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小说】寒流
秋收过后,玉米进了葵花杆栈子,玉米秸杆垛成垛,家家卖了小零粮,男人们没啥事,就常聚在小福的摩托车修理部前抽烟,聊天,晒太阳。
听天气预报了吧? 陈小调儿瞅瞅大伙,猛吸一口烟,这几天要来寒流呀!
都啥时令了,来就来呗。剑华爹眯着眼,看着电线杆拉线上干枯的牵牛花秧,无所谓地撇撇嘴。
天一冷,放羊就该遭罪了。 陈小调儿愁眉不展。
谁让你图便宜啦?十六七的孩子不让念书,单给孩子买帮羊放,真是的,没见过你这样的爹!——不过,王二蔫家那帮羊,跟他老婆一样,浑身臊气,到冬天,保管个个都是一娘俩崽儿! 李小板凳觉得自己的话说得很有趣,竟先拍腿乐起来。
大家果然都大笑一阵,笑声里满是暧昧。
门一响,王二蔫的儿子王小六儿从小卖店里走出来,手里拎着塑料袋。
李小板凳先朝大家挤挤眼睛,然后朝门口叫道, 王小六儿,过来过来!
王小六儿就骄傲地走过来。
塑料袋里啥好吃的?李小板凳问。
苹果!王小六儿声儿挺大。
谁拿钱买的?
我赵大爷。
赵大爷好不好?
好!——他常给我钱买好吃的。
大伙全哄笑起来。
真好!王小六儿见大家笑,以为大伙不相信,瞪起眼来。
你爸回来了吗?李小板凳又问。
回来又走了。王小六儿叹息一声。
那你妈都跟谁在一炕睡觉啊?
呸!你管那么多干啥?我妈不让出来说!王小六儿一翻眼皮,拎着东西走了,
大伙又是一阵大笑。说笑间,又聚拢一些人。
张大吵吵来到后,就去小卖店寻张纸壳子,来到陈小调儿旁边,盘腿大坐。他指着远去的王小六儿愤愤不平地说,大伙瞅瞅王二蔫整的这叫啥事呀。他那个样,都不如傻子李旺财——人家也没让许四海睡到自个儿炕上啊!
你说咱顺山屯是咋的啦,怎么总出这些坷碜事儿呢?陈小调儿一口吐了烟屁股。
剑华爹说,俗话说家里不和外人欺,叫我说,咱这屯风造这样儿,就是大伙心不齐!他一个外乡人,还能反了天不成?
剑华爹的话引起一片赞同:对,咱们是得硬气点!
真得给赵老大点儿颜色看看!
派个人去撵走他!
张大吵吵敢说敢造,你去撵!
……
行!张大吵吵一拍纸壳子,我下午有事儿,咱明天吃完早饭就去!
远处,天边,有云漫过来。
修理部前沸反盈天,王二蔫家却平静如水。
胡翠莲脖子上吊着白绷带,木板子托着右胳膊。她左手端面镜子,镜子里映着两个人——赵老大正轻轻地替她梳头。
有白头发了吧?胡翠莲仰着脸问时,小眼睛里却漾着笑,眉间溢着喜气。
哪有啊。——你头发披散着还挺好看呢!赵老大嘴里说着,左手开始捋胡翠莲的头发,右手放下梳子去取皮套,几下扎成刷子。又说, 扎刷子更好看了!
就你嘴甜!胡翠莲举起镜子,笑眯眯地说,要是真好看,那就多看一会儿吧!
赵老大就转身去搬个凳子,坐在胡翠莲身后,侧过头,喜滋滋地看着镜子。
镜子里的胡翠莲不时地侧头,仰脸,显得很妩媚。她扭过身,笑着说,讲讲你们家乡的事呗!你不知道,你一说查干湖,我心就飞过去啦!
赵老大就往前挪挪凳子,动情地说起家乡来——
我跟你说呀,翠莲儿,查干湖的冬天真是令人神往呵!当咱这儿守着铁炉子,坐在暖烘烘的火炕上,手捏着小酒壶,吱吱地喝着老白干儿,等待着三九过去,等待着春暖花开时,在我的家乡查干湖,冰道儿上奔跑着一个个强壮的爷们儿,他们有的牵着马,有的背着网,有的拖着爬犁,有的扛着冰镩,呼喊着,朝那茫茫的冰原奔去……
翠莲儿,那是到了查干湖冬捕的季节啦!冰面上,网把头已领着年轻人用冰镩凿开了一个个网洞,上百米长的冬捕大网就缓缓地滑进厚厚冰层下的寒水中。那边儿,绞网纲的马轮在浑身结着白霜的马儿转圈儿奔跑中吱吱响着,一里地长的大网绳,缓缓地卷在马轮轴上……翠莲儿,站在旁边,等待着出鱼,那可真叫人心跳哎!……
翠莲儿,抬头望去,出冰的冬网升腾着蒙蒙的水汽,那水汽飞落到大伙的衣帽上,眉毛胡子上,立马结了厚厚的白霜,可谁顾得这些!傍晚的太阳下,无数肥鱼蹦跳着窜出冰眼,那鱼鳞金光闪闪,喜煞人呢!人们不停地把一条条大鱼抛向冰冻的雪面上,很快就堆起一座座鱼山……
胡翠莲闭着眼,眼前浮现出美丽的查干湖的冬景:出水的冬网,升腾着的水汽,夕阳下的鳞光,一座座鱼山……那陶醉的脸庞,惹得赵老大忍不住伸手抚摸了一下,然后叹了一口气,喃喃地说,啥时能领着我心爱的女人回一趟查干湖吆!……
听说要去撵赵老大,张大吵吵的老婆十分兴奋。吃完早饭,她哐啷哐啷地刷着盘碗,嘴里不停地说,要我说,王二蔫准是硬给气跑的——老爷们在家都能滚到一个炕上,你说搁谁谁能受得了?呆会儿多去几个人,让赵老大再别生返回的心!
张大吵吵一拍老婆肥实的后腰,哈哈大笑:对极啦!这回让胡翠莲来个干闲!
俩人来到小福修理部好一会儿,人们才聚拢来。
天比昨天阴得重,北风也比昨晚大起来。
有人小声说该去得了。张大吵吵就领导人般地一挥手,大声说,走!
一些人嚷嚷着往西去了,独有百春没动。李小板凳说走啊,百春说重婚和非法同居,都由派出所管,咱瞎掺乎啥?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南趟街。王二蔫的旧砖房委屈地趴在大坑南沿儿。
推开门,张大吵吵大大咧咧地盘腿上炕,鞋帮子磕炕沿儿,落下不少干土面子。他接过赵老大递过来的烟和火柴,吐了一口浓痰,开门见山地说,赵老大,我撵你来啦!——顺山屯的男女老少都是这个意思!
为啥?赵老大拿烟的手停住了。
还用说么?你只管给人家放羊,怎么放到王二蔫家里来了?王二蔫是熊了点,可顺山屯的男人并不都是熊货!——一句话,你得离开咱顺山屯!
那我要是不走呢?赵老大眯起眼,嚓地划着火,也点着一支烟。
张大吵吵嘴角一翘:顺山屯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你淹死!
我还真就不信!赵老大坐在椅子上,猛吸一口,噗地吐出剩下的大半截烟,那青烟就从烟头上飘出,顽强地在屋里弥散开来。
屋里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门外有人大声嚷嚷着,却没人进屋,包括张大吵吵的老婆在内。
胡翠莲居然平静地左手拎着猪食桶去喂猪!她出门时,门口的人自动地为她让出一条道。她啰啰啰啰地喊了一通,那头肥头大耳的年猪就笨拙地爬起来,忽扇着大耳朵,旁若无人地吃起来。
胡翠莲拎回猪食桶,往灶台旁一放,不动声色地摸起菜刀!当人们缓过神来,明白胡翠莲不是剁猪菜,而是有所动作时,她早已进了正屋。只见寒光一闪,菜刀霍地劈过去!张大吵吵本能地一收脚,菜刀砍在炕沿上。门外呜嗷一声,轰地散开;张大吵吵也如惊狗一般窜出门去!
哈哈哈……胡翠莲的笑声狂放而尖厉。
张大吵吵,你缺了八辈子大德!我养汉关你屁事?你一天到晚吵吵巴火的,也不撒泡尿照照,你算老几?
(门外就有人说,啊呀妈呀,想不到这老娘们挺恶道啊!)
门外的人听着!我今天不妨告诉你们点实事儿,王二蔫始终就不是一个男人;小六儿也不是他的种!再说前天我们已经离了婚,他去辽宁啦!
(门外就一阵惊呼,说这事咱咋不知道呢?)
你们知不知道有啥用?秋收那会儿,我从车上摔下来,胳膊折了,谁来帮过我?还不是赵哥,不但帮我放羊,有月亮时,还要帮二蔫往家拉秸杆。我实在是看赵哥太辛苦才卖的羊啊!
(门外就有人说,怪不得陈小调儿的羊买得那么便宜!)
我也不遮不挡,打在北甸子放羊认识赵哥起,我就死心塌地跟上他啦!
(门外就有人说,这老娘们脸皮挺厚啊!)
我跟赵哥咋咋样,连二蔫都不管,你们操的哪门子心?我今天先把话撂这儿,今后谁再敢跑这撒野,别说我把你们都剁巴剁巴喂狗!
(门外就有人说动刀了,赶快去报告派出所吧!)
恋爱自由,法院来了我也不怕,我有离婚证,你们该干啥干啥去吧!
(门外就有脚步声渐渐离去。)
赵哥,去把门划上,咱们看电视!
你不是说今天去领结婚证么?赵老大喘匀了气说。
就晚它十天八天再领,看谁能把咱俩咋的?!
夜里,气温骤降。——寒流来了……
王二蔫家,不,应该说胡翠莲家?或者应该说将来的赵老大家?总之,大坑南沿儿的三间砖平房,似乎挺直了腰。屋里的火炕烧得热热乎乎,大花缎子棉被捂得厚厚实实,热炕暖被窝里的两个人才不管外边天冷天热呢。
新旧观念的冲突在任何时候都会存在,只不过冲突的形式不尽相同。
作者运用娴熟的表现手法,极具地方特色的语言,为我们呈现一幕又一幕的生活场景,真实而酣畅!
问候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