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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翻墙


作者:戊子寒 举人,3935.26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7378发表时间:2013-03-11 21:53:27


   下午,方妍换成了运动装备,她不喜欢体育课,但有的运动足以让她动容。如果单纯是逃课,完全可以在中午明目张胆翻墙而出,但他们偏偏选择在下午上完第一节课之后才溜出教室。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彰显他们确有一身好本事。韩章有先见之明,手上握着两张报纸,向东起初以为是垫屁股用的,却为方妍的翻墙事业做了贡献,以致韩章的肩膀没有惨遭污染。在韩章助推下,向东拉拽下,方妍的身手变得矫健了,好似一个布娃娃制造出身轻如燕的假象。她立在墙头,感慨万千,就算十层教学楼也无法产生这种形如走钢丝的美妙,她忍不住要就地取材吟诗,不外乎面对田园一阵“啊”一阵“唉”,右派分子反对,无效,可狗的反对是有效的。那狗好不给面子,汪声大作,仿佛在宣布,我的地盘我做主,尔等休要胡为。恶狗是不好惹的,即便相隔十几米,就那恶霸一样的狂叫也叫人难受。方妍顿生慌乱,不知如何是好。向东在墙外鼓励,韩章在墙内催促,可她左右不是,索性蹲在墙头,蒙住眼睛,看尔等如何,包括狗。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从人类的角度出发,太残忍了,眼睁睁看着黄狗在一根铁链的距离上剧烈地来回运动,真是对不住狐朋狗友这个词;从狗类的角度出发,太累了,这一阵又一阵的奋不顾身恐怕已将午餐的能量耗尽,可你们几个家伙仍在消遣我,太不厚道了,和人类做朋友真是太累了。之所以叫嚣不停,是因为不知三好生的苦衷,如果善解人意,那么狗也许就会彻底静下来,目睹一个壮举的诞生。三好生面对三米左右的高度,腿脚发软,心力绞碎,沦为不折不扣的差生。
   韩章重复向东的故事,跃上墙头,安慰说,不要怕。方妍说,能不怕吗,看看那狗,长得好丑。韩章说,那你就闭上眼睛,忘记高度,勇敢跳一回,有你东哥在,保准没事。方妍埋怨:说得轻松,你跳试试。我跳就我跳,韩章二话没说,纵身跳下墙,留方妍在墙头呜咽。方妍可不依:没良心的家伙,我一个人在上面孤零零的,你们在下面倒好,没肝没肺没心眼,当心毛毛虫咬死你们……僵局闹了一阵,连狗都看不下去了,相对安静了。狗声消停,方妍似乎遭受了严重的打击,心想,你算什么东西,居然小瞧我,索性勇敢地做一回跳墙运动员,当然一点事也不会有,因为地面有双保险。
  
   穿过一片菜地和民居,来到空旷的田野,清风徐徐,稻香扑鼻,阳光洒在河面上,泛起层层波光,好似游动的鱼鳞。远山像侧睡的巨人一样,把河流揽在怀里,河流温顺,静静地流向远方。
   风光无限好。总算赶上了。
   向东一句,方妍一句,韩章无语。
   他们不是第一批来到河边享受风光的人,正如不是第一批翻墙的人,但也该不是最后一批。形势不错,好似革命先辈疾声呐喊:杀了我一个,还有千千万万个我。许多连锁反应就是这样产生的,天上只有一个太阳,未经商量甚至未经许可,千千万万个身体便自觉从建筑里走出来甚至爬出来,然后造访没有遮掩的空地,与阳光握手言和。
   沿着河岸晃悠许久,终于获得一块干净无人的草坪。河风最懂人心,在这个凉暑交错的季节扮演好自己的角色。衣襟和长发被风玩弄于股掌之间,但这种玩弄让人不好意思拒绝。
   向东:外面真好哇,这里更好,要是把黑板树在这里,我没准会认真看几眼。
   韩章:若这样,我会多看两眼,可黑板在教室运筹帷幄,我们决胜于这里,但愿不要一败涂地,山河破碎。
   方妍:你们真会想,即便黑板树得像纪念碑一样,我也不会多看一眼。听风晒太阳多好哇,有益身心健康。
   韩章:流星掉下来也不会砸到你,你是有大树的人,命好啊。
   方妍:我们家也没几个钱,和右丁家比起来,那是小巫见大巫,凄惨得很。
   向东:我们家也不怎么样,就几套破房子,两台破车。
   方妍:放心吧,我们会关照你的,等我有权威了,就发动全城人民到你们家摊位买菜,保证你们家的生意车水马龙。
   韩章:太黑心了吧你,等你有权威,我还在卖菜,诅咒啊。
   方妍:卖菜挺好的,为人民服务,还是一个持久不衰的行业。
   向东:就是嘛,挺好挺好,管你啥社会,都得吃饭是吧?
   韩章:其实我是一只菜鸟,卖菜的鸟,你们是吃菜的鸟,尽管在同一食物链上,但差距是明显的。
   方妍:小伙子,你多虑了,悲观了,看看现在我们都是一样的,有山有水有风光,多么的和谐。
   向东:真是和谐,绝非口号。
   韩章:你们的话在我这里进不了安慰的大门,但我这只菜鸟还是有想法的,起码要争取做一只大鸟,最好像凤凰那样。
   方妍:这就对了,保守派不可以冥顽不化。
   在这里,他们可以毫无顾忌地说话,对在教室的纸条交流处于完胜状态。他们有不同的出生,不同的未来,却有一样的青春。这个青春还没有掉入化工厂旁边的水沟,还没有在灯红酒绿中各自为阵,还没有在雾气腾腾中从山崖坠落,而是依然顽强地闪着干净的光芒。这就够了,一起翻墙,一起欢笑,一起听风晒太阳。
   向东说,三好生,我对你垂涎已久,嫁给我得了。方妍不屑一顾,对着前方说,就你这身板,不让我吃成骨头架就万谢了。向东说,放心,就算坐吃山空也要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即便拿到农贸市场也会有个好价钱。方妍说,那是吃货的追求,不是我,要嫁也得嫁像韩同学这样的。韩章问,何以见得?方妍想了想说,踏实。向东说,你就吹吧,像我这样的打着灯笼都找不到。方妍说,大白天打灯笼,肯定是患病了。两人你来我往,夸自己的同时损对方。韩章对此没多大兴趣,他对未来是茫然的,对爱是朦胧的,应该说在他心里,方妍有一席之地,其高度是可观的,对着玻璃发呆便是铁证,但他并不想表达什么,哪怕是一堆裹着好几层外衣的甜言,如向东这样直白更是不可能。河对岸有几个农民朋友在收割早稻,重复一样的动作,却是那样的快乐。韩章看得出神,仿佛是他自己在金黄的田地里重复那些简单朴实的动作。成绩不好是事实,不努力也是事实,看闲书还是不争的事实,许多人不理解,包括家人,而他的万岁快乐也是旁人难以理解的。在他看来,方妍是理解他的,起码在这条干净的青春长河里有两条不以相濡以沫为目的的相濡以沫的游鱼。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韩章在心里发出这个感叹,送给他人,也留给自己。对向东这个铁血哥们,他并不深入了解,只是最大程度地理解。如果某天向东成为方妍的新郎,韩章不会这样感叹,为什么是你而不是我,他会这样理解,就该是你,方妍就该嫁你。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留下来听风赏月,不是不行,可饿着肚子实属不冷静。若让班主任知晓,必定被他持续夸奖,尔等头脑发热。还是回了吧,热菜热饭后再酝酿下一个动作。
  
  
   【第三次】
  
   方妍弯腰站在墙头,说什么也要勇敢一回,若大黄狗蹲在墙脚等着从墙上掉下美味,那就成全它,把它砸成一张照片。这种无畏的勇气值得表扬,但不值得发扬,自己只有半斤重,偏要吹嘘有八两,此等打肿脸充胖子的行为理应杜绝,但右派分子的苦口婆心被方妍浪费了,有点可耻。她本打算独立完成一次翻墙壮举,但下墙容易上墙难,只得借助韩向之力才跃上墙头,既然如此,那就独自下墙吧,不就是闭眼一跳么,容易至极。在韩向看来,这个左派分子激进了,激动之余不容乐观,但他们在方妍的威胁下只得袖手旁观。真不乐观,方妍单脚触底,整个身体随即矮了下去,好似枯萎的庄稼,再也长不高。
   墙内依稀还有读书声,墙外似乎只有方妍的惨叫声了,连狗都在静观其变。韩向二人惊慌失措,居然让疼痛难当的伤员提醒,拨打120。半天不闻警报声,向东抓起方妍,放背上,直奔医院。
   医院是个好坏不分的地方,意思是说患者和非患者因为患者在这里汇聚。急诊医生给三好生粗略检查一番,叹道,坏了,骨折。向东不信,吼道,真的假的,一眼就能看出骨折?医生自信说,当然是真的。韩章建议赶快送进病房,医生说,先交钱后住院。向东大声说,你死脑筋啊,人都这样了,你还那样!医生辩解:这是原则问题。向东很生气,有口难辩,只好打电话。不久,一个领导来了,在医生耳边嘀咕几句,与向东招呼一声,含笑而去,含笑九泉似的。接下来的事情自然就顺利了。韩章忍不住感叹,朝中有人真好。
  
   这件事可大可小,在方妍看来只是一件小事,和不小心踩死一只蚂蚁差不多,但在方母心里,这是天大的事,因为她不是一盏省油的灯。老张打电话给方母,小心谨慎,害怕引起愤怒。喂,是方妍的家长吗——是啊,你是哪位——我是她的班主任——哦,原来是张老师啊,有何贵干,是不是我们家方妍不听话了——嗯——那麻烦你多费心啊,我们家的情况你是了解的,我和老方很忙——不好意思,是这样的,方妍受伤了,粉碎性骨折——什么,怎么回事。那边的气焰甚是嚣张,仿佛她真是燃烧旺盛的油灯。老张尽量心平气和,详细说起事情的经过。未等圆满,那边就挂了电话。在方母的指示下,老张快步赶往医院,学生因此收获一节美好的自习课。
   医生在手术室给方妍上夹板,伤势正朝良好方向发展,可走廊里闹开了花,形势不妙,当然,吵闹以方母为中心,她像草原上突兀的巨石一样,让周边的矮草黯然失色。她的光辉形象很快引起围观,甚至有病人不顾自己的健康而挤到走廊上来。首先对学校发起攻击,领导占着茅坑不拉屎,校规形同虚设等,然后对老张,什么样的老师教出什么样的学生,全是败类和人渣云云,见方母不太好惹,转而把话锋指向单枪匹马的韩章,什么东西,比人渣还不如,简直是煤渣!韩章对这个女人,起初表示同情,毕竟她女儿受了重伤,随后表示理解,还是因为她女儿受伤,最后觉得这个女人不可理喻,所以他无力回话,只是默默惦记着仍在手术室的方妍。吵闹的中心内容不外乎责任和费用问题。韩章和向东可以推掉所有责任,但两人都抢着承担。于向东而言,钱不是问题,开口伸手,银两就会如纸飞来,可韩章只能在口头上答应负责,兜里的钱只够买几斤水果和几束鲜花,找后方不是不可能,他却开不了口,伸不出手。见有人主动负责,方母的态度从剑锋滑落到剑穗,毕竟是有点文化的人,有理取闹确实不好。结识向母这样的人物真是三生有幸,方母总算流露出了心声,相见恨晚。向母不是官场人,但向父为官多年,耳濡目染,官腔水平非同一般,于是几句场面话后,带上向东离开了医院。方母笑颜相送,然后冷面对待剩下的人,尤其是韩章,被她严重刺了一眼。韩章想说声抱歉,可方母转进了手术室,更想走到方妍面前笑着说,没事,很快就会好的。但门“砰”一声,彻底剥夺了这个愿望实现的可能。对不起,方妍,等你妈不在的时候我就来看你。留下心里话,韩章埋头而走,却被老张拉住,叫他回教室。
   我回家,可以吗?
   韩章走了,头也不回。老张目瞪口呆,心想,都是些什么人哪,我做错什么了,我哪里做错了,真是莫名其妙。
  
   向东因为这事被他爹骂一通,合并逃课一事,写五千字检查。写不完不准回学校,向东巴不得这样,但他爹随后改了条件,闭门思过,不给一分钱,直到写完。这就难了,学校多大的地盘,都惦记翻墙,何况家这点空间。但他很清楚,这五千字是必须要完成的,要命的经济制裁只是次要原因,主要想去医院探望方妍。第一时间向韩章求助,而韩章在电话里说,爱莫能助。太不仗义了,兄弟有难,不说八方支援,起码你得支援。韩章说,我家里的情况更困难,我妈因为这事都哭了好半天了。向东安慰几句,挂了电话,然后提笔开始啃这块硬骨头。事实证明,再硬的骨头也只是骨头,不是石头,只要牙口好,就能够啃下来。
   韩章没有接到写检查之类的重任,但母亲恨铁不成钢的眼泪着实伤透了他的心,几滴眼泪从脸颊滑落,分量却无比沉重。韩章是个乖孩子,除了学习这件事,为了不让母亲太过伤心,他主动做好饭菜并给坚守在农贸市场的父亲送饭,顺便把自己的饭菜带走,说是到学校吃,一边看书一边吃。这让韩母的脸上泛起一层慰藉的表情。
   从菜市场出来,韩章直奔医院。
   轻轻推开病房门,看见方母坐在床前削苹果。方妍开心说,你来了,过来坐。方母的脸色突变:坐什么坐,站着挺好!韩章扬起饭盒艰难开口,饭菜,还有汤。方母怒道,谁稀罕!方妍连忙给韩章打掩护:妈,你咋不讲理呢,韩章是我好朋友。方母对韩章说,我的宝贝女儿不稀罕这样的朋友,你快走吧,别惹我发火。韩章语塞了,好不容易挤出一句:饭菜是我的。转身离开,留下方家母女争吵。
   晚自习前,韩章赶到学校,毫无胃口,把饭菜搁在桌面,随手抽出一本闲书,翻了起来。不久,饭菜让班上有名的女运动员笑纳了。
   嘿,给我带的?
   不是。
   你的?真香啊,有些什么菜啊,你妈做的……
   你烦不烦?
   我不烦,但好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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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篇小说细腻地刻画了三个“问题学生”逃课的过程,对“问题学生”的内心世界充满了同情和理解。同时也严肃地提出了几个问题:1,是不是读不好书就不算走一条“正路”?2,为什么相同的孩子会有不相同的人生?这和家庭背景有脱不开的干系,从某种意义上反映了某种不公正和社会现实。3,小说反映了教育制度的单一,和社会对“差等生”的偏见。4,从小说中也发现了在校的孩子们对自由的渴望。翻墙,这是一个表达含义很强的题目,作者在文中写出了浓厚的校园气息,和自己独特的文字风格,推荐共赏。【编辑:塞草寒沙】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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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塞草寒沙        2013-03-11 21:57:18
  翻墙,有年少的顽皮,有对旧俗的突破,有对社会的质疑。
2 楼        文友:瞳若秋水        2013-03-11 22:00:42
  又见子寒大作,校园气息浓厚,人物生动,欣赏。感谢赐稿,期待更多精彩。
秋水横波远836239137
回复2 楼        文友:戊子寒        2013-03-12 11:21:30
  任重而道远,定当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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