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散文】绣湖边捡拾的故事
这一天,阳光明媚,绣湖公园游人如织。我看上班时间尚早,于是就来到绣湖边散步。
刚刚准备沿湖漫步,看到一位老人坐在湖边的一块石头上,手上端着一本书,全神贯注地在阅读,我觉得新奇,不由驻足端详起来。
老人头戴一个布质遮阳帽,把半个脸都遮住,眼睛专注在书中的字里行间,全然不顾有人在他身边窥视。我惊奇,这么大把年岁的老人,还能如此痴迷沉醉于书本,忍不住发话问讯,想一探究竟。
“哎!您老这么大岁数,还能看书呀?”
“呵呵,还行吧,这是一本描写民国时期故事的书,还好看的。”老人抬起头,朝我看了一下,随手用一个夹子夹住看过的书页,似乎还沉浸在书中的故事情节。
“您老是义乌本地人吗?”我听老人操着一口半土半洋的官话,就这样问他。
“是的,我是义乌本地人,就是稠关村的。”他听我说的是义乌本地话,也转换了语言,用纯粹的家乡话与我交谈起来。
“我看你耳聪目明的,今年高寿了?”因为他还能看书,我对他的年龄特别好奇。
“今年已经84岁了。”他不动声色的说道。听他说出这个年纪,让我感到十分惊讶。眼前的这位年届耄耋之年的老人,依然如此精神抖擞,容光焕发,是我想象不到的。
我问他:“您老经常到绣湖来玩的吧?”没想到,他却说:“我很忙的,今天只是抽空出来玩一下,看天气这么好。”
“你这个年纪,是该安享晚年的时候,还在忙什么?”我难以置信,于是问他。
他说:“我还有一个剧团在操持,就是义乌小百花婺剧团。”
面对这么一位老当益壮,老有所为的老人,怎能不令人肃然起敬呢?!
我对这位老人的兴致愈发浓厚,索性和他慢慢攀谈起来。老人似乎对我这位素昧平生的“后生”,“打破沙锅问到底”式的打探“隐私”,没有反感,反而打开话匣子,唠起了他的人生经历。
1949年,老人还是一位20岁出头的小后生。那年5月,义乌、金华一带刚刚解放,老人参加了解放军,成为金华军分区下属的一个连队的宣传干事(相当于文书)。在当时,老人也算是一个小知识分子。少年时他曾经在绣湖边上,上过绣川小学,后来又到徐州上过一年多的初中。但是刚刚解放那会,社会秩序比较乱,乡下匪患横行。老人的母亲担忧儿子的安危,就来拖儿子的后腿,三番五次地劝他脱离革命队伍。年轻不懂事的他,经不住家人的劝阻,随后就自动脱离了部队。从此,也就改变了他的人生命运。
五十年代,他和另外四个股东一起,在杭州开办剧院,也曾经红火过一阵子。但随着社会主义改造和各行各业国有化的进程,剧院也开不下去了。
有文化、脑子又活络的他,在寻找着人生的出路。也许正是因为此,他的人生随之蒙上了厚重的阴影。
1959年,正是全国上下“大跃进”的年代,他却贩卖起了种子。那个年代,一切商品都是统购统销的,贩卖货物,无异于如同现在贩卖“毒品”一样,是要受到严厉打击的。果然,就在那一年,他以“投机倒把罪”,被政府判处有期徒刑21年。漫长的人生悲剧,从此开始。当时,他已经娶妻生子,就这样,离别家中的妻子和一儿一女,被关进重刑犯所关押的杭州临平监狱劳动改造。直到八十年代初,才刑满释放。改革开放后,他被落实政策,得到平反。这是一个时代的悲哀,而他,如同被撞上枪口的一只鸟,成为那个时代的牺牲品。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妻子没有改嫁,一双儿女已经长大成人,总算还有一个完整的家。
八十年代初出狱,他重回社会,正好赶上了一个好时代。
由于他曾经有过走南闯北的经历,乡镇企业都来聘请他跑供销。他去一家乡企干了一年,妻子仍然心有余悸,怕他再走回头路,就劝他别干了。后来看看国家的改革开放政策,越来越宽松,就自己单干,先后办过海绵厂,塑料厂等个体企业,也赚到不少钱。他所在的稠关村,因为靠近义乌市城区,较早就进行了旧村改造,造起了有天有地的大房子,店面和多余的房子用来出租,一年也有七八万元的收入,又有养老、医疗保险,过上了衣食无忧的富裕生活。只可惜,妻子没有享受到几天好日子,九几年就散手人寰,离他而去了。如今他的鳏寡生活已经过去了十四年。
年过古稀,他过不惯清闲的日子,又重操起几十年前的旧业,组建了一家民间婺剧团,招演员,下乡演出,忙的不亦可乎。看得出,他的晚年生活是充实而又快乐的。
说到这里,我问他:“一个剧团,一年下来,有多少收入?”
他说:“毛收入也就20万左右,除去开支,剩不了多少了,其实,经济收入是其次的,主要是为了有点事情做,这样做人就不空虚了。”老人说话很实在,他是在追求一种精神上的快乐!
这是一位健谈的老人,他虽然闯荡江湖,久经风霜,但待人的那份真诚,依然表露在他的言谈语气之中。他对自己人生的坦然,甚至毫无隐讳地表白自己某些灰色人生的经历,是需要足够勇气的。但他似乎把这一切都付诸笑谈中。
他一生坎坷多舛的命运,令我唏嘘不已。但更令我钦佩的是,耄耋老人对于人生,保持着一份积极、乐观、淡然的心态。童心永驻,青春不老!
我接过老人手上的书,看了看,这是一本书名叫《残秋》的小说,不由让我想起一句名诗来:“霜叶红于二月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