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很想和吴新吵上一架，这个全盘由我设计的装修工地，到他施工时，总是被有意地更改，而且根本不和我商量探讨。我跟雷雨暗示过我的不满，雷雨总是哈哈着带过，叫我别多心。我看得出雷雨现在对吴新越来越欣赏，他对吴新对我设计的更改欣赏就是一份默认。渐渐地，我也不再在雷雨跟前发牢骚。
　　
　　 我得承认吴新的更改是有道理的，他的设计更有新意更富于灵感。我侧面打听过他的灵感是从哪里来的，一个小工告诉我说：吴新喜欢上网，经常在网上查找最新潮的室内装修样板工程。网络是什么东西？我见过，但没怎么接触，看见别人在电脑网络上冲浪，我总是不屑一顾。其实我内心上真的想学，但我还是害怕别人笑话我不会打字。我一直有种担心，担心我的位置会有一天会被吴新代替。种种迹象表明，我的担心不是空穴来风。
　　
　　 就这样在公司胡思乱想着，手机信息的提示铃声响了，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的。看完这信息，我气不打一处，无论是我回拨电话还是回发信息，对方如泥牛入海，没有任何反映。眼前的世界突然一片黑屏。我跟李姐说了一声回家有事，走到大街上我又犹豫了，我去哪呢？回家吗？回家又能确认什么呢？我又能拿妻子怎么办呢？熙熙攘攘的人群在我的眼里视而不见，繁华的都市我看见的只有空无。逃离一般漫无目的的行走，我来了公园，来到了湖边，躺在草堤上仰望着蓝天白云。
　　
　　 信息是这样写的：“我是你一个村子的兄弟，有些话我不好说，但又不得不说，不说觉得对不起兄弟你。你最好是管好你的老婆，哎......我都觉得替你觉得窝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就算是个傻子，我也能明白那省略号省略不去的含义。一直以来我就有些怀疑妻子的不贞，只不过我始终抱着幻想安慰自己：不可能有这种情况发生的，毕竟磨难着走过这么多年。可这个信息，让我该怎么想呢？我可以不相信它的真实性，可谁那么无聊闲着给我发这样的信息呢？
　　
　　 天还是那么蓝，云还是那么白，灰暗的只是我的心。谁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呢？回去责问她吗？那换来的只能是一顿臭骂和鄙视。暗暗查访吗？隔着那么远，一个来回就够我折腾的。心好痛，还有饿着的胃也痛，我就这样躺着，不吃不喝地耗费着时间，这个世界没有人知道我现在在干什么。思维在一刀一刀划开我的心口，然后饥饿和疼痛一点一点地麻木着我的神经。时间在我的半梦半醒之间悄悄流失，它就像我身边的这湖流水一样，我可以把石头、刀片、仇恨、不满全部扔在它的怀抱中，却激不起多大的反响，顶多有过一阵子涟漪，最终一切都会恢复平静。
　　
　　 天快黑的时候我回到了公司，这期间没有一个电话找我，没有一个人关心我在何处，我只是一粒被风吹落的种子，随处安生，随处自灭。肚子好饿，弄碗方便面将就一下，然后躺在床上，浑浑中睡了一觉。火车长长的汽笛声吵醒了我以后，睡意全无，骨头躺久了有些疼痛。
　　
　　 我从床上起身，脑子晕晕的，在走廊里走走，从走廊的右边数到左边，办公室的门是５间，从走廊的左边数到右边，办公室的门还是５间。在走廊的尽头呆了一会，我发现４楼房间的灯是亮的，一个念头在我的脑子里乍闪一下，突然就变得很清晰很明朗。这个念头像是一道雨夜中的闪电，在我模糊不清的意识中劈开一道缝隙，然后急剧地膨胀扩展，最后充斥着我整个脑海。一份久违的强烈的欲望再次在我的心里无穷大地滋生，促使我一天沮丧的心情突然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份欲望的滋生和以往不同的是，我好像莫名地少了一些愧疚感和罪恶感，这或者和我今天收到的信息有关吧。
　　
　　 我在４楼的大门边站着，没有贸然行动，眼睛观察着走廊顶头房间门的动静，耳朵静听着整个楼梯间的响动。黑夜依然保持着惯有的寂静，偶尔传来长长的汽笛声响，如同在夜色水面上飞驰而过的方舟，溅起翻滚的浪花后，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我必须保持着必要的耐心，这个房间新的主人我并不熟悉，我也不熟悉里面的情况，我相信渐渐沉睡的夜晚同样在检验着我的耐力，它会给我一个答案的。
　　
　　 十分钟过去了，没有人走动；半个小时过去了，门依然关着，灯依旧亮着，我准备出击了，沿着走廊的边沿，悄无声息的脚步挪动至门边。我没有趴在门缝看，这并不起什么作用，我只是竖起耳朵，捕捉房间里面的声音。房间里面在放电视，准确地说是在放录像带。我之所以能肯定是在放录像，是因为录象里外国女人在做爱时习惯发出无所顾忌的嘶叫“Ｏ......ＹＥ......”。这嘶叫声于我来说太熟悉不过了，我曾经许多夜晚龟缩在狭窄破旧的录像厅里，看着电视上的外国猛男骚女变换不同的姿势做爱，听着这像被宰的生猪临死前挣扎的嘶叫声，一呆就是一个通宵。偶尔我会拉扯着被单的一角，塞进我内裤里擦洗一番。
　　
　　 屋子里的女子痛并快乐的笑声非常清晰：“别这样，好痒,嘻嘻......轻点，掐痛我了......”一波一波的浪笑（我认为她就是在浪笑），时高时低，时脆时绵，撞击着我的耳膜。这笑声就像一把缺了牙齿的耙子，从我的耳朵探进来，直达我的心脏，搅动着我散乱的心思。我怕听这类笑声，我也恨这类笑声，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这样的笑声是因为我而快乐歌唱的。我没有享受过，我嫉妒着别的男人享受着，何况现在我所听见的浪笑是如此的真切放荡，咫尺距离，却是天涯之隔。我不敢像以往一样拿个椅子扒在窗口窥视，房间里还有一个男人。悻悻着呆在门外好一阵子，我还是回到了５楼。
　　
　　 今夜注定又是一个无眠之夜了。
　　 十一
　　
　　 水电埋管接近尾声了，早上吴新破天荒给我来个电话，说是今天要我过去验收，检验线路通电效果的和水管试压情况，如果没问题，就让泥工封上槽口。我答应他半小时以后赶到，刚收拾完办公桌上的东西就接到一个陌生的手机。
　　
　　 “喂！是‘博雅公司’的英工吗？”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是。你哪位？”
　　 “哈哈，没听出我声音呀？我是‘发达饰材’店的王大姐呀。”
　　 “哈，老板娘。有事吗？”
　　 “没什么事情，英工有段时间没来店里走动了，跟你问个好。哦，对了，你那装修的房子进展怎么样了？没出什么问题吧？”
　　 “没有，水电今天完工。”
　　 “哦，那就好。一回生，二回熟，老弟你这人够朋友，大姐心里有数，方便的时候想请老弟来店里坐坐，吃个便饭，肯赏脸不？”
　　 “好的，先谢了哈。”
　　 “谢什么呀？我早就想请你了。上次都有点不好意思拿出手，老弟你也知道，现在的生意竞争厉害，到处是卖装修材料的，客户精巧，利润又低，做生意图得就是个人缘，做回头客。哦，对了，向老板家的板材还是你帮忙经手买吧？”
　　 “应该是吧。”
　　 “那就好，大姐也不多说了，英工是个明白人，板材是个大项目，我这店里都齐全，有时间你和向老板一起过来看看。到时候我让出利来由你支配，就当是大姐交上你这个兄弟。”
　　 “好了，老弟你记得这事就行，你忙吧，电话我挂了。”
　　
　　 一路上我盘算着板材总共的价钱估计是多少，我得到的回扣会有多少，持续着着这样的好心情我来到向前家，可万万没想到的是，下午回到公司，我心情完全倒了个转。验收出了问题，我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还没有从妻子的事件中摆脱出来，我又陷入了因暗收回扣被曝光的危机中。雷雨跟我谈完话以后，使劲地摔了一下门扬长而去，留下我独自在公司里发呆。
　　
　　 走进雷雨的办公室，我不敢看着他的眼睛，烟灰缸堆满了没有吸完的烟头，弥漫的烟雾让我睁不开眼。我坐在他对面，耷拉着头，我做好了准备，任凭他怎么批评我，我都不吭声反抗，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雷雨没有我想像的那般雷霆大怒，看我坐下后，随手丢给我一支烟，然后掐灭了手中的烟头，很快又点上了一支，然后整个屋子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之中。他不说话，我更不好意思开口，两个人就这样对峙着。
　　
　　 最终还是雷雨打破了沉默。
　　 “知道我找你来是为什么吗？”
　　 “知道。”我的声音小得估计只有我自己可以听见。
　　 “事情已经发生了，话我也就不多说了。这事按理说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你也不是第一个。可问题是向老板知道以后非常恼火，他说要给他一个交代，而且后面的工程不想交给我们施工了。当然，这以后跟你没什么关系，我会处理的。”
　　 “对不起......”
　　 “算了，别说对不起了。我们兄弟一场也有好几年了，你的家庭困难，我没帮上什么忙，我也有责任。这些年你为我们公司也出了不少力，一个人在外面工作，你也够辛苦的。”
　　 “对不起......”听着雷雨的话，我想哭。
　　 “你心里不好受，我也知道，我也不多说。这样吧，明天让会计把你的工资核算一下给你，你......暂时休息一段时间，等我处理好了向老板那一头，我再通知你上班，好吗？”
　　 “好的。”
　　 “明天吴新要来公司，你把手头的工作给他交接一下，暂时由他代替你的工作。就这样吧。”
　　 “别多想，回家好好休息一阵子，当是放个长假哈。”
　　 说完雷雨又丢给我一支烟，拍拍我的肩膀，出门。门在他身后“砰”的一声被关上。
　　
　　 我知道雷雨话中的意思，我也猜测到等待我的是什么样的结局。我不恨雷雨，我恨的是吴新，没有他从中作梗，这件事情不会发生，起码不是在今天发生。我恨他！！！
　　
　　 验收完电线线路，基本都算合格，有些小问题给施工人员交代一下返工，吴新也没有异议。验收水管相对要复杂些，埋在墙壁里面的管道，关键是看接头的地方是否渗漏水。水管一旦埋在墙里面，贴上了瓷砖，再出现渗漏情况，那就相当麻烦，不光是住户自己闹心，楼下的也不安宁。我们用堵头管件和水暖器材封上所有的出水口，然后打开水源试压，如果不出现渗水也就算验收合格。平时我们都是这样验收的，今天试压以后也没什么问题，本来可以收工了，吴新却不同意，他认为这样还不足以检验管道和器材的合格性，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个加压器，说是这样试压，效果会更可靠些。加压器接上电源启动，水从加压器穿过流入水管中，水管在强压的作用下，弹得“嘣嘣”直跳。还没试到一分钟，只见一线喷射的水珠从“三联水嘴”侧面冒出来，水嘴光洁的釉面被水压冲开一个针眼大的沙孔。问题出来后，吴新这才赶紧关掉加压器电源，挑衅的眼光望着我，等待我的反映。我没理他，我让小工把“三联水嘴”取下来，准备去找“发达饰材”的老板娘问个究竟。还没等我走多远，向前的电话就来了，狠狠地数落了我一通，说他花那么高的价钱买的高档洁具，怎么变成了水货。他的话里暗示了我和“发达饰材”的老板娘内外勾结（这意思肯定是吴新透露的，除了他，不可能有别人），他说他会找我经理给他一个交代。向前的电话刚停一会，雷雨的电话打来了，让我下午到他办公室去一下，有话问我。
　　
　　 我不知道是向前还是吴新告诉雷雨的，或者两个人都说了。接完雷雨电话，我就预料会有这样的结果，我第一反应就是恨一个人－－－吴新。
　　 十二
　　
　　 雷雨走了后，整个５楼就剩下我一个人，我在他办公室坐了很久，然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没打算做饭吃。现在这情形，就是做了也吃不下去。我把前后左右的过程思虑了一遍，我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多大的过错。收取“发达饰材”店老板娘给的回扣后，我是有过一阵的不安和愧疚，但我侧面打听了一下同行们的情况，他们说这是太正常不过的事情。于是我就心安理得，甚至还计划着下一次买板材的回扣是多少。现在一切都晚了，雷雨的决定已下，我现在要考虑的，是下一步该怎么办。
　　
　　 低落的情绪如同这越来越浓的夜色笼罩着我，除了长吁短叹，未来的结局不在我的掌控之中。事情发生的开始，我还真的没有觉得问题有多严重。小时候有一次我和别人比赛跳高，一个石墩半米高，一个石墩近一米，半米高的大家都可以跳上去，一米高的没人敢试，我试了。结果没跳上去，小腿被刮开一道长长的口子，白生生的骨头都看得见。当时皮开肉绽，我并不觉得痛，我还能走动，直到血如水一般的涌出来，钻心的痛楚才痛彻我的全身，一个月我都不能走路。现在的我又一次感觉事后的痛楚，心口的血在一点一点往外滴。
　　
　　 该怎么办？难道我就真的这样走人了？我不甘心，我想直接跟雷雨解释一番，或者直接跟向老板认个错，我相信应该还有挽回的余地。我开始考虑着善后的方法和措词，毕竟这不是什么大问题（我一直是这样想的），不管结果如何，我都得明天试试，也许结果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严重。这样想来，我的心情稍微轻松了些。屋子好闷热，闷热得我都快烤熟了，我想出去走走。
　　
　　 我不知道我是有意还是无意中来到４楼的，事后我的懊悔，已无法用任何语言来形容。如果缩短生命可以抹平一个人一生中耻辱的污点的话，我宁愿我少活十年，用十年的生命换去这个耻与人言的往事，或者是折叠起十年的岁月，掩盖住这半小时的情景。可一切都已经晚了，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