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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韵小说】潜规则
马晓伟后来说得更直接,直言具体哪个项目上马倒无所谓,关键是书记必须压过镇长。顾鸿宇没想这么复杂,在他看来一切都无所谓。马晓伟不认同他的无所谓,知道说服不了他的老同学,硬拉着他到县委找邓万军书记。
邓书记坐在宽大的老板台后目光炯炯有神,听完二人的汇报挥手说行,我知道了。马晓伟不甘心,小心翼翼地靠上前去说,顾书记想听听您的意见。邓万军看了看马晓伟,又看看顾鸿宇说好吧,我和刘县长合计一下。
很快答复批示下来,县里决定采用顾鸿宇的方案,搞冬暖式大棚。对此李玉颇有微词,定好的事情怎能说变就变呢。他年轻气盛,说话也不留情面。顾鸿宇心虚,只好耐心和李玉解释,当然他不敢提马晓伟从中参谋的事,对李玉只挑好话说。
发展经济毕竟不是党委职责,作为镇政府一把手,李玉也知道事成定局,也只好找台阶下,接受了产业结构调整的现实。
接下来进入实施阶段。考察学习,经验介绍,实地观摩。群众代表和脱产干部个个目瞪口呆。但等到派发指标的时候,又个个退缩。建大棚投资大,没有人保证挣到钱,镇里再怎么宣传发动,老百姓还是等待观望。
顾鸿宇发现这个问题,和李玉镇长亲自出马调动村里的支部书记,隔三差五开会研究。但工作进展成效不大,老百姓习惯了不见兔子不撒鹰,也被乡镇干部糊弄怕了,死活不肯就范。支部书记更狡猾,面上一套背地里一套,阳奉阴违。
李玉搞协调行,做群众工作不在行。顾鸿宇面上不急心里急,他的老同学马晓伟再次筹谋划策,献计说摆平了支部书记就成功了一半。
这时,顾鸿宇想到副书记吴广。别看当年的小吴现在的吴书记本事不大,却也不可忽视。他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对各村支部书记性格脾气门儿清。
周鸿宇问吴广怎么才能制服支部书记。这可把吴广难住了,想了好几天才期期艾艾告诉顾鸿宇,喝酒。
顾鸿宇得到启示,改变策略,干脆晚上住在乡镇,到晚上就把支部书记召集在一起开会,一开会就是一通宵。
支部书记白天在庄稼地里干活,晚上再开会,一会儿半会儿还行,时间长了都熬不住。顾鸿宇让办公室搬上几箱酒,弄点猪头肉花生米豆腐丝边商量边喝酒。
久经沙场,他已经锻炼出好酒量,又善于打持久战,支部书记们都因风气喜欢喝酒,但在那种情况下没心情,想回家回不成,醉得很快。
第二天,顾鸿宇也不休息,拉住又困又乏又醉意朦胧的支部书记们去视察挖掘工程进度。
招数开始奏效,最先有一个支部书记醉倒了,口口声声佩服,发誓头拱地也要完成镇党委政府交给的工作任务。
然后,又有一个村的支部书记熬不住了,向书记保证,只要让他睡个安稳觉,他就保证工作不落在任何人后头。
一千多个冬暖式大棚分散在三十个村庄初露雏形的时候,秋意正浓。李玉向顾鸿宇汇报他那边工作进展情况,镇里担保已经向银行贷款超过两千多万。
为了提高群众种植蔬菜的积极性,解决实际困难,顾鸿宇早就安排李玉多方协调,一次次跑县里跑市里,现在农业银行终于答应提供贷款帮助,由政府担保,给每个大棚种植户提供两千块钱的贴息贷款。
两千万贷款,毕竟不是小数目。顾鸿宇吃惊不小。在资金打到镇财政帐户之前,市农行行长亲自给顾鸿宇打电话,说到时候贷款还不上,他银行行长的乌纱帽就得摘。
顾鸿宇拍着胸脯说行长大人放心,到时候还不上,我提头去见你。农行行长还是放心不下,说你顾书记的人头还值不了两千多万。
钱发下去,顾鸿宇才意识到李玉镇长之前的所有担心,对于这个项目的未来,他和所有的人一样,一点把握也没有。
顾鸿宇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无论如何我们也得把产业结构调整进行到底,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否则,我们就是全镇的罪人!
李玉镇长说,但愿,希望吧。
十一
大棚建起来,只是完成初始工作。施底肥、育苗、种植,管理,镇党委政府都派出脱产干部紧盯不放,生怕任何环节出现纰漏。
李玉带领乡镇干部到处取经,花大价钱请来十几个技术员,整天泡在田间地头,对种植户进行技术指导。
这可是一锤子买卖,砸了砸的是镇政府的牌子,是两个人的政治前途。李玉累坏了,就腰酸腿疼地抱怨顾鸿宇。不仅李玉抱怨,连江雪娇和顾老头也抱怨不已。
江雪娇抱怨丈夫夜不归宿,顾老头抱怨则是从自己的角度着想,他当书记的儿子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让他当老子的很没面子。而且,他的书记儿子不近人情,邻里乡亲一点光也沾不上。顾鸿宇忍受这父亲和妻子的唠叨,被逼急了也不禁后悔搞产业结构调整。
产业结构调整虽然是重中之重,但镇里的其他工作也不能丝毫放松。公粮提留要钱,计划生育,农田水利,城镇建设,工商税收,教育卫生,所有的工作千头万绪落实下来,集中在乡镇。稍一马虎,全盘皆输。
年终检查时,市计生委检查组查出四个计划外。这四个计划外,影响到县里的名次,县委书记下了死命令,无论如何要协调下来,协调不下来书记乡长写辞职报告。
不巧的是那时镇长李玉到北京考察蔬菜市场,远水不解近渴。李玉向市里打了几个电话,市领导都表示等结果出来了就很难办。
不过李玉安慰顾鸿宇,出不了大事。顾鸿宇把李镇长的安慰当成宽慰,万般无奈,在邓书记带领下,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理去市计生委通融。
市计生委陈主任接受了宴请,但拒不接受意思,在酒桌上说,你们谁能喝一百杯酒,这事一笔勾销。
顾鸿宇喜出望外,生怕陈主任反悔,端起酒杯说说话算数。陈主任根本就没打算让步,喝酒只是出的一道难题,但见顾鸿宇应战,知道他没那胆量,于是说算数。
只见顾鸿宇端起酒杯就喝,喝到三十多杯的时,他开始摇摇晃晃。喝到六十多杯的时候,他已经摇摇欲坠。市计生委陈主任怕顾鸿宇喝出三长两短来,抱拳说服啦服啦,别再喝啦,检查的事,我向市委解释。
话没说完,顾鸿宇已经噗通摔倒在地,回到家便进了医院。醒来时,又气又急又心疼的江雪娇在一旁哭哭啼啼,咱别当这官了,现在咱又不缺这钱,图啥呢。
顾鸿宇从被褥下伸出手来抚摸妻子的脸说不行啊,不干不行。不当这个书记,咱家的饭店效益都受影响。
病稍好一点,顾鸿宇就坚决要求出院,镇里有一大堆的事儿等着。过了年,赶上蔬菜价格最贵的时候,冬暖式大棚里的蔬菜也上市了,价格不菲,加上李玉镇长城市市场的拓展,种植大棚的群众挣得盆满钵满,没种大棚的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贷款还上了,老百姓富了,镇财政收入增加了,也给顾鸿宇和李玉带来口碑和政治名声。致富的百姓提起往事,无不交口称赞,说若不是当年顾书记李镇长逼着他们弄大棚,他们就不可能发家致富。
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镇里先后上了两个工程,盖起蔬菜交易市场和镇政府办公楼,接下来,着手准备城镇化建设。
县里为广泛开展调整农业结构工作,将顾鸿宇和李玉树为典型模范,大会小会表扬,新闻电视接连报道,一时间,陈集镇又重现辉煌。
就在春风得意的节骨眼儿上,接连来自家庭的两件谁也没想到的事,差一点摧垮顾鸿宇。
那一天顾鸿宇和李玉正在去往市信访局的路上。镇里一些村民因为遗留的土地问题屡次上访,得不到满意的答复就上访。市信访局不明情况,打电话点名让陈集镇书记镇长把人领回去。
这事对顾鸿宇现在已经不放在眼里,但上级部门点名要他去。和李玉镇长共乘一辆车的路上,李玉发狠说,一定要把那些钉子户送进监狱。
李玉这段时间春风得意马蹄疾,说话越来越狠。顾鸿宇不由皱起眉头,说不过是一些小矛盾,不到犯法的程度,不至于到用手段的地步吧。
李玉说刁民刁民,自古以来凡民必刁,不惩治不足以起到震慑作用。顾鸿宇说那你怎么惩治?李玉说,这还不好办,直接逮捕,再按罪名。先弄一个身陷囫囵,就是判不了,也没咱事。
顾鸿宇眼皮直跳,说老百姓也不是以前那样啥都不懂,要知道,国家现在提倡法制。
李玉说,正因为提倡法制,才没到依法治国。即便他们懂法,起诉政府,万一败诉,也不过是政府赔偿,政府财政有的是钱。
顾鸿宇刚想批评小李镇长几句,电话就响了。号码是家里的,顾鸿宇还没“哎”出来,就听到妻子江雪娇的哭声,然后一个陌生的声音说,顾书记吗?你快点回来,家里出大事啦!顾鸿宇问你哪位?出了啥事?
对方同情地说,顾书记,你要镇定,星海……
顾鸿宇一惊,星海怎么啦?
对方说星海跳楼啦,然后如释重负,这边顾鸿宇只觉头嗡一声响,再也记不起是怎样回到的县城。
十二
几天之间,顾鸿宇仿佛经历了十几年。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大儿子会选择轻生。这些年不比那些年,要啥有啥,他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他只要一想到自己十天半个月见不到儿子一面,就不禁老泪纵横。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从来都不是。
那天上午,江雪娇最先发现儿子的异样,不过她没有留意。
她在去饭店的途中发现重要的东西忘在家里,又打车回去拿,正好看见顾星海在家,藏在卧室里鬼鬼祟祟。
江雪娇吵了儿子几句,都几点啦还不去上学。顾星海说就走就走,收拾东西就开门。
江雪娇没怎么在意,拿了东西忽然发觉不对,从窗户里向下看,儿子边走边低头抹泪。她追下楼,就见儿子往另一栋楼跑去。
她以为儿子是喊同学一齐走,走出几步觉得不对,就喊,谁知道儿子越喊越跑,江雪娇慌了,在后追得更快。
刚追到顾星海消失的那个门洞,就听砰地一声,顾星河从六楼跳下来。江雪娇眼睁睁看着,低头看清是血肉模糊的儿子,眼一黑昏厥过去。
邻居帮着要通顾鸿宇的电话,等顾鸿宇回到家,孩子的尸体已经蒙上白布,邻居围着几欲哭死过去的江雪娇纷纷摇头叹息,可怜孩子的想不开。
望着床单覆盖下儿子瘦小的轮廓,顾鸿宇默默地流泪,强忍着巨大悲痛料理一切,从来没有过的坚强,从头到尾没哭一声。他知道,自己若是控制不住哭出一声的话,妻子必定精神崩溃。
孩子没有留下任何只言片语。
据顾星海的高中老师说,他平时在学校就不怎么说话,是个安分守己的孩子,学习成绩不算好,也不算差。他从未有过谈恋爱的迹象,更谈不上失恋。
再说,顾鸿宇和江雪娇基本上没给孩子施加过学习上的压力,纳闷,他为什么会想不开?
江雪娇除了哭就是怔怔失神,想起儿子就哭,哭累了就坐在书桌前眯一会儿眼,为下一场哭养精蓄锐。
顾老头接到城里来,哭不至于儿媳妇那么厉害,但更加令人揪心。
老头一天天做饭洗衣服,伺候老二吃饭上学,有一天喊顾鸿宇,两个人要谈谈。
顾鸿宇心情沉重,喊了一声“爹”就再也说下去。顾老头浑身颤抖,哭得鼻子一把泪一把,最后捶胸顿足长叹,得不偿失啊。
江雪娇停止哭泣,眼光变得歹毒,坐了那么一小会儿工夫,忽然朝顾鸿宇扑过来,顾鸿宇,我跟你拼啦!
她把儿子夭折的罪责归咎于丈夫,埋怨他不该来到县城来,不该下乡镇,不该当书记。
这猛然间让顾鸿宇醒悟。老同学马晓伟来看望他时,他终于忍受不住承受的所有压力,含泪而泣。马晓伟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一向巧言辞令的他忽然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来。
他们夫妻又恢复了以前的争吵,江雪娇蛮不讲理,说不定哪会儿看到什么东西,睹物思人,就变得不可理喻。这让顾鸿宇一筹莫展,后来才想到装修房子。
这几年,江雪娇开饭店挣了不少钱,除买了这套房子外,他们一直舍不得花。现在,为了妻子,顾鸿宇决定奢侈一回。他以装修为名,请了装修工人,开始装修楼房,另一个目的就是让妻子暂时远离这个环境。
他的选择是对的,从装修开始动工那一天,江雪娇的情绪就有所好转。她把饭店交给自己的弟弟打理,自己专心在原来的家里给二儿子做饭。为了出入方便,她买了一辆奥托,接送孩子上学。回到家,就着手设计房间布局,从地板到吊灯,包括线板、开关,自己动手买。
投入到繁忙中,她似乎可以忘记一切。
新家被她装修得富丽堂皇,美轮美奂,仅购置屋内摆设的艺术品就花去了十多万。顾鸿宇长出一口气。
老头忍受不住嘈杂,住不惯,坚决要回去,说在城里就想孙子。顾宏宇不放心,强留了几天,还是执意要走。江雪娇知道丈夫的良苦用心,帮这老头解围说,鸿宇,我没事了,咱爹住不惯,让咱爹回去吧。
顾鸿宇只得安排司机送老爷子回家。谁知道没过几天,顾老头在街上晒太阳,坐着坐着就不行了,一头栽在地上,没拉到医院就断了气。
接连遭受亲人离去的顾鸿宇在灵棚下哭得死去活来。江雪娇倒恢复了冷静,老人家生前要面子,走了,让老人家风风光光地走。她打理起所有丧事事宜,让丈夫披麻戴孝跪在灵棚内尽最后的孝道。
江雪娇安排好了人,请了喇叭班和戏班,一连唱了三天。出殡的那天,市纪委来了几个人,不是前来吊唁,而是根据举报检查。
有人举报陈集镇党委书记借丧事大肆敛财。纪委的人用摄像机拍下了丧事的场面,还收走了帐桌台面上的现金。
顾鸿宇气得几乎晕过去,在外面忙和的李玉镇长好说歹说才把市纪委领导请到城里。上午风波刚过,下午又出了一件事。
但不敢多解释,生怕(拍)老爷子再赏几个耳光;劈(批)头盖脸一顿臭骂;过得(的)也紧巴巴的;但日程排得(的)满满的;挣钱多了,心情不比(必)以前,对丈夫要求也不再那么严格;这下,老孙不再争辩(争竞)工作安排的事;老头忍受不住嘈杂(噪杂);让老人家风风光光地(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