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流年*小说』秋水长天
“给蓉蓉的那件上衣呢?”林晓再问。这件上衣是一个卖衣服的朋友关门后处理的货底,虽不上什么档次也还是崭新的。朋友让林晓拿给田田穿,田田看是件红的,硬是不穿,他不赶这个“中性潮”,林晓也就不勉强。考虑送给婆家近门的那个和田田同龄的女孩蓉蓉穿。蓉蓉娣弟两个,家境略紧,按以往的习惯不会拒绝。沈沐回老家时答应了多次,却总是忘记带。林晓担心再过不久,这样厚度的衣服可就过季了。今天必须拿回去。
“哦,又忘了!”沈沐扬起脸思索,兀然决定“不拿了吧,田田都饿了哦!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不行!我去拿。指望你……”林晓话说半句,飞快地上了楼。
7
车子上路,林晓终于可以闭上眼睛。不困,只累。她想调整一下精神,好让自己有个饱满的精神出现在老人面前。
满车的音乐回荡着:
朋友你今天就要远走,干了这杯酒。
忘掉那天涯孤旅的愁,一醉到天尽头。
也许你从今开始的漂流,再没有停下的时候,
让我们一起举起这杯酒,干杯啊朋友
朋友你今天就要远走,干了这杯酒。
天空是蔚蓝的自由,你渴望着拥有。
但愿那无拘无束的日子,将不再是一种奢求。
让我们再次举起这杯酒,干杯啊朋友。
朋友你今天就要远走,干了这杯酒。
绿绿的原野没有尽头,象儿时的眼眸。
想着你还要四处去漂流只为能被自己左右,
忽然间再也止不住泪流,干杯啊朋友!
安静地听这首歌,那样的意境,是让人心酸的。人生,谁没经过生别离之痛呢?歌唱者的痛,抽成一丝一丝的安慰,一里一里的挂念,一点一点的祝福,一杯一杯的别酒,酒入愁肠,终于化作了“再也忍不住”的“泪流”!坚持了那么久,说好不流泪,可是你还是哭了!
林晓二十岁的时候就听这首歌,那时不是一般的爱听。对于田震,她当年是反复地听,那时的她愈是年轻,愈是爱那份声音里的沧桑,还有沧桑背后的温柔。她觉得那些歌里在描绘着一个拥有男人一般豪情的真女子,岁月的风吹干了她的面容,却还她一颗如水的心。
二十五岁以后,林晓不再爱听那个声音。而是开始越来越喜欢写在脸上、吐在口里的温柔,听童丽,听邓丽君,听潘越云,她们的歌不老,她们不用坚强来掩饰心里的柔弱,她的歌就如水一样的流淌着,经年不变。
可是,如果没有外面的打扰,她再听起这首歌,品着词儿,往夕的岁月一样会涌上心头。所有属于她的痛苦别离,所有属于她的青春记忆,那些快乐的悲伤的幸福的心酸的迷茫的遗憾的可追忆的不可追忆的岁月,便像碰触了高搁多年的旧书札一样,发黄的记忆一瞬倾倒了出来,带着那些落寞的灰尘,纷纷扬扬,让人无处可逃。那些记忆本不见得是痛的,但是一经了岁月的尘封,再回首望去,就全部变成了“不知今夕是何年”的迷蒙。
所以,此时,她不想听这首歌。因为没有那样安静的环境。
田田大声地说着话,叨咕着奶奶家的小黑狗豆豆,小伙伴原原,还有菜园里的青萝卜是不是能吃了呢?总是不住声气。外面的车如流水一般永不停息地蜗步前行,稍有不畅,心急的司机们便会按动胸前的喇叭,发出高亢的长鸣。林晓讨厌这些按喇叭的人:别人能向前走自然会走,还用得着你的催促,前面要是没有过得去的路子,你按爆了又能如何?有本事,你改装出翅膀飞过去啊!活在地面上,走地面上的道,就要有安于地面的心态。
这样想着的时候,田震的歌声终了了。忽然就换上了《犯错》:
沉默不是代表我的错
分手不是唯一的结果
我只是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对你说
沉默不是代表我的错
伤心不是唯一的结果
只想再听你说一次你依然爱着我……
或许林晓真的有点向老之意了,外面是如此的喧嚣,一不留神就不知会谁“吻”上一口,车子里田田不住地要东山上西湖里的聊着天,车里再来如此音乐,她感觉有点乱糟糟的感觉。她极少喜欢这样的快节奏音乐,一句赶着一句地急速地说着白话,哗哗啦啦地一段唱过,反来复去地重复着,都不知她在说些什么?这是歌吗?是音乐吗?是艺术吗?林晓享受不了这样的东西。
“关掉吧!”她命令田田。
“不!我想听!”田田坚决地回应。
“可是我不想听,听了头漏!乱糟糟的,什么呀,要不换首歌!”林晓坚持。
“但是我喜欢!”田田还在坚持。他好像感觉不着外面的喧嚣,更感觉不着林晓心里的烦乱。边说话,边听歌,田田和沈沐都习以为常,林晓是受不了的。沈沐曾说过“你管它好听不好听干什么,就是个声音,放耳朵边不寂寞就行了。”所以,对他来说,没有哪首钟爱的歌,也没有哪首讨厌的歌,只是个声响而已。所以,无论听什么动静,他都不影响情绪,也不影响反应,不耽误开车。林晓只要听,就喜欢专心致志地听。所以,她开车不听歌,听歌不开车。此时的八面来声,对她就是个无比的缠绕,让她怀疑自己患了神经衰弱。脑里再思考事情,就要爆了!
“沈秋田!”她怒发冲冠。持续地看着田田。
田田回过头来,惊愕了!“妈妈……”赶紧关掉了歌声,说了句“你真自私!不让人自由!”田田从五岁上就习惯用“自由”这个词来描述所有舒服的感觉。也许在他小小的心里,自由,就是最大的渴望了吧?
“你干什么!发疯了?”沈沐也大声起来,呵斥林晓,他心疼田田的无辜。“成天想听的是你,不想听的还是你。你想听时,大早晨起来可以放得震天响,你不想听时,就得让别人关上!什么人嘛!”沈沐还是怒气未消。
但是始终也没人再打开音乐,就这样,谁也不言语,安安静静走在路上。
林晓闭上眼睛,心里很难过。也觉得自己的吼叫有点过头,孩子并没犯错。但是她的烦乱,谁懂呢?说出来,好像什么都未到来。沈沐还会笑她“没事找事,一根筋,脑子不能装事”,“天塌下来还有个子高的顶着呢!”这是沈沐的信条。这信条,让他能在许多时候从容面对金融行业的头绪繁乱和意外纷纷,而一日三餐高枕不忧;也让他养成了永远不知未雨绸缪提前预算的习惯:忘记带手机、钥匙什么的这类小事,是他十年来擅长的项目了。但是他从来不认为这是多么重要的缺点,他自侃“这是做小事的人才挂念的碎事”,听到这调侃,林晓就来气,“你如此大智若愚,所成的大事在哪儿?”这样的话,结婚五个年头上,林晓才敢出口。许多书面经验告诉她,不要打击男人的自信自尊。许多生活感受又告诉她,永远做到这一点真的很难。
此刻她需要屏气凝神,需要隐忍不发,以免造成更大的灾难。
车子驶入环乡公路,村村通的路面经过七年的碾压已经残破不全,笔直的线路走起来却时尔要弯曲迂回。赶在大节上,路上车辆行人如蚁,车窗外便一阵一阵腾起烟雾,不,该说是土雾。人说“海上无风三尺浪”,而今的这些村村通路面上,可以说是“无风三尺烟”。一届政治干部的形象工程光辉政绩,就这样成了残花败柳,无人问津。或许不是政府无为,是问津不起。遥想当年主修这些路的官员们,也早已加官进爵远走他方了吧?利益谁得?自然是公路杀手——那些巨型工程车的老板们了。听乡亲们聊过,本地一位卖石渣的老板自己说过“2010年入千万”啊,这是一个震煞百姓的数字,却也将在年底计算人均收入时估算进百姓的收入内去了。
终于穿过重重烟幕,就来到了那个满街垂柳与银杏的村子,这便是沈沐的家乡了。这个既熟悉又不熟悉的村庄,淹没了林晓数年的幸福时光,给了她一根终生的红丝线。
听得车响,两位老人早已迎了出来。看着他们菊花般灿烂的笑脸,林晓心里立刻就敞亮了,一路的阴霾瞬间烟消云散。
8
今晚的月色,比不上昨晚。虽然比昨天圆满了一点,却时不时躲进云彩的后面。乡村的秋夜到底宁静,各种秋虫唧唧不停,轮翻叫阵演绎着一生一次的绝唱季节。有勤劳的人家,时不时发动小机器的声音嗡嗡一阵,还在坚持着加工的零活。街后小教堂里那群老人们还在一声高一声低地唱着他们的神曲,看起来是一群忠实基督教徒。路灯发出微弱的光,照着街边的垂柳。今夜无风,枝叶纹丝不动。
林晓走在这条熟悉的大街上,默默地看着十五的月亮。脚下时不时发出悉悉嗦嗦的声音,是踩上了农人们晒的花生秸,还有每天不停飘落的柳叶也在里面掺杂了起来。当然,也许还有从不太远的某家门口飘来的杨叶榆叶或者别的什么叶子之类的。秋天,是落叶飘零的季节。仲秋的时候,看树上还很繁茂,地上往往也是落叶满地。每当这时,林晓就惊讶于一棵树的叶子之多,从初秋时分开始落,直到立了冬,树上也还不是一叶不挂,总有极少数那些痴情的留恋者迟迟不肯离去。
有人留恋挂在枝头的日子,有人却急急渴望着最终的归宿。这便是世上物与人的都析得出的现象,这便是世上人与人的不同之处。有人早早地选定伴侣结婚生子,有人直到四十岁也还不愿走进婚姻,自称男孩、女孩来欺骗自己。
林晓想起自己的家来。这个时候,父母亲与哥哥、侄子们或许在过着属于他们林家特色的仲秋吧?一翻笑谈,几杯薄酒,几斤月饼,电视台的仲秋晚会,孩子的逗趣,这一切,都是天伦的构成元素,就这么简单。
沈沐家里也在喝酒聊天。叔叔伯伯家的儿子孙子们你来我往,谁坐下喝一杯聊着聊着都有可能随时有事走了,谁也都有可能随时会再来。这是一场没有时间概念的流动宴会,公公、沈沐和哥哥们是永恒的陪宴者。侍宴者是婆婆,她把酒菜摆上桌后就只需要看孩子了。这是她一贯的高风亮节加贤惠品质,林晓不习惯。也有女人们来玩的,拖儿带女,山呼海侃,东家长西家短,一会就来,一会就走。这几乎是沈沐家所有有份量的节日的特色。每当这种时候,林晓就感觉难熬。堂屋里男人们一桌酒气,满天烟雾,女人们的话题林晓也难插得上。不遇上很对脾气的,林晓不喜欢长聊,长久的说话是一件很累的事情。她总是礼貌性的应付上一会儿便借口出去了,有时带孩子,有时一个人。也许会到街上转转,看看村子哪儿改变了模样。也许会到投脾气的嫂子婶娘们家里喝口茶,说会话。可通常,这部分相对投脾气的妇女并不是沈沐的近亲,而只是乡邻。因为田田在老家有些玩伴,林晓便与小伙伴们的母亲熟悉了起来。约摸着差不多了,林晓再动身回家。
这个节日的流动宴要短些,因为第二天大人上班、孩子上学。沈沐一家三口也要赶着回去,于是林晓便不打算去谁家玩了,只在街上转转。
看足了月色,再听听教堂里的歌唱。那些歌,林晓从来都听不清词儿。这个没有经过训练的合唱团,成员中也有极少几个年轻的女人与小孩子,众多的还是老年人,而且里面相当数量的一部分慢性病人,所以基本算老弱病残的一个弱势群体。这样的一个群体,声音便有高有低,有粗有细,有长有短,听起来便是很参差不齐的。林晓曾为了好奇和无聊而进去坐过几次,她发现还有记不清词,也学不会曲的年龄过长者只是闭着眼睛跟着哼哼。这个水平并不高的合唱团,却有着相当执着的精神,无论风霜雨雪,四季忙闲,冬六夏七的点,雷打不动地坚持着。一到这个钟点,歌声便会准时响起,有居住得邻墙靠舍的老太太们都习惯了不看表作息,有看孩子的妇女们会这样地吆喝孩子“娃子快来家吃饭吧,还野玩呢!信神的都开始唱歌了!”老人和妇女们这样行为,对神和信徒们是无任何不敬之意的。如果你在农村住上几年,你就会理解其中的形成过程。
就执着这一点来说,林晓心里是相当敬佩的。无论他们是不是懂得信仰对于一个人到底意味着什么,无论他们知不知道一部《圣经》到底有多少人为它付出鲜血和生命,无论他们是不是理解那些神圣的歌曲里面有多少美好的句子,但是他们肯于为某种信念在余生里天天月月年年地坚持,这一点,就值得她敬佩。虽然,据林晓所知,那个教堂里的信众,有太多是报着消除身上某些疾患的私利而坚持的,有一些人可能回到家里依然违背神的旨意,但是她依旧赞美那种精神,它就叫做——执着。
踏着时隐时现的月光,林晓回到老家里。经过这三个多小时的等待,屋里的女人和小孩都不见了,男人也就还只一个被陪者——堂哥大荣。酒气烟雾依旧弥漫,大荣歌酒喝不多,言语却比平时多了一倍还多。这个木讷善良的男人,没有酒他是不会如此有话说的。一口一个“大爷”地叫着,讲的就是他的种地打工之经历,老婆孩子之轶事。
林晓觉得看来需要她提示一下了。她走进屋里直奔田田面前,田田笑嘻嘻地喊“妈妈你去哪儿了?咱还回家睡觉吗?”林晓淡淡地说声“田田困了哦?别急,马上就走了哦!”再笑眯眯地挪到沈沐面前,伸出两个指头晃晃,呵呵地说“哎!我看看喝多了没有?别光顾着高兴啊!”在老人面前,林晓只敢到这一步表情,所有的严厉和吼叫,是必须收起来的。
沈沐笑笑:“哪儿就喝多了?你以为我真没数了?”
大荣马上举起了杯中的酒,“大爷、大娘,我看兄弟还得回去,也就这样吧!喝了歇息去。行吧!”老人自是一番简单推辞挽留,谁也看得出是面上意思了。于是水到渠成,席终人散。
还是那道长长的路,却已是车声寂寥了。出了村子,林晓要求:“我来开吧,你有酒。”沈沐轻笑:“用不着,酒没那么多,你没喝也强不上我的眼神。”口气毋庸商量。林晓便不再言语,只能提着心走一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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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打开作者的文章花了几个小时慢慢地品读着,一点点地将故事中的讲叙入眼,入心,风淡云轻的叙述,睿智精辟的体味,引发着许多共鸣。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