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两幢楼房的间隙中斜斜地洒下来，虽然有点刺眼，但很温暖。向东就站在楼下阳光恰好照得到的一隅，然后静静地看着地上的阴影将这块难得的光明之处逐渐蚕食。半晌，他迫不得已地将身子往前移了几步，以期获得更久的温暖。
　　 身上暖洋洋的，心里却不知为何硬是感觉不到。抬头看天，天空一片澄净的蔚蓝，偶有几朵白云点缀其上，一动不动，让人体会不到风的存在。这该是这个严冬里最好的天气了罢，向东心里想到。
　　 楼下的对讲门“吱呀”一声开了，五楼的王大妈蹒跚着走了出来。
　　 “哟，是向东啊，在这呆站着干啥？”
　　 “呵呵，大妈好。没干啥，晒太阳呢，难得的好天。您老这是要去哪？”
　　 “是啊，天不错，得活动活动了！儿媳妇说超市里面粉搞活动，便宜了两块多呢，我去看看，你家要不要，顺道给你捎一袋？”
　　 “行啊，您能拿得了吗？”
　　 “呵呵，不远嘛，超市的小刘体恤大妈，每次都给送回来，不差你一袋了。”
　　 “嗯，好，到时我去您家拿，谢谢大妈了！”
　　 “甭客气，我去了啊！”王大妈说着要走，转身时似又想到了什么，“哎，对了，你家里的暖气咋样？”
　　 “不咋样，也就十五六度吧。”
　　 “嗯，俺家也这样。供热公司真是吃人不吐骨头，拿了钱就糊弄人，打电话找也不来人，这是要坑死咱老百姓啊！”
　　 向东无语，心里似触动了什么。王大妈喃喃着走了，他还在兀自发呆。
　　 眼瞅着就奔四了，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纪，事多压力大，每天感觉都透不过来气似的。结婚时没房子，苦苦挨了几年终于抓阄抓了一套经适房，几年的积蓄都用上了，寻思着好好开始过日子，没成想单位又效益不好，精兵简政也牵扯到了他，工作倒是没丢，只是岗位调了，工资也相应下降了两个等级，算算账一年又少拿了几千块钱。
　　 老婆的工作也不咋地，这样一来，日子过得就紧巴起来。人穷气短心就烦，两口子免不了磕磕绊绊吵架斗嘴，经常搞得家庭气氛很不和睦，唉，这该怪谁呢？
　　 向东叹了一口气，思绪回到现实里来，抖了抖肩蓦地发觉阳光已完全被挡住了，阴影扑面而来，冷由心起。
　　 周末无事，到处走走吧。向东想着，脚步挪动，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茶室”。
　　 说是茶室，实际就是棋牌娱乐室。小区不算很大，棋牌室却开了不少家。每日里总有闲人络绎不绝地进出，里边更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常。有钱的并不多，在这里却是臭味相投，总能找到玩物丧志的娱乐方式。
　　 向东刚要路过，“茶室”门一开，一个人走了出来，见了向东出声就招呼：“这不是向东嘛！”
　　 向东打眼一看，原来是马彪，老同学，也住这个小区的。不过听说这家伙名声不好，都“进去”两回了，具体什么原因他也没细问，毕竟事不关己，懒得操那闲心。
　　 老同学一场，即使心里反感，脸上无论如何也得热络一些的。向东嘴角牵出一丝笑意，回应道：“是老马啊，这是忙的哪出？”
　　 “呵呵，这不周末没事，来玩玩嘛！”马彪眼珠滴溜溜地转，打着哈哈，满嘴的黄牙。
　　 周末没事？你哪天不是闲着的？啥时有正经事做了？向东心里不觉一阵厌恶，但又刻意压抑着不在面上显露出来。
　　 “这是玩完了要回家？”
　　 “是啊，快晌午了，打算找个地方吃饭，凑巧碰见老同学你，得，一起下顿馆子吧！”
　　 马彪盛情邀请，又是许久未见的老同学，向东实在无法拒绝，客套几句就跟着他一起去了小区外的饭店。
　　 落座，点菜，要酒，马彪豪爽得很，这让向东心里的反感逐渐去了大半。酒过三巡，面红耳赤的马彪说话越来越放得开，无一不谈，渐渐就谈到了家庭日常生活方面。这一点向东深有感触，心里有疙瘩，脸上自然而然就显露了出来。
　　 马彪喝得不算少，但却并没糊涂，向东的表情变化毫无遗漏地被他看在眼里。他端起酒杯，逼着向东干了一杯。
　　 “咋了？老同学，日子过得不顺心？”
　　 向东打了一个酒嗝，心里话也随着吐了出来：“唉，这日子，过得越来越憋屈了，单位家里两头不讨喜，咱堂堂一爷们，快被柴米油盐给埋没了！”
　　 “哪能呢？柴米油盐酱醋茶，是爷们一个大子儿也不花！难不成你还成家庭主妇了？”
　　 “差不多了，买菜做饭洗衣服，哪样我都沾过了……”
　　 “哟嗬！看不出来啊！哈哈……”马彪眼珠又转了起来。
　　 “唉，不提了，老马你可别笑我！”
　　 “呵呵，不会笑你的，男人也得疼老婆不是？那个……我偶尔也买菜的，只是，不用花钱……”
　　 向东抬头，马彪脸上的诡异一闪而过，剩下的只是得意。
　　 “怎么？买菜不用花钱？”
　　 “嗯哼，这个就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山人自有妙计，嘿嘿……”
　　 “怎么个神通？如何的妙计？”向东忍不住好奇。
　　 马彪脸上的得意愈发明显，“这样吧，吃完饭，我带你去超市见识一番，到时你就明白了！不过，话说回来，帮你省了钱了，可不能忘了老同学的好处啊！”他眼睛看着桌上的酒菜，话里就带着无尽的暗示意味。
　　 向东并不傻，知道马彪的意思。但是好奇心真的被他吊了起来，无论如何是要弄明白的。如果他说的不假，那么一顿饭也值了。
　　 当下两人又是尽情吃喝，酒足饭饱之后，向东知趣地去付了账。马彪拈了根牙签舒服地剔着牙，连打两个饱嗝，然后道：“走，去超市！”
　　 超市中午的人并不多，马彪见了很是满意，领着向东信步走了进去。来到生鲜食品区，马彪对向东说道：“想买什么，说吧。”
　　 向东尴尬一笑道：“今天兜里没钱了，我先不买，看你买吧。”
　　 “嘿嘿，好吧，你可看好了！”
　　 马彪走到鸡腿柜前，用保鲜袋连装了两袋，掂量了一下。又来到蛤蜊槽前，也是连装两袋，同样掂量了一下。接着他提着四个袋子，去过秤员那里打上了价格标签。打完标签，他又提着四个袋子四下看了看，然后来到了一个顾客稀少的地方。
　　 这个过程，向东一直盯着，但就是不明白马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周围就他们两个人了，马彪低声说道：“重点就在这里了！”他拿起袋子仔细看了一下上边的分量和价格，手脚利落地把上边的标签撕了下来，又分别贴了上去。这次向东睁大了眼睛，终于看清楚了，马彪将分量重价格贵的标签跟分量轻价格便宜的标签互换了一下，然后扔下两袋，提着实际分量较重而价格却已经“便宜”的两袋东西去了收银台。
　　 向东一时目瞪口呆，机械地跟着马彪走去收银台。收银员先是微笑地询问有无会员卡，继而娴熟地扫描标签上的条形码，马彪说付现金，收款机上显示的正是换了标签后的价格。马彪暗地瞄了向东得意的一眼，潇洒地付钱结账走人。
　　 出了超市，马彪转头朝还没回过神的向东笑道：“看明白了？”
　　 向东一时无言，半晌支吾道：“你这是违法的投机倒把行为啊！”
　　 “哈，这还算违法，这叫聪明懂不？是智商！”马彪用手点着脑袋。
　　 “我做不来，也不会去做！”向东心里十二万分地后悔那顿饭钱，“再说了，你这也叫没花钱？只是占了便宜……”
　　 “嘿嘿，不懂吧，还没完呢，你接着看！”
　　 马彪接着去了附近的市场，明码标秤，转手倒卖给了市场里的商贩，回来一算，净赚五十多元。他拿着赚到的这些钱又去了超市，一会功夫，手里提溜着一袋鸡腿出来了，来到向东眼前，举起说道：“看，今晚有鸡腿下酒了，嘿嘿，不花钱的！”
　　 向东彻底明白了，但是看着马彪脸上得意地笑，他心里却涌起了无尽的厌恶，尤胜上午初见之时。
　　 马彪这次根本没注意向东脸上的表情，继续说道：“怎么样老同学，今晚有下酒菜了，去你家还是我家？”
　　 向东勉强一笑，“我还有点事，要去办办，就这样吧老马，下次有机会再聚！”说完匆匆离开了。马彪愣愣地盯着向东离去的背影，末了狠狠朝地上吐了一口浓痰，骂道：“自命清高的东西，什么玩意儿！”
　　 阳光依旧很好，向东却像被霜打了的茄子，无精打采地往回走，心里还在懊恼着那顿饭钱，想着回家如何跟老婆交待。刚到楼下，王大妈正从楼内出来，急匆匆的样子。向东招呼道：“大妈，这又是去干嘛？”
　　 “哎呀，正好。向东啊，小刘刚打电话跟我说，他超市出了点事，脱不开身，说是晚点再给我送面粉过来。我怕你着急，寻思着过去看看，能不能早点拿回来……”
　　 “好，正好碰上，我跟您一起去拿回来，就别麻烦小刘了！”
　　 “嗯，嗯，好，好啊！”王大妈乐得眉开眼笑。
　　 一会的功夫，两人到了超市，却见门口停了一辆警车，围得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向东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听得旁边的人叽叽喳喳地议论了开来。
　　 “喂，出什么事了？”
　　 “嘿，抓着小偷了！”
　　 “谁啊？”
　　 “还能有谁，咱小区那惯犯彪哥呗！”
　　 “马彪？不是进去两回了么？还不知悔改？”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狗是改不了吃屎的。这不，搞小聪明，把超市的东西换标签拿出去倒卖，被抓了个现行！”
　　 “怎么抓的？”
　　 “嘿嘿，这小子贪心不足，一会功夫搞了一次又一次，大概想把超市都搬他家去吧。殊不知超市前两天盘点发现卖的东西与收入不对账，就觉得有人搞投机倒把的障眼法，于是在各个角落都按了监控，跟派出所直接联网的。他玩的那些鬼把戏，都被警察盯着呢，这不，逮了个正着！”
　　 “真是活该啊，这么大人了，不好好过日子，得，这下又要进去过年了！”
　　 “哈哈，可不是嘛……”
　　 人声还在嘈杂，向东却是听不下去了。他心里除了庆幸，还有云开雾散般的轻松，一时间觉得刚才的烦恼都不翼而飞了。
　　 这当会儿，王大妈已经喊着小刘把面粉推了出来。向东大步向前，谢了小刘，对王大妈道：“大妈，您歇着，我来！”说完，似乎一点都没费劲地就将两袋面粉扛在了肩上，完全无视面粉袋子将身上衣服涂抹成了雪白。
　　 阳光一如既往地在头顶洒着，向东扛着两袋面粉大步流星地走着，身上早没了任何寒意，心里也暖洋洋的，说不出的受用。后边，跟着乐呵呵的王大妈，还在不停地念叨着，向东啊，你慢些走，别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