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子丈夫傻子妻
福娃飞跑回去,拦住了雪雪:“怎么啦?你咋跟妈较上劲了?你不知道她是傻子吗?”雪雪喘着气,拉着福娃就往屋里走,边走边说:“你看!你看!这就是你妈干的!”
床上有一块鹅卵石,在娃娃的脸边,娃娃额头上流着血,舞着小手,蹬着小腿在哭。
“你说,娃招惹你妈了吗?这是她的孙子呀!”
“什么事?”黄鳝听到打闹跑了出来,“你两个在干什么?”看到傻子在门外哭,黄鳝又问道:“怎么回事?”
雪雪满脸通红,一脸愤怒。
“妈用石子打娃儿!”福娃说。
黄鳝看着傻子,无可奈何地说:“看来,这傻子与你们是冤家啊!福娃子,还是送你奶奶那里去吧!”“可奶奶……”“过一天算一天吧,车到山前必有路。人还会被尿憋死?只有你奶奶能带她。”
福娃无可奈何,只有找奶奶,奶奶接走了傻子妈。没有傻子缠着,福娃开始到周围找活干,跟着修沼气池的师傅,跟着修房子的师傅,福娃不会砌墙,就干搬砖、挖泥、和水泥等小工活。家里需要钱,奶奶带着傻子妈,不给奶奶生活费说不过去。
傻子跟着瘸子妈后,就像跟着瘸子,不再乱跑。每天,瘸子妈下地,她就下地;瘸子妈挽柴,她就帮着抱柴把子。这给了福娃安宁。
“妈!”一天中午,瘸子妈干完活,带着傻子刚走进院子,二媳妇喊道。
“什么事?”瘸子妈一边放着锄头,一边问。媳妇穿着一件蓝花白底的衬衣,剪着一头短发。她对着妈,虎着脸说:“你在我家住这么长时间了,你也该到他们两弟兄家里住了!”
“老二不在家,你娃儿已经工作了,你房子空着,妈住住不行吗?”瘸子妈放好了锄头,站着看着二媳妇,石板样的脸上,只有颜色和皱纹,看不出她的喜怒来。见二媳妇不说话了,瘸子妈说:“是老二的意思吗?妈什么地方让你讨厌了吗?”“不是,都不是。”“那我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我搬?我搬到哪家?你们商量过了吗?”
“我怎么商量呀?你是妈,你不知道给他们说吗?”
“那我问问老二吧。大哥死了,他是老大,他总得给我这老不死的一个地方住吧。”
“不是不让你住,只是傻子凭什么住到我家?晦气!”
瘸子妈愣住了,她看着二媳妇走进屋里,二媳妇抱着她的铺盖走到阶檐上说:“妈,我给你放在这里了。我要锁门,到我娘家去几天。”二媳妇说着,又进屋,把瘸子妈和傻子穿的用的东西全部拿出来,放在阶檐上。二媳妇锁上门,走了。
三个儿子,只有老六在家,可老六也是软骨头,是被婆娘管着的人。找谁商量呢?瘸子妈看着在院子里张望的傻子,走过去拉起傻子说:“我们先弄饭吃吧。”
瘸子妈的厨房在院墙边的一个角落里,是一个水泥瓦搭的棚子。瘸子妈点燃了柴放进灶膛里,那灰白的烟浓浓地从灶膛冒出,笼着了瘸子妈,瘸子妈咳嗽着。火燃了,烟逐渐淡了。傻子坐在板凳上,瘸子妈往锅里舀着水。煮的是稀饭,以前一个人吃的饭,现在要两个人吃了,不得不省着吃,不敢做干饭了。
吃了午饭,瘸子妈带着傻子往地里走去,点玉米的时间到了。瘸子妈把小麦行间的豌豆扯了,留着行点玉米。麦叶开始黄了,但麦穗还有点青。
傻子跟在妈的身后,妈扯上一把,拴好,傻子就一手抱着放到路边的背篼里。做了一会儿,瘸子妈站起身,用枯瘦的拳头擂着腰杆。
“妈累了,妈累了。”傻子喊着。
瘸子妈听了,看着傻子说:“傻子乖,知道疼人。”扯完了豌豆,瘸子妈背着一小背,往家里走去。傻子腋窝里夹着一把,在前面走着。背了一趟,又背第二趟,就像蚂蚁搬食一样慢慢地搬着。
“老了,不中用了,妈一次搬不动很多了。”瘸子妈对傻子说。
晚上,老六两口子回家了。瘸子妈走到他家,老六给妈端了板凳。瘸子妈坐下,看了看自己的六儿,想说什么,嘴唇动了一下又闭着了。她又看看六媳妇,六媳妇不看妈,埋着头吃饭。傻子也跟了进来,站在妈的身边,看看妈,看看正在吃饭的老六他们。老六的娃儿也去打工了,家里就剩下老六两口子。
“妈,是不是有什么事?”老六看着妈说。
“我今晚在哪里睡?”
“你不是在二哥家睡吗?”六媳妇嚼着饭说。
“我的被子被抱出来了,门也换了锁。”
“什么?”老六惊讶地说。
“你二嫂说,我该到你们两弟兄家住了。”
“不行,你到五哥家住吧。从大到小!”六媳妇说。
“我养儿时可没有分过从大到小,现在我老了,要你们管了,你们要从大到小了。”
老六还要说什么,老婆抬头看着他,他只好吞下了正要出口的话。
老六媳妇吃完饭,拿着碗走了,老六想留在屋里陪妈,老六媳妇喊道:“站着做啥?洗碗喂猪呀!”老六也走了,屋子里只有瘸子妈和傻子,妈抬头看看走出的儿子、媳妇,没有说话,也没有起身。她坐着,傻子站在她面前。等他们忙完再商量吧。可这两口子看见妈还在屋里,就一直守在猪圈边,闻着那里的猪屎臭味,也不回屋。老六要回屋去,老婆一把拉住了他。
洗碗喂猪要这么长的时间吗?瘸子妈又看了看屋外,没有人回来。她站起身,看着傻子,拉着傻子的手,慢慢走出了老六的家。
隔壁老五家的灯亮着,瘸子妈朝老五家走去。老五和他女儿都在外面打工,只有五媳妇在家。她正在做晚饭。
“妈,吃饭了吗?”瘸子妈说:“吃了。”“这么晚来有什么事吗?”老五婆娘,眼睛细小,脸色黝黑,穿着一件蓝色的衣服,上面还有野草,她刚从地里回来。她给妈端了板凳,看着傻子说:“傻子坐吗?”傻子挨着瘸子妈,不说话。
“我今天没地方睡呢。”瘸子妈说。“怎么回事?你不是在二嫂家住得好好的吗?”五媳妇看着瘸子妈疑惑地说。
“她不让我住了,让我来找你们。”“为什么?”“她说傻子晦气。”
“你自己都这么大年龄了,你还带着傻子做什么?福娃不是大了吗?他的妈他不养谁养?”“唉!你不是不知道,傻子只有我能带。福娃带着她,哪里去挣钱呀,他那媳妇能养几天呀。”瘸子妈叹着气。
“你找过六弟了吗?”五媳妇一边做饭一边说。“找过了。他们说从大到小,让我到你这里来。”
“妈,你真信了呀?他们也是不让傻子去。你在我这里住几天呢?住完了,到他们家,他们让你带着傻子去住吗?我们应该养你的老,可我们没有义务养傻子吧。她有儿子,该她儿子养,没有儿子有政府管。就是住在我家也不是办法。大哥死的时候你就说清楚了,以后的事我们不管了。”
瘸子妈“哦”了一声。傻子好像站累了,蹲在地上,地上有水,她弄了满衣袖的脏水。
“傻子!你做什么呀!你的衣服弄得多脏!一点不爱好!看你那鼻屎口水哟,弄了一衣服,谁看得惯!”五媳妇喊道。瘸子妈很忙,每天只能带着傻子,哪有时间不断地给她揩鼻子。
“那怎么办?我的东西被你二嫂拿出来了,门也被她锁了。我该怎么办?”瘸子妈说。“我怎么知道你该怎么办?我还不是没有法。要商量也要把几家人喊拢才行,我一个人也做不了主。”
72
瘸子妈没有办法,他走回自己煮饭的地方,拉亮了电灯,四处看着,像对傻子说,又像自言自语地说:“傻子,我们就在这里睡吧。”说着,瘸子妈把柴把铺平,拿来一个晒花笆子放在上面,从老二家的阶檐上抱来床单,铺在笆子上。有蚊子了,蚊子嗡嗡地叫着。瘸子妈找来盘香,点着,放在灶台上。
天亮了,瘸子妈穿好衣裤滑下笆子,傻子还在打呼噜。床单和柴草粘在了一起,草茎、草叶穿过笆子的孔眼,刺进了床单里。被子的一边掉在地上,沾满了柴灰和泥土。瘸子妈弯腰拔着床单上的草刺,拍着被子上的灰尘。
应该做早饭了,可傻子没醒,以前都是做好了饭再叫醒傻子,可今天不行了,不把这“床”弄出去,就没法做饭,柴被“床”压着。
瘸子妈看着傻子,轻轻地喊道:“傻子,起床了!傻子,起床了!”傻子的口水和鼻涕顺着颈子流到了枕头上,瘸子妈捡了片树叶揩着。
揩完,瘸子妈慢慢站起,走到院坝里四处张望。她的目光停在了羊圈那里。羊圈在院墙的另一边,是麦草盖的棚子,竹棒做的篱笆。棚子里早就没喂羊了,腾一下里面可以住人,反正也活不了几年了,将就一下吧。
傻子在睡觉,瘸子妈走进羊圈里,把里面的桶和箢篼箩筐拿出来,放在院坝边。找来扫把,把里面的蜘蛛网扫了。又找来锄头,把里面残留的羊粪和鸡屎除掉,把地面铲平。
怎么睡呢?把笆子铺在地上吗?瘸子妈看着,想着。她的床呢?她没有床了,她睡的是儿子们的床,她自己没有床了。
“妈,这么早你干嘛呢?”老六走到院坝里,看到母亲在忙着。
“怎么?你和大嫂就睡在那里?”老六惊讶地看着母亲。瘸子妈没有说话,往外提着脏泥土。
“妈,你做什么?你喊我一声不行吗?”老六伸手接过母亲手里的箢篼。
“六儿啊,你今天有空吗?你帮我把这屋子弄一下。在篱笆上给我蒙一张油布,妈老了,做不了了。”瘸子妈说。“你要做什么?”老六问道。“我和傻子总得有个窝吧。我们就住这里。”老六愣住了,过了一会儿他喊道:“妈!”
“别说了!六儿,妈知道。妈这么大年龄了,活不了几天了。不要为了妈吵架,这里只要把风挡住,也是能住的。你们的日子长,妈的日子到头了,只要你们不吵架,妈的心里就舒坦。”老六心里酸酸的,可他们三弟兄,哪个不是被婆娘管着的?只有委屈妈了,她要是不带傻子就好了。
“六儿,你家里有多余的床,给妈一张吧。”六儿没有说话,他把草棚子里的脏土弄完,又把里面的墙壁和篱笆清扫了一遍。然后,走回了自己家里。
“你做什么?”六媳妇的声音从屋里传来。“把这床给妈,那地下那么湿,总不能让妈睡地下吧。”六儿的声音。“你们是几弟兄,为啥要我们给床?要给床也要大家凑钱买呀!我不同意!”屋子里传来了撞击的声音。
“他是我妈,不是外人!”六儿在屋里吼道,“是你妈,你会这样做吗?一张床比我妈重要吗?真的要这样计较吗?”“反正我不同意!”
“今天你是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这一次我不会再让着你。你想怎么样随便!以前,你们都对,上沟下沟都夸你们。为什么大哥死了,就剩下妈了,你们一个个就这样了!记住,这是我妈!不让妈进屋,我们已经过分了!”“我又不是不让妈进屋!我们凭什么要养傻子?她有娃,有娘家人。把她弄进来,以后吃穿用的,看病的,我们都得负!”
“妈不进屋了!她住羊圈了!我妈住羊圈了!你听清楚了吗?她只是给我要一张床!让开!”“你对我凶什么?有本事给你两个哥哥嫂嫂凶去!”
“吵什么呢?不给就算了。吵着好听吗?”瘸子妈走进了老六的屋子,站在门口看着屋里。“妈!”老六喊了一声,眼泪钻了出来。
六媳妇看着男人流泪,不说话了,她低下了头。“走吧,我帮你搬!”六媳妇说,说完盯着流泪的老六。“妈,你养这么多儿有什么用呀!连你住的一间屋都没有!”“好了,别说了。抬床吧。”六媳妇说。
老六和婆娘一起,把床给妈安好,又把柴房的被子给母亲搬进屋里。“六儿,只有你在家,妈只有麻烦你了。”“妈,你说什么?你是我妈。有事你喊一声就行了。”“给你二嫂说一声,就说我的住处安顿好了,让她回来吧。回来后,你们商量一下,把这一个月的粮给我吧。有啥法?我不管傻子谁管呢?”
二嫂回来了。老六说了称粮给妈的事情,二嫂看着老六,鼓着眼睛说:“称粮可以,以前福娃还小,没让大哥称,现在福娃大了,他妈又跟着吃,他也要称一份。你既然出来领头,就把所有的人都喊拢商量一下吧。”
晚上,老六把福娃两口子也喊齐了。老六说:“福娃子,奶奶这么大年龄了,都是因为你才带着你妈,弄得奶奶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六儿,我自己一个人住惯了,娘不怪你们。只要你们过得好,娘就高兴了。就不说这些了。傻子也是我媳妇,我不带她谁带她?”瘸子妈说。
“福娃子,奶奶帮你带妈,奶奶住到你家行吗?”听了六爸的话,福娃不说话,他偏头看着雪雪,雪雪虎着脸也不说话。瘸子妈看在眼里说:“六儿,不说这些事了,我在那里住不是挺好的吗?不麻烦你们了,和你们住在一起不习惯。唉,哪想到瘸子比我先走啊!”
屋子里沉闷起来。
“我们商量一下每个月给妈的粮和钱吧。”老六的话刚结束,二嫂就发言了,她说:“只说粮,不说钱,妈每个月有遗属补助,够用了。”
福娃低着头,看着脚尖。雪雪也不看大家,奶着孩子。“福娃也该称粮。”老五婆娘说。
“我们不称。我们两娘母又没田地,种那点我们够吃吗?现在我们又没法出去打工!养奶奶,是你们这辈人的事,不是我们孙这一辈的事。”雪雪看着吃奶的孩子说。
“你说什么?你傻子妈跟着奶奶,不给奶奶吃,总得给你妈吃吧?”二娘生气地说。“我来的时候,你们说好了,傻子妈不让我管的。你们说话不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