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散文】音韵悠悠入梦来
时光流逝,岁月匆匆,却总有一份思念挥之不去,总有一种情怀萦绕心间,总有一缕音韵回响耳畔……
爷爷的唱本
爷爷解放前是刘氏家族大当家的,解放后当过一段大区的闾长(管几个自然屯)。在我少年的记忆中,爷爷一向严肃有余而和气不足,发起脾气来,地动山摇。可是,他居然会唱唱本儿!
闲暇的时候,爷爷就倚靠在行李卷上,一条腿支起,另一条腿架在上面,戴上老花镜,悠闲地看着一本小书。那书比老叔的红宝书小点,薄薄的,颜色泛黄,纸张发脆,上面的字都是竖排,我基本不认识。看他看得津津有味的样子,我就很奇怪,可又不敢问。
正月里,人们看小牌儿,打扑克,扭秧歌……这些活动,爷爷从来不参加。
吃完晚饭,爷爷正躺在那看小书。八婶跟几个女人过来,指着爷爷的小书,央求道:“大爷(东北称伯父,“爷”字读轻声),把你的唱本儿给大伙唱唱呗!”
爷爷就坐起来,摘下老花镜,倚在行李卷前,韵味悠长地唱起来。印象中,他唱的有樊梨花,有岳飞,也有白玉堂。他不光唱,有时也说。不论唱词,还是说白,他都是慢悠悠的,好像唱本里的故事永远没有紧张的情节似的。
据说,爷爷只念过三个月的私塾,可他却能看懂那么深奥的唱本儿,还会唱,真是不可思议!
爷爷唱唱本儿时,慈祥,和气,与平日里完全不是一个人。
奶奶的竹箫
奶奶喜欢吹竹箫。
那是一支不到一米的竹箫。黄褐色的竹管上,有八个黄豆粒大的圆洞,竹管的端头,靠边有半个洞眼儿。
虽然每天都忙得难得上炕,可总有闲下来的时候。那时,奶奶就脱了小鞋,将不到四寸的小脚盘压在臀下,拿过竹箫,双手擎住,手指扣住箫身上的洞眼儿,再将端头的半个洞眼凑近嘴边,上唇伸出,下唇缩回,又试着吹了吹气,于是《苏武牧羊》便从竹管里呜呜咽咽地飘出,那么凄凉,又那么悲壮,仿佛整个低矮的土坯房里,到处都是苏武的忧伤。吹了一遍,奶奶放下箫,就轻声地哼:“苏武留胡节不辱,雪地又冰天……”
奶奶吹箫的时候,我们小哥几个就屏住声息,没有一个捣乱的,虽然我们听不懂歌词,但那呜呜咽咽的箫声真的会让人感到哀伤……我直到高中时才看到完整的歌词,并逐渐理解了苏武。
后来,奶奶把那支竹箫给了我,可惜被我们哥几个弄裂了一端,二弟还因竹箫被爸爸打了一顿。
这支竹箫不知所终。四十年过去了,那悠扬凄婉的箫声,常常萦绕在我的耳边,让我想起过往的岁月,想起慈爱无比的奶奶。
二叔的唢呐
二叔在初中时是班上的文娱委员,吹打弹拉样样都会。那时,正赶上文化大革命,二叔便回乡参加劳动。劳动之余,二叔儿就吹唢呐。
二叔的唢呐有两把,一把大的,两尺多长;一把小的,一尺多长。都是黄铜的喇叭,黑管。
每到挂锄后,生产队活儿不累的时候,二叔就在晚饭后吹唢呐,那嘹亮清脆的唢呐声弥漫村庄时,整个小村便沉浸在一片祥和欢快的氛围里,那些白天里的苦累呀,没啥意思的争斗啊,便渐渐化解为云烟,消散在渐退的晚霞里。
二叔最忙的时候是在正月。那时大队办秧歌队,吹唢呐的,一个是杨老师,另一个是二叔。在他们欢快的唢呐声里,贫困的乡村也欢腾起来。各种大秧歌曲调二叔都会吹,尤其是《大姑娘美》吹得最浪。
二叔的长短唢呐常常换着吹。后来我就听出门道儿来了:大唢呐多数用来吹悲伤或大气的曲子,小唢呐用来吹欢快的曲子。当然,二叔吹小唢呐的时候多。有谁家要娶媳妇时,一旦雇了鼓乐班子,二叔一定带上小唢呐前去吹一通。但有白事时,他从不去吹。有个鼓乐班子多次来找他入伙,他一直没答应。
二叔唢呐上的喇叭,常常因某些不便说出的原因而出现凹坑,但他依然会调解自己的心情。在夏天或正月的时候,那声声唢呐,吹散了郁闷,吹走了烦恼,安慰了自己,也灵动了小村。
四十年来,爷爷的唱本、奶奶的竹箫以及二叔的唢呐,一直都晃动在我的眼前,那悠悠的音韵,常常深入我的梦境,幻化出美丽的蝴蝶,翩飞在清苦的岁月里。
三个典型人物的三个小故事,三个故事里的三件艺术珍品。细腻的刻画,把读者带回那个久远的年代,仿佛真的看到了倚着行李卷哼唱的爷爷,盘着小脚吹竹箫的奶奶,晃着头吹唢呐的二叔。朴实的文字,记载了原生态的民间艺术在民间的传承,读来给人以美的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