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野·小说】擦肩而过
一个冬日的下午。检查社区之后,时间尚早。同事们在那玩扑克,等待晚上的聚餐。许溶溶不耐,先离开。她天性散漫自由,有很多随意和偶然的成分。
是回住处呢?还是去逛一会街?到了通往不同方向的十字路口,她想起还有一件事没有做,选择了去单位。周围是那么熟悉的一切,熟悉得令人无知无觉。天微凉,空气清冷。街市安静,宽阔的道路上行人稀少。她在看着灰蒙蒙的天空,看着渐渐淍零飘落的残叶,心不在焉的出神。对迎面走来的路人,她也只是无意识的望了一眼,就仿佛他们是拂过身畔的微风一样。
可是对面走来的一对年轻男女,恍然中唤醒了她的反应,是因为那瘦削男子昂头,自负的神情吗?脑海飞速地出现了一个尘封的名字,苏伟?目光掠过他身畔的女子,那模糊的身高与轮廓,确定是尹青无疑了。
许溶溶轻快飞扬的身影僵了僵,背脊无意中开始挺直,转移了视线。来不及看清楚,可是在茫茫人海中,曾经借口爱情方式相处过的男女,总是轻易地认出彼此。仿佛有一根敏感而纤细的神经,牵动着潜意识里的记忆。
而苏伟和尹青,他们也似乎浑然不觉,目光不曾与对面走来的明媚的女孩相触。只是他们默契地向外走开了一下,拉开了与她相距的距离。
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溶溶知道,那些已陈旧模糊的往事,他们三个人都还清晰的记得。虽然已经没有爱与恨,没有了悲与欢,没有遗憾和眷恋,也没有烦恼和怨恨……再看到时,心中澄净清澈,无情亦无绪。只是那些印象鲜明的特征,仍在提示着一场无法忽略不计的相识。没有人知道他们心中分别想起了什么,那些故事,在彼此的心目中,有各自不同的版本,不同的因果吧。
一、我们什么时候结婚呢?
从相识以来,苏伟对许溶溶说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我们什么时候结婚呢?”
每次她总说,“我们还不了解啊。”
他会焦躁:“那你对我还有哪些地方不了解呢?如果有的地方我不想让你了解,你永远也了解不到。”这话倒是有几分蛮不讲理的道理,去发觉他刻意掩饰的东西,需要契机、耐心。
而他不肯多去等待的急切,目标明确。是谁说过,给一个女孩婚姻,就是对她最好的承诺?他家兀自的在装修新楼,他在温柔关切、催促溶溶,一切就象一列轰隆隆开过来的列车,让她来不及反应就已应对不暇。
四个半月里,他因工作关系距离遥远,她只不过见他九次。从看到的表面现象来说,皆欣欣相荣。一个骄傲、不驯、冷漠的男子,工作稳定,家境富足,似乎无可挑剔。他告诉溶溶,前女友仍在痴心等待,只是他不喜欢。而现在据他说,对溶溶是有感情的,想娶她。
浮躁甜蜜的表白,她已多了些免疫力,不以为然。真正令她想留住的,莫过于他的细心温柔吧?在暴躁恶劣的脾气后面,他对她总是象冬日的阳光一样淡淡的和煦。他的关照,总象兄长一样熨贴入微。她最爱听他在电话中的声音,在心情不好的时候,他温和的话语抚平她的忧伤,让她慢慢平静安心下来。就象在寒冷的黑暗里,靠近了一炉火,那火焰不疾不徐,让你感到分寸恰到好处的温度,不会热烈得令人不安。
她知道自己不爱他。问题是,她又爱过谁呢?
可是开始依恋他给予的这种感觉。并想让它缓慢、简单,细水长流。想要的感情不是很多,不希望激烈,只要那么稀薄的温暖和安全就好。
虽不断折磨和追问为什么,她还是在慢慢被动地接受着变化。是啊,照这样的速度下去,她再与他相处一年,也不过是见他二十四五面,她所能了解到的又与现在有何区别。曾经视婚姻为畏途,为恶俗的清高女子,也会随年岁渐长,想要一个夕阳西下时可以惦念的归途,一个可以安宁憩息的绿渊。
在苏伟的进攻下,溶溶的耳朵没有空间来听朋友的劝告。总是有侥幸的心理吧,不见得上苍薄待的人就一定是她。关于未来,谁不是在认为自己会美好呢?
二、嫁给我吧
去许溶溶家看望她父母那天,是一个傍晚。
苏伟开着他那辆白色的车,停在她家门口。
在一个小村庄,这样一辆车很突兀。
苏伟坐在许溶溶家简陋的前屋里。
她和妈妈在厨房忙碌。有时过来看他一眼。看着他年轻削瘦的身影,因清洁利落,而有几分英气。她会有想要微笑的感觉。
许溶溶的爸爸话很少。等吃饭时,会劝苏伟喝酒。
一同回去的,还有她的弟弟一家。
席间,她自然是关注着苏伟的。顺着苏伟的目光看过去,许溶溶的母亲,正把一个鸡腿,夹往弟妹的碗里。而弟妹和平时一样,在婆婆关心的目光里,安静而乖的吃着。
这是很自然很平常的一幕。许溶溶早已习惯。她只是担心父亲,不要那么热情,苏伟一会还要开车回去。不能喝太多酒。
弟弟一家住下了。家人送他们出来。
等到归途,车里只余下他们两个人时,她告诉他:“发现没有,我家这边的星星特别大,特别明亮。”
从小,她就发现,乡下的星星,特别漂亮。县城里的夜空,只有微弱的几颗小星星,闪烁着不为人注意的光茫。
而乡村,夜幕四垂,星星如无数闪亮的钻石,熠熠生辉。
她一直希望和人分享这样的美景。希望那个人,能够不用她多说,就懂。
可是,苏伟却反驳道:“你家这什么都好!”带着一点酒气。
他继续追问她那个他最感兴趣的问题:“咱俩什么时候结婚啊?”
许溶溶也不高兴了:“你这就是想结婚了,不是想和谁结婚了!这是有本质区别的!”
他:“我想和许溶溶结婚了!”
本来是很甜蜜的话,说得却很赌气。
她笑了。“这还差不多。”
于是气氛又开始缓和。
他:“你母亲对儿子是有寄托的。她有点偏向。不过没事,看以后两家谁家过得好吧。”
他居然开始发现问题了。可是她从未觉得母亲对弟弟偏爱啊。相反,很多时候,母亲对她也格外的好呢。
不过,他显然已经考虑到了未来,已经把他和许溶溶做为一个整体来思考了。他觉得他们是一个利益角度上的。
想到这,许溶溶还是有点高兴的。
或许是因为,苏伟是独生子,所以会觉得姐弟之间存在着某种竞争吧,在竞争着父母的爱。
可是许溶溶从小就习惯了姐弟两个人,共同分享着父母的爱。
她:“如果我不同意现在结婚,你是否会考虑换人?”
苏伟:“你都在想些什么呢?”他性情里,有一种简单和直率,喜欢痛快,不会象她这样,九曲柔情,一件事情,会想得千回百转。
他:“快点嫁给我吧。”
恩,她还是喜欢这样的抒情版。不喜欢那种被他逼迫的感觉。
车一直在黑暗的乡村道路中穿行。仿佛天地之间,只有他们两个人。
可是他们讨论的话题,一点都不浪漫。相反,很现实。
虽然他们都是年轻好看的年龄。
也许很多年之后,他们已经没有那么年轻了,却仍旧在和某个人谈情。
只是那个时候,说起爱来,也没有现在的他们那样好看。
分歧
准备订婚那天,苏伟的母亲有很多计划。
她本来准备先和许溶溶的父母吃饭。然后一起去看看装修好的新房。再领许溶溶去做牙。因为溶溶小时候四环素吃多了。想要更漂亮,最好做烤瓷牙。
早晨,她就先带着苏伟,去了金店。
他们给溶溶打电话。
溶溶飞快回到寝室换衣服。她正穿着衬衫、毛背心,牛仔裤。
很休闲。
而她平时出现在苏伟面前,通常都穿漂亮的裙子。
不知为什么,她不想用休闲的妆束见他。
虽然她依旧是素面朝天,没有一点妆。
可是也希望在他面前,更悦目一些。
等她折腾完,终于赶到金店时,看到苏伟带着熟悉的不耐神情。
不过,因为他让母亲领着,许溶溶又觉得,他的神情有点可怜。
母子人俩都挺被动的在等着这个女孩子的到来。
毕竟,她是主角。
他们让她挑首饰。
可是她一向是为人考虑的。她拿不准这娘俩到底带了多少钱。
不知道他们能承受怎样的价位。虽然苏伟家经济条件非常好。
于是她对苏伟说,“这些都是你送我的,你帮我选吧。这样更有意义一些。”
他们谦让一番之后,苏伟同意了。每个男人都觉得自已很有审美。觉得自己的女人笨笨的。
他选了一枚有四颗钻石的戒指。样式很特别。
一切看起来都很美好。许溶溶也象平时在他面前那样,乖巧漂亮。
她一觉得自己足够漂亮时,心情就很美好。
只是席间……
谈到什么时间结婚,苏伟一家很希望十一假期举行。
只是那只有四十几天了。
而许溶溶的父母,通常十一都很忙,乡下要收黄豆,没时间举办婚礼。就是开了宴席,村人邻居也没有时间参加。
苏伟忍不住想劝溶溶父亲许安两句。
可是他没等开口,许安就一划拉苏伟的杯子:“大人说话,没有你参和的份。”
苏伟就不高兴了:“在我家,我们都是很民主的……”
两人为此闹得不太愉快。
许溶溶就让苏伟保持沉默。
苏伟:“可是我为什么不说啊。虽然你父亲是长辈,也要讲道理啊。”
许溶溶觉得他对自己父亲这样不客气,就是对她不敬。也怒了。
两家人不欢而散。
下午,她给苏伟打电话:“你怎么能那么对我爸说话呢?”
苏伟:“咱们今天先不讨论这事,我先回去工作啊。哪天再说。”
可是她最受不了这样的停顿。她喜欢有事立刻说清楚。
她逼问他:“不行,现在就得讲,你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这样?”
他的火也上来了:“你爸拿我当人了么?有他那样的老人么?”
她:“我爸怎么了?他说什么你就听着呗?有什么不高兴过后再跟我说。”
他:“凭什么?他也不能倚老卖老啊!”
两人越吵越厉害。
最后她打电话给介绍人:“不处了!帮我告诉苏伟,分手!”
她是很情绪化的,易冲动的人。
挂了电话,眼泪就流了下来。
哭着把相框里他的照片取出来。
正在这时候,室友李芹回来了。同行的还有她的朋友周雪。
李芹看到许溶溶来不及收起的泪水,问她:“怎么了?”
她就把自己的事情说了。
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李芹没有同情,虽然说着同情的话,心里似乎有点高兴。
难道孤单的朋友,也不希望同伴快点找到归宿?希望一直陪着她一起孤单?
许溶溶就不想再多说什么了。
李芹照旧表示了一下气愤,是那种站在溶溶立场上的声讨。
周雪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了一下苏伟的照片:“挺帅啊。”
不知为什么,许溶溶相处过的人,总有人夸帅。而她本人觉得没什么。因为她的审美和别人不一样。她觉得,长像要象韩国演员车太贤,那才叫帅。和这个标准不符的,都没感觉。
可是现在一听有人夸苏伟,更想哭了。
四、别后
时间久了,许溶溶有点后悔自己当初任性。或许当时听苏伟的,先放下,暂时不要趁着生气讨论。等大家都冷静下来,事情就不会变得那么糟糕了。
毕竟相处过一段时期,还是有一定印象的。
象哥哥曾经说过,人养一只小狗,养时间长了,还有感情。
但彼此再没有联系过。
一个月后,介绍人二姐对许溶溶说,“苏伟已经有新的女朋友了。听说这个人你也认识。是你的朋友的朋友。在九台镇上班。她在你们分手的当天,听到这个消息,就立刻联系上了苏伟。他们原本就认识。她又主动追求他。所以现在,在一起了。”
溶溶开始回忆,自己哪个朋友的朋友,在九台镇上班。自然想起了李芹的朋友周雪。她在那儿。
难怪分手的当天,周雪就知道了消息,做了替补。
生活有的时候,象电影情节。这也太巧合了吧。
周雪再来玩的时候,许溶溶再看着她,就不太自然了。
周雪不明所以,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回应。对许溶溶倒是一直是原来的样子。
然而后来的后来,有过一面之缘的尹青来找她。
和尹青认识,是在她们共同的朋友林琳婚礼上。经常听林琳提尹青。但是第一次见。没有什么印象。
她才突然想到,原来尹青是在九台镇工作着的人。
虽然,尹青让周雪领着来找许溶溶,是打着向她学习如何工作的名义。
她说刚进入这个系统,不知道如何开始业务,想向许溶溶学习一下。
可是许溶溶感觉到,其实,尹青完全可以去找别人。她用这个当借口,来见上一面,不过是源于女人都会有的那种心理,因为太爱苏伟,总想看到和他有关联的人。甚至包括前女友。
女人总是需要一个假想敌的。
看着尹青端正的五官,许溶溶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记得有一次,苏伟对她说,当年少时喜欢过一个人之后,就会在其他人身上,寻找她的影子。不是觉得这个人,这个地方有点象她。就是觉得,那个人,那个地方有点象她。
从某种角度来说,许溶溶和尹青,长相是有些类似的。
或许,她们都是苏伟年少时爱过的女孩的影子。
五
第二年,系统的年初培训会议上,尹青主动坐在了许溶溶身边。
并主动聊天。“我和苏伟快结婚了。还对他说,都是你害得,我都失去了一个朋友。”
她指的朋友是许溶溶吗?
可是,她们何时成为过朋友呢?
她:“很抱歉,我在和他相处。”
许溶溶:“这个我已经知道了。”
尹青:“什么时候的事儿?”她还觉得自己保密工作做得挺好的。
许溶溶:“你来找我学习业务那次。”
无事不登三宝殿,就是说的是尹青这样的人吧。
只是对许溶溶来说,那些早已是陈年往事。
苏伟对她来说,已经失去了意义。
尹青:“听说你后来和邹航相处。我认识邹航的姐姐。”
许溶溶看了她一眼。怎么连这样的细节,她都知道?基本上没有人知道,许溶溶和邹航相处过。
是这个小城太小么?
她关注这些有意思吗?
六
多年后。林琳在南京,打电话给许溶溶。
期间,许溶溶已经换了无数次电话号码。
居然是尹青告诉林琳的。尹青通过一个系统的同事,找到许溶溶的号码。
而林琳得知的溶溶的所有近况,也是尹青告诉她的。
原来,这世界上最关注你的人,并不仅仅是你的朋友。
尹青总是觉得,苏伟是她从许溶溶手里抢过来的。
她有莫名的优越感和成就感。
尤其是,许溶溶对此事,再没有过任何的回应。
即使尹青当面对她谈起苏伟,她也再未发表过任何的议论。
而她是占了上风,还是落了败,那只不过是尹青心目中的概念而已。
她有必要跟尹青讨论么?
“前尘往事成云烟,消散在彼此面前。”
她会祝福他们幸福吗。
不知道。或许他们是否幸福,也和她毫不相干。
她并不关心。
她更关心的,是自己的现在,和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