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西安坐汽车回到家时刚好赶上吃午饭。父母和刚刚放学回家的弟弟看到我的突然出现都意外且高兴，手忙脚乱的帮我打来了洗脸水，一齐看着我洗完手脸，又急忙给我盛来了饭菜。随后便只一味的让我吃菜吃饭，自己却不吃，俨然把我当成了远道而来的客人。在我三番五次的要求之下，他们才端起自己的碗，和我围坐在桌前一起吃饭。妈妈便一边笑着给我夹菜，一面唠唠叨叨的埋怨我离开家这么久也不给家里写信。爸爸就怪妈妈罗嗦，说我给公家工作忙，哪里有空闲时间写信。听到这些，再看看眼前已渐老迈的父母，我才突然想起，这半年来，只在刚到涿州时给家里写过一封信，后来忙于和雷老师幽会竟几乎忘记了他们，而他们却时时刻刻都在惦记着我啊，正所谓“儿行千里母担忧”啊。至此，我便不由在心里责骂自己的不孝和自私了。这时弟弟突然问“姐，你们这么早放假了？我们还有几天才放呢。”我说，我那边也没放呢，我怕到时人多，买不到票。就提前请假回来了。
　　 晚上，我和父母一起睡在一个大热炕上。一个人睡惯了单身宿舍的冰凉床铺，再睡回小时候给过我无限温暖回忆的火炕，虽然倍感亲切和温馨，却怎么也睡不着。妈妈见我辗转反侧，怕我冷，就又要给我拿床被子。我忙说不冷。见我了无睡意，妈妈就和我拉起了家常，我问了些家里的情况，又给他们大概说了说单位的情况。妈妈突然问：“你这一去肯定就不会回咱们这里了吧，有没有在那边遇着合适的男人？你年龄也不小了。”我的脸一下子烧起来，猛然间似乎觉得妈妈已经知道了我这半年来在那边的作为。“一个人在那边要当心，你没出过远门，突然跑到那里，咱又不了解那边的人，不要上了坏人的当。”妈妈没等我回答继续说。“我知道，妈。刚工作，我没时间考虑这些。”我赶紧对妈妈说。“老婆子，你真是瞎操心。咱姑娘都大学毕业了，又是被大单位选走的，能认不出坏人？呵呵。”我还以为惯于沉默的父亲都睡着了，却不料他也在听我们的谈话，这时带着几分自豪的插言责怪妈妈说。听父母亲都提到了坏人，两天来我第一次真切的想到了雷老师。他对我那么好，帮我，陪我，又说爱我，他肯定不会是坏人的：我在心里默想，然后在黑暗中笑了。
　　 睡在自己母亲的身边，睡在自己的家乡，睡在自己的家里，睡在自己小时候睡过的炕上，我一夜无梦。第二天睡到自然醒，母亲已经做好了早饭。我吃得香甜，然后帮妈妈洗了碗，又和妈妈说了一会话，就无事可干了。电视上都是临近新年的老节目，没有新意，不想看，便有些无聊的感觉。于是就想到了雷老师，他现在在干什么呢？他老婆能去学校哭闹说明那天的突然后倒已无大碍，他和老婆的关系怎么样了？想到这里我有些紧张起来了。他老婆去学校找不到我会不会把气都洒在雷老师的身上呢？我倒是从这件事情中全身而退了，那不是把雷老师一个人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了吗？我们两个人共同闯的祸怎能让雷老师一个人承担责任呢？我猛然间感到了我接受校长建议匆匆离开涿州的草率和不仁义。
　　 怎么办？我们家、我们村都没电话，即便有电话，我回来得仓促，也忘记带雷老师家的电话号码了。我开始有些恨自己了，为什么要那么急着回来？为什么不把事情想周全了？为什么那天不问问校长雷老师的情况？我这时忽然就想到了“热锅上的蚂蚁”我现在不就是这种状态吗？无聊中我就来到村后的公路上。毕竟是临近年关了，马路上已经显出了农村人新年将至的热闹来了，摩托车突突的来往不断，自行车的铃声不绝于耳……但这些和我没有关系，我还在想着雷老师的情况。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我都是在冥想中度过，出出进进，心神不宁。晚上妈妈怯怯地问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我只说是没事无聊，不习惯。妈妈就说，要不你出去找人找地方散心去。我想这时候过去的同学都还在上班，谁会陪我？何况我也没心情和他们说什么。但我知道，要是不尽快散散心，就这么如困兽般在屋内转悠，过不了多久我一定会疯掉的。于是便打算听妈妈的劝找地方散心去。
　　 躺在炕上想了半夜，我最终决定第二天去那座古墓顶上坐坐。陕西是汉民族的发祥地，西安更是十三朝古都，所以有大量的古代陵墓零星散布于陕西关中各地。离我家五六里远的塬上，就有一座古墓，据说是北魏文帝的陵墓。记得当年高考前，放假十天自主备考，我那时有几天就烦躁异常，曾多次去那陵墓之上呆坐良久，竟真变的心归平静，宁静而安详起来。现在为情所困，无疑解脱，就突然又想起这个地方。
　　 第二天早上很晚才起来，太阳红红地挂在东边的天上，给人温暖祥和的感觉。雷老师的影子和我们在一起的情形还在我的心里晃动。我只告诉妈妈我出去走走，吃饭不必等我，就在父亲不解的眼光里出发了。村人很热情地打招呼，我虚与委蛇，无心应对，只想快快离去。
　　 好不容易出了村子，在村口的小卖铺里买了一瓶水和一小包饼干，也不沿着乡间土路，就从麦田里径直朝着古墓的方向走去。依然碧绿的麦苗被寒冬的气势威压得服服贴贴的瘫到在地上，似乎无心作任何挣扎。尚未分蘖的叶尖已经泛黄，看不出丝毫的生气。我的不紧不慢的脚步踩在上面软绵绵的，像是踩在纯毛的地毯之上，没有一丝声响。田垄上早已干枯的长茎野草，保持了她临死前的姿态在徐徐的冬风里瑟瑟发抖。有几颗被我的脚一下子踩倒就再也没有直起来，让我的心里徒添不忍之情。
　　 雷老师在我的心里陪我走了近一个小时，我来到了古墓脚，这时身上已微微出汗。不知是这座陵墓被盗过已失去了文物价值还是这里人密地偏没有经济价值，抑或是北魏文帝这个皇帝在葬于陕西地界的帝王里不够分量，这座古墓一直未被开发成旅游景点。五六年过去了，这古墓还是我当年见过的样子：沿着方圆近一万平方米的墓基，从四面八方向近三十米高的墓顶伸出条条弯弯曲曲的人们用鞋底踏出的羊肠小路。墓身和周围并没有什么树，只爬满着各种不知名的小草的枯黄的尸体，这时正在微风中蠕动。
　　 我随意选准一条道，深吸一口气，就奋力向墓顶跑去。我本来就喜欢运动。想当初高中住校时每天早上一起床就和男生一起跑步，跑完五公里路然后才吃早饭，这样基本坚持了三年，上了大学还参加学校每年一度的越野赛。所以这直线三十多米的坡路对我根本不算什么，但当我一口气跑到顶部时还是累的上气不接下气。顾不得凭高遥望，就先双手拄在双膝上弯腰喘气。这时我忽然就想起国庆长假时和雷老师一起爬香山时的情景。当时我和雷老师比赛，看谁先到达山顶，胜者可以任意处置对方。结果胜利的我虽然也像现在这样的气喘吁吁，但还是找一个没人的地方，罚失败者雷老师深吻我三分钟。想到这里，我的眼泪就下来了。
　　 分开已经一周多了，那边的学校也该放假了吧，不知道在我走后雷老师上班了吗？他老婆原谅他了吗？我这么痛苦的想着他，度日如年，他也在同样的想着我吗？想到这里，我已经有些欢快的心情又阴沉下来，慵懒的在一块石头坐下来。同样庸懒的望去，时近中午的阳关照射下的田野依然枯黄一片，空旷辽阔，了无生气。只在把成片的广阔田野分开的不甚笔直的路上，缓慢的游走着几个人。我们的在一片同样苍茫而又苍凉的丛生树木掩映下的村庄显得遥远而又陌生，一时间让我难以想象，那片枯黄下还生活着那么多生生不息的我的父老乡亲。
　　 高处不胜寒，的确。田野里微风习习，这古墓顶上却直感寒风阵阵，竖起的羽绒服的帽子边便能听到风的胡哨。我裹紧了衣服，但依然感到了冷，但我却没有丝毫下去的念头，就那么在寒风中呆呆的坐着，甚至什么都没想，有一阵甚至连雷老师也走出了我的脑子。就那么坐着，直到四周被慢慢升起的炊烟和雾气笼罩，我才敲敲业已麻木和冻僵的双腿，再慢条斯理地走回家去。妈妈已在村口等我，看我归来，赶忙抓住我的手，上下打量。我赶忙说去同学家了。
　　 就这样我独自在那座古墓上孤独的入静般静坐了四五天，就到了腊月二十九，妈妈委婉地劝我别再出去，我也不好意思再出去，就心不在焉的帮妈妈干了一些家务活，然后蒙头大睡。
　　
　　 八
　　 农村过年比城市要热闹，最起码互串亲戚，就人为了增加了亲戚间的走动频率和联系，给节日平添了热闹的气氛。小的时候我可是最爱走亲戚的了，但那个年里的五天，却是我最为苦恼的时间。因为我的心猿意马，心不在焉，神情恍惚，神色苍茫，被很多亲戚发问，我不便直说原委，害的妈妈绞尽脑汁地替我圆场，而妈妈却也不知事因，于是也显出痛苦来。本来木讷的父亲实在忍不住，就在初三的晚上单独问我此次回来变化太大的原因，我只能再次撒谎，并在心里深深为我给家人带来的担忧和疑惑愧疚不已。于是突然决定，离开家乡，返回涿州。因为我不想让家人在因我而痛苦，更想尽快知道雷老师的情况，见到雷老师，因为我太想他了。
　　 回到涿州时是新年初六的中午，我的心里竟也有一丝和那日回到西安时一样的激动，但似乎更夹杂着一丝莫名的恐惧。917进入市区，迎面而来的“年气”仍显得咄咄逼人：一街两旁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和各商家吸引顾客的高音喇叭声热烈而又庸俗，各色各款的私家车一边如蜗牛般爬行，一边自顾无奈的按着喇叭催促自顾说笑的悠闲的行人强势而又嚣张。我丝毫不为这样乌烟瘴气的热闹所动，只把眼睛睁的溜圆，聚精会神的看着车窗外远近的熙熙攘攘人群。
　　 车到学校附近的站点时，我心存不甘的收回了视线，揉了揉揉发胀的双眼，下车，情绪低落。我知道我在希望侥幸在车上就能老远看到雷老师，哪怕看到他和他的老婆孩子在一起也能聊解我心头之思，但却没有。怏怏的裹紧那件红色羽绒外衣，低头迎着依然凛冽的寒风向学校走去。
　　 学校大门紧闭。从电动门看进去，缺少学生身影的校园冷清而又沉寂，空旷了无生气。按惯例，离毕业班补课的时间还有四五天。这个时候，所有的学生和老师都应该还在温暖的家里气定神闲的欢欢喜喜度新年呢，我却这么早的就孤独的站在这冰冷的大门口。在门外喊了好几声，也没见看大门的刘师傅出来。我就有些开始在心里埋怨起自己一心只想逃离在老家的时钻心思念而提前返校的唐突了。正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传达室的门却开了，一个女人挑开棉门帘出来倒水，见我愁苦着冻红的脸站在那里发呆，就问我有什么事。我赶忙说我是学校的老师，要进去。那女人却不开门，而是转身进了门帘。我正要再喊，刘师傅从门帘里出来了，看是我，忙开了旁边的校门。走过传达室的一刹那，我感受到了那扑面的温暖，眼镜上便立刻蒙上了一层雾气。从传达室走进校园，那雾气又自动消失了。
　　 已经往宿舍楼的方向走了十几米，我突然又想，刚才看见传达室门口柜子的那一堆信里会不会有我的呢？就又折了回去，在那散乱地堆了好多信件的铁皮柜子里翻了两遍，都没有。正要失落的返身回宿舍，却听到那门帘里传出刘师傅隐约的似乎是嫉恶如仇的声音：“……姓苗，就是那勾搭雷老师，把雷老师老婆气病的小骚货……”我的脸马上火烧火燎起来，急忙加快脚步回宿舍。没看到管理室的生活老师杨姐，门却开着，我暗自庆幸。匆忙地回到宿舍，做贼一般。
　　 才不到二十天，宿舍里到处便已经浮着一层灰土，四下里看去，连我背上的包都没地方放。我只好床单扯下来扔在那把椅子上，先把包放上去，然后再拖着疲惫的身子把热水瓶里的凉水倒进脸盆，用抹布把四处仔细擦拭一遍，手就已经冻得发木了。扔下抹布，赶忙去暖气上捂手，却发现暖气片是冰凉的。也许，假期宿舍楼没人，学校把整栋楼的暖气给停了吧。知道了没有暖气，这时才突然感到屋里的寒冷和冰凉。我不禁打了几个寒颤，便又把羽绒服穿上，坐在床边，把手伸进自己的腿窝暖着。刚静下心喘口气，耳边就想起门房刘师傅咬牙切齿的话：勾引雷老师的小骚货……
　　 我走后雷老师的老婆也不知道在学校闹成什么样子了？学校的人难道都这么看待我？这样下去我还有什么脸面在学校立足？雷老师呢？他怎么都不拦着自己老婆？不说别的，他都不为我一个小姑娘的面子着想吗？他该不会也这么看待我吧？想到这些，我背上竟有冒汗的感觉，身上更是突感异常的疲惫，似乎身上的气力一下子被人抽光了，累极了，只懒懒脱下羽绒服，就合衣躺下，胡乱的拉开被子蒙头睡下，迷迷糊糊就给睡着了。
　　 也不知道过了了多久，突然听到急促的敲门声。我一个激灵坐起身，难道是雷老师？来不及多想，我赶紧下床，用手拢了一下披散一头的乱发，连羽绒服都没来得及披上，就跑过去开了门，却是杨姐站在门口。“苗老师，听刘师傅说你回来了。这楼里没暖气，人根本没法呆。去我那里呆着吧，我那有火炉和空调，暖和点。”杨姐热情地说。我突然想起门房刘师傅那恶毒的话语，便红了脸低下头说：“谢谢你，我不怕冷，不麻烦你了。”说着就要关门。杨姐忙伸手推住们说：“我就叫你妹子吧，我刚刚把我男人都撵回家去了，今晚就咱姐俩，咱们说说话。你别客气了，走吧。”说着不容分说，就要拉我走。想起我听到的恶毒的言语和宿舍里逼人的寒冷，再看眼前杨姐真诚暖人的热情，我眼里便涌出了泪水，身不由己的跟着杨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