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小说】小村恋事
三芬儿和百春
三芬儿是姐仨中最漂亮的。
二姐出嫁了,爹说:
“三芬子,你别嫁出去了,结婚后就住在这儿,给爹养老送终,这三间大瓦房都是你的。”
“行啊,我保证好好伺候您老人家!咯咯咯……”
三芬儿笑出一串银铃。
三芬儿看上了邻居百春。
初中毕业后,百春考上高中,三芬儿落榜回到顺山屯,俩人就不再是同班同学了。
不是同学也能天天见面,三芬儿依然很高兴。
百春个儿不高,也不壮,可三芬儿还是觉得他有男人气。
初三下学期,有一天放学,两个高中生在半路上截住三芬儿,笑嘻嘻地说要交朋友。三芬儿很害怕,没敢搭茬儿就低头走,被高个儿拦住,直说小妹妹你那么漂亮,连个男朋友都没有,多可惜呀!三芬儿就哭了。
百春从后面赶上来,说你们干什么?
矮个儿说我们交朋友,关你屁事儿?
百春说她是我邻居,你们缠着人家,不害臊吗?
高个儿说一个臭邻居也来管闲事儿,欠揍!
于是拳脚飞过来。一会儿,百春就被打趴下了。混战中,百春抓住一只脚脖子就狠狠咬住,任另一个咋踢咋踹也不松口,直到被咬的讨饶。百春起身抓过一块砖头儿,牙齿咬得咯咯响:
“如果以后再找她的麻烦,我就跟你们拼命!”
俩高中生落荒而逃。
三芬儿过来给百春擦鼻血,揉脑门上大包。
百春便觉得这一架打得值。
三芬儿跟小姐妹去给猪挖野菜,挖了满登登一丝口袋。出了玉米地,上了公路,三芬儿说你们先走吧,待会儿我爹来接我。
正是放学的时候。百春骑车过来,到近前就下了车,二话没说,支上车子,拎起口袋搭在后架上。
俩人就有说有笑地回家。回家的时候,三芬儿的脸红扑扑的。脸红扑扑的时候,心也砰砰地跳。
百春上高中那年,爹病死了,欠了一屁股债。病病殃殃的娘一天到晚哼哼。
百春退了学,伺候病娘,侍弄责任田,还要抽空看点书。才半年,人更瘦了。
三芬儿常过去帮忙。她说百春哥你别怕,咱有头脑有双手,不怕不发家。看着三芬儿汪出水的大眼睛,百春的眼睛也亮起来。
三芬儿爹当然看出苗头来。有天吃饭时,他说三芬子你听着,我是要招养老女婿的,他百春不够格!三芬儿扭身去了东院。爹就在屋里骂,你娘死的早,我养活你们姐仨容易吗?没良心的三芬子,不知好歹的死丫头,你是往火坑里跳哇!
两院的日子就在三芬爹的吵骂声中过去了两三年。百春健壮了许多。他的地侍弄得很好;贷款养了几茬猪,债也还得差不多了。村里人都夸百春脑瓜好使,又这么能干,过日子准错不了。可三芬爹依然不正眼看百春,还扬言,也不撒泡尿照照,你百春哪点儿能配得上我家三芬子?——三芬儿已出落成十里八村有名的俊姑娘了。
三芬儿和百春公开好上了。对于爹的责骂,三芬儿干脆置之不理,甚至有两天做好饭,撇下爹,反倒去百春家吃——他觉得百春家的大饼子就是比自家的白面饼香。三芬爹在家拍桌子摔筷子,直听得东院的娘俩心惊肉跳,三芬儿却说:“任他闹去,最终还不是得依我!”
一大清早,三芬儿爹拿了镰刀给马割草去了。三芬儿要活面,发现面里有小疙瘩。捏一捏,才知道是有了小虫子。于是去仓房取白面箩,心想筛筛虫子团就给隔出来了。白面箩挂在仓房南墙。三芬儿爬上麻袋堆摘箩时,头碰到吊篮子,伸手划拉灰,百春给买的藕荷色的发卡就掉到麻袋缝里去,够半天没够出来。三芬儿弄了一身汗,索性不够了,就起来拿箩要回屋。一出仓房门,见东院百春刷完牙正往屋走,三芬儿就喊:
“百春哥,过来一下!”
“什么事?”百春嘴里应着就到了仓房门口。
“发卡掉麻袋缝里,得搬开麻袋……”
百春顺着三芬儿的指引,“吭哧吭哧”地把四个装粮麻袋挪开了。俩人都看见了发卡,便同时去捡。三芬儿先抓到了发卡,百春却抓住了三芬儿的手。他们浑身都抖了一下,百春就将三芬儿的手拉到胸前。四只手一下握在一块儿。
“三芬儿!”
“百春哥!”
三芬儿抽出手,一下搂住百春脖子,那一头带着灰尘却满是浓香的秀发撩拨得百春一阵悸动,他右手颤抖着,顺着三芬儿的发梢一直向下滑去……
“啊,三芬儿,三芬儿......”百春低声叫着。
三芬儿猛地一推百春。百春一下跌坐在麻袋上,正当百春刚要后悔方才的举动时,三芬儿却飞身去拽上了仓房门,燕子一样剪过来,重新箍住百春的脖子,满脸通红却又坚定万分地说:“百春哥,你要了我吧!——你要了我,我就是你的人啦!我爹就没辙了……”
“小兔崽子!竟敢跑这院儿来作猴儿!”门外一声断喝,仓房门被三芬儿爹捶得啪啪山响!
门开了,三芬儿衣衫不整地站在门口。
“爹,你不用吼,我这辈子是嫁定百春哥啦!”三芬儿抖抖地攥住百春的手,胸脯起伏着。
“你们给我滚!”三芬儿爹红了眼!
三芬儿就拉住百春的手,平静地出了仓房门,坚决地拐进东院。
小翠妈
“妈,你怎么不走啦?”
“我……我……我不想去啦!”
“在家时不是说好了吗?”
“小翠呀,妈总寻思,这么大岁数还相什么亲,让人说三道四……”
“嗨!都啥年代了,还这么封建!”
“可你哥嫂和你姐……”
“别理他们!一个个抱着旧观念不放,哼!”
“这……”她犹豫不决,揉捏着前大襟的双手,骨节粗大,青筋突起,汗津津的;鬓角的银丝间闪着晶亮的汗珠。
艳丽而泼辣的女儿,则是决意要完成这桩“家庭大事”的。放完假一走,又不知出现怎样的后果!
“妈……”小翠上前拉她的胳膊,“别怕,这算什么!我们学院的周教授,就在这个国庆结婚。人家都六十啦,您比他们还小四岁呢!”
“咳,傻闺女,咱咋能跟人家先生比?……怪我前天说走了嘴……”是啊,前天夜里,娘俩躺在炕上唠嗑儿,当女儿说,他们学院有位六十多岁的教授又结婚了,她不是沉重地叹息了一声么?她不是无意间提起南沟的张大伯常帮着侍弄口粮田么?她不是整夜都翻来覆去没睡着觉么?……嗨,咋能跟闺女说这些呢?——这闺女也真是的,昨天一早就跑到南沟,跟张大伯说了这事,这不,人家买了酒菜,要找几个亲戚帮着参谋参谋。.昨晚,大儿子大闺女搬来了说客,常七爷和刘二娘守夫守孝地说了半宿,让小翠一通“炮”给轰跑了,谁知这会儿顺山屯的人们又咋说?真是的,十几年都熬过来了,眼瞅着孙男外女一小帮,咋又想嫁人啦?
“妈,快别愣着啦,人家张大伯早备好酒席啦!走吧!”她不由得抬头向南望去。沟沿上,两棵白杨树,虽说脱了不少叶儿,可枝叶交错,还显得精精儿爽爽儿。她叹了口气:树也通人气呀!——顶不住严寒,也互相挡挡风啊!
娘俩儿说着话,不一会儿来到树下。树尖窝里的两只喜鹊,喳喳地叫得正欢。
“哎呀我的妈呀,可算让我们追上啦!”话到人到,儿子儿媳大闺女追上来,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她的心一紧。
小翠眼眉一竖:“追上了又怎么样?未必就让妈守一辈子寡!”
“你个黄毛丫头懂什么!”儿子恼怒地斥责道,“你上学一走了事啦,你知道乡亲们会怎么嚼舌头?!”
“就是呢,风言风语的,让咱们晚辈往后还咋在人前站哪?!”儿媳妇甩过一句。
大姐早捺不下火了:“妈,十多年都守了,老了老了咋糊涂呢?难道也要学李二嘎子张三丫去谈恋爱?”
小翠一听又火了:“哼!婚姻法哪条规定恋爱是年轻人的专利?!”“去去去,少跑这儿来卖弄!”儿子拉开了架式,训完了妹子又问她:“妈,你给个话!去老张头那儿,还是回家,你看着办?!”
她一直没有言语,只凝视着天边。那儿,有两只掉队的大雁正奋力前飞,逐渐融入朝阳中。她无力地闭上眼睛——那曾经为失去丈夫而哭红的眼睛,那在油灯下为儿子做鞋而熬红的眼睛,那眷恋人生而充满希望的眼睛呵,此时,涌出了大串辛酸而痛楚的泪,顺着瘦高的颧骨,滚落在衣襟上,粗大的指节上。
“咋办呢?.”她睁开眼,看着朝夕相处而今顿觉陌生的儿子媳妇,看着有一口好吃的都惦着给妈的大闺女,叹了一口气:“你们先回去吧,我自个儿走走……”她撇开儿女们,顺着毛毛道,向西走去。孩子们都明白,二里地外,有爹的坟。
南沟的炊烟袅袅袭过来,同时飘来的,还有炒菜的香味。两只喜鹊许是嫌树下吵得慌,噗噜噜地跟着她飞过去。
真爱需要勇气,需要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