像桃儿一样。接下来的日子，女儿曾有多次突然捂着眼睛喊疼，我也只能一再劝慰她不再哭泣。她把妹妹的照片放在书包里，还写一篇思念妹妹的情真意切、感人肺腑的日记……
　　 面对妹妹的死亡，使这幼小的女孩懂得了如何珍惜生命，关爱亲人。我的一病不起，又为她增添了过多的忧虑。当时家里的一切家务都由我年迈的父母承担，女儿也不得不担负起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买菜基本是她的任务，照顾我她温柔又体贴。我也曾好多次悲痛中想要追随幼女而去，也有几次病重时隐约感到自己已到了生死的边缘，但每次又重新拾起生的勇气与信念，最主要的原因也是丢不下这可爱而又可怜的女儿。
　　 无论是忙于生意，还是后来的一病不起，女儿常常有中午回家吃不到饭的情形，每到这时我心中充满愧疚和痛苦，但女儿都若无其事地笑笑说：“没事儿，我不饿！”她从没有抱怨过一次。对于我们因忙乱或者心情不好时，偶尔误会女儿，因一点小事责备甚至打骂她时，她也从未顶过一次嘴，更没有发过一次脾气。
　　 当我在病中再次怀孕的时候，女儿在节假日或放学后常常要照顾我，而且对于我的心脏能否顺利经过生产的难关充满着忧虑。一次，我们在报纸上读到一位年轻的心脏病患者，在生产中失去生命的新闻，女儿小心地问我：“妈妈，那位报纸上的母亲，明知道自己生小孩危险，为什么还要生呢？她可以不生小孩的呀！”我思索了一下，想到女儿的忧虑，我很歉疚；但又想到未来有可能发生的情况，坦然地说：“因为那位妈妈本身就是有病的，也许本来生命也不会太长久；可她生的孩子是健康的，充满希望的。她用自己残缺的生命换来自己孩子健康的生命，她并不觉得遗憾。我们也不必为她感到悲伤！”女儿用呆滞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望向那有可能发生的凄惨的未来，又默默地低下头去。
　　 儿子的出生，给家里带来了新的喜悦和生机，也给女儿带来了心灵上的安慰。为照顾我和弟弟，她有时帮我洗孩子的衣服，打扫室内卫生等，做各种繁杂的家务，脸上总是挂着柔美幸福的笑容。她在弟弟面前常常有母亲一样的温柔，她微笑着久久地注视着小弟弟的目光，常常让我感到震撼和感动，那真有一种母爱的温纯与柔美！她常常以弟弟的英俊和聪明为骄傲，她喜欢把弟弟用婴儿车推出去炫耀，在邻居和亲戚朋友们对弟弟的赞叹声中，她偷偷向我扬起自豪、幸福的笑脸。
　　 奶奶瘫痪多年，由于我的身体不好，一直由她的姑姑侍奉。当时女儿已读初中，每到节假日她都会和爸爸去看望奶奶，她和奶奶特别亲昵。每看到女儿一边为奶奶剪指甲，或者喂奶奶吃东西，一边和奶奶谈笑风生时，当年奶奶带她玩耍的情景便闪现在我的脑海，一样的爱，一样的满面笑容，只是角色却互换了，我为她们祖孙二人有这样的幸福感到欣慰！外公外婆经常在我家帮我照看孩子，做家务，多年来，女儿一直敬爱有加。实际上，她就是和调皮捣蛋的小弟弟，也不曾用生硬的口气大声说一句话，永远是那样的温柔，那样的微笑。
　　 女儿在校读书，一直是老师校长眼里最优秀的学生。她小学时候就是班长、大队长；读初中时，是团支书。奖状贴了小小的一面墙，也获得各种县、市级优秀学生证书。我们每次遇到学校里的老师校长，他们都把女儿夸成了一朵花儿。每次我说出女儿性格太慢，不够要强的时候，那老师和校长都似乎要和我吵架似的，反对我对女儿的批评。听女儿受到如此的好评，我们心里常感到丝丝的甜美与自豪。
　　 女儿读初三时，在老师家上晚自习，她为了晚上多学一会儿，也懒得夜里通勤，决定到老师家住宿。当我把女儿的行李准备停当，送去老师家时，心中无比失落，感伤，像有人把自己的心掏出来放到了别处，剩下了空落落的胸膛。她爸爸下班回来，更觉神情恍惚，坐立不安。刚刚入夜，我哄着两岁的儿子还未睡下，她爸爸竟和衣躺在那里打了个盹儿，他忽然从梦中惊起，连连惊呼女儿的名字。待清醒过来，我们相对无言，只有小儿子坐在那里无忧无虑地玩着。那时候老师家距离我家还不到一千米，而且女儿的学校离家只有四五百米，她一两天就回来换衣服的，家里做好吃的也叫她回来吃。都说是“儿行千里母担忧”，其实儿行一里父母也无比牵挂的！
　　 后来我们提前搬来县城，等待女儿来读高中，当时女儿还一直住在老师家里。这下就一两周才回来一次了，老师家的伙食极差，这让我们饱经了思念和牵挂之苦。一次思念女儿心切，以至于她回来过周末时，我一定要她睡在我的床上，把她爸爸撵到了其它房间。入夜时分，母子三人说笑了一阵，渐渐两个孩子都睡着了。外面路灯那柔和的灯光透过窗帘，映进卧室里，弥漫着无限温馨。看着两个孩子都睡在自己身边，心中感到一种强烈的爱和拥有的激动，一时间居然产生一种痛苦的、奇异的意念，似乎想把两个孩子重新镶嵌到自己的身体上，从此永不分割。这样想着，泪水不觉流了下来。不知什么时候自己也睡着了，沉睡中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沉重地压在我的脖子上，使我喘不过气来，一阵急促的挣扎，醒来才发现，原来是女儿的大腿骑在了我的脖子上。我费好大的劲才把她的腿搬回去，她竟没有醒，我自己坐在那里觉得好笑，无奈抱着儿子去别的房间睡，把一张大床留给她自己。第二天清晨说起，全家一阵欢笑。女儿退校回来中考时，家里像过节一样喜庆。我老早把女儿的房间收拾得整洁又漂亮，还把家里开得最旺盛的火鹤和百合花搬到女儿的窗台上和书桌旁，房间里弥漫着醉人的芳香。我当时已经不太在意女儿能否考上重点，只顾半醉半痴地庆祝女儿终于结束了艰辛的中考复习和苦难的寄读生活，终于又回到幸福温暖的家。
　　 女儿考上了县城最好的重点高中，不但为家里省了一万元的择校费，也为全家人的脸上增添了喜悦的光芒。如今女儿读高二了，学习成绩较好，还一直是班长，前些日子被评为全校万名同学中的“一百佳”称号，校长亲自给戴奖牌，还拍了照。回来以后她爸爸拿着奖牌，翻来覆去的看了又看，很像女儿得了金牌似的。我一边笑他幼稚，一边也为女儿感到骄傲。如今女儿又被评为市级优秀学生了，是她们班里唯一的一位。开家长会时老师在我面前对她赞不绝口，而且提到全班九十五名同学集体买了特大蛋糕，给她生日惊喜时，连老师也激动不已。
　　 多年的体弱多病让我深深感受到了这贴身小棉袄的温暖。今年暑假，我犯心绞痛严重，好多天不能做饭照顾孩子，女儿就每天照顾我和她的弟弟。接送弟弟去幼儿园，给我买吃的，打扫室内卫生等等。她每天中午去武馆教街舞，还不放心我自己在家，常带我和她一起去散心，我在她眼里仿佛是个不能照顾自己的孩子。每次我身体不好被女儿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走在街上，或者受到女儿无微不至地关爱的时候，我心中有一种圆满的幸福感，脸上有抑制不住的孩子般快乐的笑容。
　　 平时我和女儿、儿子一起上街买东西时，无论买多少东西，女儿都会抢着拿，一点也不让我拎。每次我和她争执半天，她还是不许我拿的时候，儿子看了看，就会毅然决然地说：“妈妈，抱抱！”这时我和女儿都会有一个眼神的交流，然后禁不住大笑起来。随即女儿蹲下身去，用最富磁性的温柔语调说道：“老——弟，大姐抱抱好不好呀？”如果弟弟不愿意，由我抱着走路，女儿会一直很不安，她会千方百计的把弟弟哄过去。看着女儿那瘦小的身躯，抱着四五岁的弟弟，我也好心疼。
　　 说了女儿的好多优点，其实她也有很多的缺点的，她最大的缺点就是懒惰、慢性子，火上房不着忙的。老师也都说她的智力是相当够用的，只是学习不够刻苦，常常偷懒。要是她刻苦学习，她的成绩会好得多。我和她爸爸也一直为此常常训斥她，可是她如今大了，虽然嘴上答应，暗地里却有自己的主意，这也是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想法吧！我们也只有好好的劝说引导她。其实我们好想她是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专心刻苦的孩子，可她偏偏做不到。仔细想想我们的想法也未必全对，成长的过程中也给她一点自由的空间吧！
　　 愿我们心爱的女儿有一个幸福美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