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渺知道了，很多事情其实是不需要解释的。她拉开洗手间的门，走出宴会的大厅。
　　
　　 出了大厅后，何小渺一路小跑，跑了很远之后确定自己安全了才慢下步子，她只想远离一些东西，是非纠结爱恨纷争。假如有人的地方就注定会有江湖，她只想躲在一个了无人烟的地方。
　　 在街边的夜啤摊坐下来，她要了一份水饺，倒了很多的辣椒酱，在嘴里慢慢地嚼，嚼出一眼眶的泪来。将一盘饺子吃完，她呆呆静坐，看忙碌的摊主，两夫妻并非郎才女貌，并非穿金戴银，但给她那么强烈的幸福。这个时刻，她突然很想在大街边摆个卖香烟的手推柜子，让日子漫不经心的一天天的过去却不知觉。
　　 李明辉在电话里问了句你在哪，五分钟就跟来了。藏在镜片后面的眼神有些阴暗，问她：“你在逃避什么？”
　　 她张口结舌，不知道怎么回答这样的问题。他再问：“怕见到他吗？”
　　 她说：“我和他只是同事和朋友，其实什么都没有，你是知道的。”
　　 他注视了她片刻，淡然一笑说：“我知道。所以你们偶尔还能联络，往往会一直保持联络的两个人并非爱人，而是朋友。”
　　 她应：“我跟他从没联系过，我离开后换了电话号码等等一切。”
　　 他有些嘲讽着说：“即便有，其实也正常，毕竟你们一起工作过多年。兴许乔如素太爱她那个老公了，担心不能把握他才那么喜欢吃醋，很多人都理解。”过了片刻，柔声道：“不管你在哪，只要你在我的身边，我就觉得很富足。”
　　 她温柔地对他微笑了一下。总有一些人会理解和包容一些人，有时一个就足够了，而人们欠缺的往往只是，身在人群之中，却不知道谁才是真心在对待你。
　　 他们并肩在路灯下走，彼此从来都不多话，甚至不说任何与感情有关的话。假如情爱已经是虚假或者奢侈的东西，沉默反而让人感觉踏实。他送她走到家门之后，把她的手握了片刻，说：“早上别挤公车，我按揭了一部车，以后早上可以接你上班。”
　　 她望着他，望了好一会，突然说：“如果你真的喜欢我，我们结婚吧。”
　　 他们在何小渺的家门口第一次拥抱，拥抱的时间不长，在分开的时候彼此都有些羞涩并及时道别。太过熟悉的两个人，做朋友做得太久，一旦确立恋爱关系，居然有些孩子气的不知所措。
　　 何小渺在电脑前呆坐，陈子驱打电话来，她思考了很久，然后拿了件外套出门。大桥上的风总是很大，特别是在夜晚的时候，这是何小渺喜欢去的地方，站在桥上，静听江上流淌，看远处城市的灯火，她就会觉得俗世是另一种宁静安然的美。
　　 大桥上的灯也很美，在这个寒意逼人的冬夜，美得让人不敢在俗世的寒冷里顿足。陈子驱坐在一根桥栏下，看上去孤独而且无依。他抬头望着她的时候，眼里都是欣喜，胜过千百煽情的语言。
　　 何小渺在另一边的桥栏处坐下来，他们默默去对视。总会在某一瞬的光景，何小渺会觉得这个男人并非只是朋友，恍如那辈子丢失了的至亲在今生遇到了。或许是这样莫名的灵犀，才使得他们在同事的那几年，总会多出旁人无法了解的默契，哪怕一个眼神都能被对方回应。
　　 风在桥面呼呼地刮，有微尘被吹进了口鼻，让人感觉鼻子酸涩。偶尔有车辆从他们之间呼啸而过，就像把他们划成了两个世界，以至于让何小渺害怕那一头的他，就此消失在不知名的某端。她跑过去，跑向了他的身边，在夜色里，他的眼神如此的温暖，就如他一贯对她温柔的声音。他说：“我们多久没见了呢，回想起来恍如隔了几个世纪。我出差回来你就离开了公司，甚至没告诉过我你辞职的理由。你离开后把一切联络方式都换掉，我――我只是很不习惯。要不是因为这个发布会，我甚至不知道你的一切情况。当时这个案子是我直接跟你们公司的老板洽谈的，想不到他交给了你负责。”
　　 他很少说这样多的话，何小渺默默听着。他温暖地笑：“还记得那次吗？你负责的一个品牌季度销量第一，我们在一起庆祝。你不会喝酒，所以你醉了，跟我抱在一起又跳又笑，让同事们拍了很多雷人的照片。后来他们都走了，我跟你居然就搂在一起像两个疯子在大街上叫喊，再后来我去你那睡了一夜。”
　　 何小渺的眼里陡然有了泪影，她也笑说：“嗯，那个时候，我们两个拼命的想要为公司做最大的销售营业额。”
　　 他侧过脸来，看着她，似乎在克制，但声音还是有着怒意：“你为什么辞职？你为什么离开我？”
　　 “因为，”她的声音陡然哽咽了：“因为，我想跟明辉跳槽到工资更高的公司，因为，我和他想要为将来结婚买房子做打算。”
　　 他看着她，好半天才轻轻道：“我是希望你幸福的，你好就好。偶尔邮件或者信息告知近况，朋友一场，永远别做决裂的蠢事。”随即拉开车门说：“送你回家。”
　　 何小渺道：“你先走，我会让明辉来接我。”
　　 他们相互对望，又相互微笑，都自知没有什么话可以再说。男人女人之间的友情，淡就如君子，浓就近乎爱情。他们都只想把一份友情像君子之交那样的清淡而绵长的维系下去。
　　
　　 任何人的生活在表面看起来都是波澜不惊的，背地里是在悲在喜在纠结旁人并不知觉。只是何小渺的生活背地里同表面一模一样，一如透明玻璃杯里面的水，透明到虚无。
　　 而这样的何小渺恰恰是李明辉的整杯水，爱情不用唯一这个词，那就用全部。李明辉大学毕业到CSU公司，认识何小渺，比她足足小了三岁。关于姐弟恋在这个社会虽不见得扎眼，却也总会成为人前人后的话柄。在何小渺看来，他不过还是一个崇尚爱情的大男生而已，何小渺也崇尚爱情，可惜再也不是他以为的那么纯粹。
　　 李明辉希望全天下都知道他爱着何小渺，而何小渺却总认为自己是一种可以让他脸上抹黑的浊物，这些念头并无据可查，但让她自己生生不能承受。在说过想和他结婚的话之后，何小渺有数日寝食不安，在某个深夜陡然惊醒，破天荒地发现，至始至终陪在她身边的李明辉是那么值得珍惜。
　　 第二天，她打扮得很是鲜艳，在自家楼下巴巴等着李明辉的车。相处几年，她似乎从来没有认真的看过他或者关心过他，当一个人太过在乎你的时候，你反而会忽视，这或许才是世人难得幸福的根源。
　　 大清早的他，黑人牙膏的清香没盖过呼出的酒气，何小渺坐在他的身旁，将脸调到窗外，暗自揣测这男人或许昨晚跟人厮混过，可疑的是，她的心里没一点不爽快。
　　 他空出一只手来将她的手握住，将她的五个手指都捏过了之后，放开她，握着方向盘说：“昨晚喝酒了，想知道跟谁么？”
　　 她笑笑：“我喜欢你多跟旁人聚聚，免得巴巴的守着我。”
　　 他说：“是CSU的乔如素，我并不诧异她约我见面，我只是不明白世上女人千千万，她为何就生生的防备着你。老实说，你跟陈子驱真的没有任何私交吧？”
　　 她应：“哦。”
　　 他轻笑道：“以前在她公司的时候，不觉得她如何。反倒现在跟她见面对她的感觉大不相同，酒量不错，口才也特好，是个相处起来极其舒适的人。我倒才发觉，她的声音真真的好听，听在耳里，温柔善良之极。”见何小渺没应，他又叹息着道：“这般优秀的女子也会为情所困，我实在看不出陈子驱有什么好，但她为他哭了一场，恰如贾宝玉说的，女人是水做的。”
　　 她再应：“哦。”他笑起来，用手在她头顶打了一下道：“何小渺，你是什么做的？”
　　 她突然望着他问：“蚂蚁有五腑六脏吗？”
　　 他道：“猪，去百度搜去，它甚至会告诉你蚂蚁是怎么做爱的。”
　　 她兀自地一笑。试想着，从此就有了这么一个男人，一同劳作，一同吃睡，生儿育女。幸福铺天盖地地卷来，便问了傻话：“有那么一天，你会嫌弃我比你老吗？”
　　 这就像傻女人总是问男人“你爱我吗”一样，自知答案不会让人失望但并非代表真实乃至永恒，还是愿意去听。女人就是靠着这样活下去，兴许她们懂得在困境中找希望。
　　 他的手掌在她的头顶贴了许久，她的眼睛陡然地模糊，于是突然地喊他停车，跑下去在路边的超市买了一大袋的糖果，去公司分发给了同事们，宣告他们正式交往了。
　　 老总将他们两个叫去办公室，同样给了他们祝贺，然后在公司宣布说：“晚上去酒吧，我请客，算是为明辉和小渺举行订婚典礼。”
　　 何小渺的脸烧得厉害，爱情就是这般的自然而然，没足够大的惊喜，但却有满心的幸福。用手捂住脸说：“我先走，我想去美容院化个妆。”
　　 向来素面朝天的何小渺走出美容院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街上的彩灯就像童话世界里写的那样，都是浪漫都是温馨。走在这样的灯火里，何小渺暗自揣测自己惊艳的妆容与夜景地契合。在街边给李明辉打电话的时候才知道手机没电自行关机了，于是打了的士直接去早约好的酒吧。
　　 她在酒吧里四处搜索都没有看到公司同事们的影子，服务生告诉她今晚这里有人包场了。何小渺走出来，一时之间说不清得落寞，在街边慢走，看到一家咖啡厅，就进去自个要了红酒。
　　 出来的时候已经很晚，她打车回家，刚进电梯，一个人就跟了进来，少许的醉意里，她怎么看面前的男人怎么是坏人。看清人，笑说：“你，又来找她了。”他看着她，往前逼了一步，何小渺立马退后一步，脊背顶住了电梯壁。他的手撑开，撑在墙壁上，形成了一个包围她的姿势，用很低的声音说：“不，我是来找你的。你不在家，所以一直在外面等。我要你的电话号码扣扣号码邮箱地址等等一切。”
　　 何小渺张口结舌，她虽然知道这个世界什么状况都可能发生，但这完全不在她能思考的范围里。他叫什么？她不知道他的姓名，只知道他是名模的一夜情男人！何小渺曲起膝盖拼命地往上顶，显然他比她想象的要高，自然就落空了。他嘴角的笑意柔情而且邪恶：“我叫你渺儿吧，我想你。突如其来，措不及防。”
　　 何小渺突然笑骂：“疯子！”再狠狠骂：“疯子！”他点头：“嗯，我想你，疯了一样。”
　　 这不是电视剧的情节，却让何小渺犯糊涂，糊涂得居然不知道该用怎么样的方式去发怒。游戏人间的浪子啊，就像《十面埋伏》里面的那个捕头，自由自在如风，不会停下来的风。何小渺佩服自己这个时候居然想起了电影的情节，电影看起来很浪漫，而此时她神经错乱的也认为很浪漫。
　　 他低着头凝视她，深情热情柔情地让何小渺窒息。就在这一瞬的光景，她依稀觉得，他们之间是有过故事的，在那辈子。当然，这只是一瞬，下一秒她立马想起楼上的名模，所以她的愤怒也就瞬间爆发。她往上一蹦，用所有的力气把自己的脑袋撞在了他的脸上，疼得他立马蹲下身去。
　　 电梯的门打开，李明辉就直奔了过来，喊着：“去哪了？怎么都找不到你，电话也关机。我们起初约好的那个酒吧被人包场了，另外换了地方。等我们找好新地方再去那找你时，偏偏你又没在那，我只能回来在你家门口等。你喝酒了？”他把何小渺从电梯里拖出来，不明白何小渺为何空前绝后的在开心大笑。
　　 何小渺扭回头去，电梯门快关拢的时候，她看到他的鼻子在流血，他用手捂住鼻子，她也看到了他眼里最后的一抹邪恶，邪恶得近乎冷酷。
　　 她保证，她见他一次会打他一次。
　　
　　 陈子奇回家，陈子驱居然在家里熬夜，电脑荧幕的光线照着他的脸，让他看起来忧郁而且精致。真是个好看的男人，这样的男人完美得可耻。陈子奇扬着嘴角冷笑，自小他们都不去关心对方，因为他们在一个家庭长大却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陈子驱的妈妈带着个私生子嫁到陈家的时候，陈子奇不过5岁。陈子奇的父亲给这个私生子取了个名字叫陈子驱，他成了陈子奇的哥哥。
　　 陈子奇对这个哥哥充满了敌意。他们打架的时候，他都会边撕扯边骂陈子驱：“是你妈妈让我爸爸和妈妈离婚的，要不然我妈妈不会出国。我的爸爸是我的爸爸，我的爸爸不是你的爸爸。你是个野种，我不认你这个哥哥。”
　　 他们一起生活了五年之后，陈子奇的妈妈从美国回来争夺抚养权，把陈子奇带出了国，直到今年，母亲才让他回国来。他虽然回国却极少回家，其实陈子驱也极少回家，两个老人一度试图修整他们兄弟之间的裂痕，但显然没有什么效果。陈子驱根本就瞧不起陈子奇那种游戏人生不负责任的态度，陈子奇也根本瞧不起陈子驱温和中庸软弱自律的性情。
　　 陈子奇几乎没看到陈子驱失态过，除了某一天，陈子驱喝醉了回家，说着些胡话，指着电脑桌面上的壁纸说：“这个女人，叫何小渺，她走了。我以为她会一直留在我身边的，我凭什么会那么以为？”
　　 陈子奇看着那个照片，突然想起来他见过。他不记得那个名模了，但他记得何小渺，多么奇怪。他一向追求女人的方式都很直白很直接，他觉得想爱就应该去爱，至于可以爱多久并不重要。所以一夜情就更没有什么要紧，男人女人原本就是为了彼此相互吸引相互需要而存在的。
　　 让女人感觉快乐是一种成就，他从来不去思考快乐之后是否会带给女人痛苦。爱情在他看来，就是一瞬的动心，然后疯狂的爱了，再冷却。并非他跟名模有过一夜缠绵她就不再吸引他了，他只是觉得最震撼最动情的爱情往往不过就是一夜，他从来都不想跟同一个女人把同样的事情做第二次。
　　 既然陈子驱似乎对那个何小渺挺无法释怀，如果自己把她带回这个家来，想必非常的有趣。这就是他的初衷，这就是他去找何小渺的起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