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方舟说，乌龙。
　　 徐小帆就打开一包观音王。
　　 徐小帆在电脑里放了一曲音乐。从蒋方舟的反应看，这小子压根儿就没有听过它。徐小帆问：喜欢吗？
　　 蒋方舟说，太喜欢了。
　　 徐小帆说，比茶楼里如何？
　　 蒋方舟说，你的问题就是答案。
　　 徐小帆很开心。
　　 蒋方舟说，你这是变着法子为我省钱嘛。
　　 徐小帆说，省钱不时尚是不是？
　　 蒋方舟说，你总得给我一个表现的机会吧。
　　 徐小帆说，难道花钱就是表现？
　　 蒋方舟说，那倒不是。
　　 茶沏好了。徐小帆示意蒋方舟喝茶，不想蒋方舟端起一杯，说，我敬编导一杯。徐小帆再次失望。喝第二杯时，蒋方舟又说，真美！
　　 徐小帆就忍不住了，说，知道你身上哪一点最可爱吗？
　　 蒋方舟说，不知道。
　　 徐小帆说，静。
　　 蒋方舟的脸就红了。
　　 自此，蒋方舟再没有说一句话，直到把一泡茶喝完。徐小帆不但满意，而且感动。
　　 蒋方舟要替徐小帆擦洗茶具，徐小帆不让。徐小帆从来不让别人给她洗茶具，徐小帆觉得，静静地把一套茶具擦完，也是一泡茶。换句话说，能够纯粹地进入那个“擦”，那种感觉不亚于“喝”。
　　 徐小帆说，天不早了，你先回吧。
　　 蒋方舟说，我先送你回家。
　　 徐小帆说，谢谢，我还要编一会儿片子。
　　 蒋方舟站在那里，有些手足无措，目光中却有复杂的内容。徐小帆装作无心无肺的样子，说，谢谢。蒋方舟往徐小帆面前走了一步，徐小帆借着拿茶巾，绕到桌子背面，向蒋方舟伸出手。蒋方舟捏住徐小帆的手，用力，把徐小帆捏疼了。徐小帆同样装作没有反应的样子，抽出手去。说，再会。
　　 蒋方舟走后，徐小帆又觉得有些失落，有些遗憾。但她很快对自己说，对，徐小帆你做得对，对极了。然后，她拿起茶巾，进入那个“擦”。
　　 风把大街上刀郎的歌声传来：
　　 我拉着你的手
　　 放在我掌心
　　 徐小帆也没有听见。
　　 不知是哪一天，徐小帆突然发现丈夫越来越回来得晚了，当这个发现以一种概念的形式出现在徐小帆心里，就不由让她大吃一惊。但徐小帆很快就把自己说服了。徐小帆决定适应这种晚。她想起在大学里读到过的马尔克斯的一句话：一对夫妇，重要的不是多幸福，而是多稳定。当时，她深不以为然，现在，却觉得它是一种力量，可以给她莫大的支撑。谁想不久，事情就发展到那一步。
　　 丈夫已经有好几个晚上不回家了，调查的结果和丈夫电话上说的大相径庭。徐小帆想，难道我们的婚姻真的出现了问题？莫非在众多家庭出现的问题也要在我们家上演？徐小帆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一天，丈夫又打电话说，晚上他单位有事，可能回不来，让徐小帆不要等他。徐小帆就说服不了自己了。
　　 临下班的时候，徐小帆到丈夫单位对面的咖啡厅，要了一个临窗的座位，等丈夫出来。
　　 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还有马路对面的那幢大楼，徐小帆不由得一阵伤感。她问自己，有必要这么做吗？她听不到自己的回答。她的心有些乱。咖啡厅里，多是一对对情侣，他们的亲热，让她容易想到当年。
　　 过了一会儿，丈夫出来了，没有骑车，进了一个向北的胡同。
　　 徐小帆尾随其后。
　　 徐小帆有些紧张，也有些滑稽。小时候看过的那些革命题材的电影镜头不听话地从脑海里闪出来。她不知道是自己变成了电影，还是电影变成了自己。
　　 真是好笑得很哪。
　　 胡同拐弯处，丈夫从徐小帆的视线中消失了。徐小帆上前，发现丈夫消失的地方，有三个店面，中间是一家名叫“百眉健康快车”的皮护中心，左面是一家广告公司，右边是一家超市。广告公司已经打烊，那么，丈夫只能在超市或者“健康快车”。徐小帆在一个广告牌下等了一会儿，发现丈夫没有从超市里出来，那么丈夫在那个“百眉健康快车”已经无疑了。
　　 徐小帆在广告牌后面，和自己作着斗争，有一百个方案在她心中翻腾。
　　 可是不多时，一个店员模样的姑娘出来，把落地门锁上了。
　　 徐小帆说，难道自己错了？
　　 但直觉告诉她，故事肯定不是那么简单。既然门已经锁上，她就可以实地勘探一下了。她到左边的报刊亭买了一份报纸，轻着脚步走到“快车”窗前，做出一边看报纸一边等人的样子。
　　 没有等到人，却等到了一种刺心的声音。徐小帆当然再熟悉不过，那是丈夫的。
　　 事情完后，那女的问，今天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丈夫说，想吃你。
　　 徐小帆一阵恶心。
　　 徐小帆想起了他们的初夜，想起那个让人销魂的夜晚丈夫的信誓旦旦。
　　 第二天一早，徐小帆来到“快车”门前，等待丈夫出来。丈夫出来，一看徐小帆站在门口，当然惊惶失措。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徐小帆神态十分安详，并且还带着淡淡的微笑，就像一个母亲逮住了正在做错事的孩子。
　　 徐小帆什么话都没有说，就那么定定地盯着丈夫看，直看得丈夫头上冒出汗来。
　　 过了一会儿，徐小帆说，能跟我去一趟民政局吗？
　　 丈夫眼泪汪汪地说，我错了，我是个混蛋，我承认错误行不行？
　　 徐小帆说，我没有时间听你朗诵，去不去？
　　 丈夫说，你就给我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好吗？
　　 徐小帆说，那我就叫你们单位领导。说着，掏出电话。
　　 丈夫急了，说，我听你的。
　　 和丈夫从民政局出来的时候，徐小帆看见街上到处都是流动的月饼广告，她才意识到，不久就是中秋了。
　　 徐小帆搬回父母处住，父母问徐小帆怎么了？徐小帆说没什么，就是想回来住一段时间，如果你们不愿意，我也不麻烦你们。父母当然同意。
　　 但纸里面终究是包不住火的。父母最终还是知道了。母亲要去丈夫单位找他们领导，被徐小帆拦住了。徐小帆说，如果你们真是为我好，就千万别这样。
　　 差不多半年过去了，许多人还不知道徐小帆离了婚。徐小帆这种静悄悄的离婚方式，给了许多直闹到鱼死网破才不得不撕票的冤家许多感慨，一时成了有同样爱好的人们互相教育对方并最终效仿的偶像。
　　 天渐渐凉了的时候，徐小帆意识到自己该去一趟海边了，就赶着做好了下期片子，到银行提了足够的钱，准备出发。
　　 徐小帆给蒋方舟打电话，说她要去青岛，问他愿意不愿意陪她去。蒋方舟当然求之不得。徐小帆就带着一种特别的心情订了两张软卧。
　　 但在出发的那天，徐小帆却改变了主意，她给蒋方舟打电话说，单位有紧急采访任务，行期只能推后，以后再说。
　　 徐小帆托人退掉一张票。上了火车，徐小帆把自己的下铺换成中铺，徐小帆想在火车上好好睡一程。
　　 徐小帆一上车就上铺睡觉。
　　 火车开动了，躺在晃晃荡荡的火车上，徐小帆莫名其妙地一阵伤心，不由泪流满面。
　　 尽管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但徐小帆没有想到，等待泪水的还是泪水。
　　 妹妹一见徐小帆就哭。徐小帆说，你这样大海会笑话的。妹妹更加哭。
　　 妹妹果然混不下去了，已经欠着人家好几个月房租了。徐小帆替妹妹交了房租，问妹妹，继续看海，还是跟我回去？
　　 妹妹泪丧地说，你知道我是怎么离开单位的。徐小帆笑笑说，如果你愿意，就跟我干节目，怎么样？
　　 妹妹说，我真没有脸回去见咱爸妈。
　　 徐小帆说，没什么，人生浪漫一次也好嘛。
　　 妹妹说，别讽刺我。
　　 徐小帆说，真的，姐没有讽刺你。但你要记住，生活也是海啊。
　　 在蒋方舟那里，徐小帆获得了一种爱情的感觉。
　　 两年之后，徐小帆向蒋方舟降下了她高挂的寨门。但徐小帆有一个要求，不领结婚证，不办婚礼，不请客，妹妹这次没有说蒋方舟是假的，也没有说什么是真，妹妹的手里有了一串念珠，檀木的。
　　 徐小帆真是觉得自己有些俗了。
　　 但徐小帆就是喜欢有个“家”，就像是瘾君子喜欢海洛因，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两把锁变成一把，两张床变成一张。一个平常的日子，徐小帆住进了蒋方舟的公寓。
　　 “新婚”之夜，夫妻二人免不了一番缠绵，事情到了好处，蒋方舟的激动传导到声带。可一个“我爱你”说了一半，就被徐小帆伸手堵住了。
　　 蒋方舟显然有些扫兴。
　　 徐小帆说，请原谅。
　　 事后，听着蒋方舟和前夫几乎没有什么区别的鼾声，她被突然生起在心里的一个想法惹笑了。她觉得，熟睡在自己怀里的蒋方舟，就是一泡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