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行了，给你。
　　 归还餐具时，女运动员赖着不走，说什么也要陪韩章聊一阵，否则心里不踏实，却被韩章几句冷言轰走了。
　　 很长时间没有如此空旷了，一个人坚守三个人的阵地。同学们在老师的光辉形象下，啃着各自的肉骨头，而韩章只有发呆。天下灯光一样，与人方便，可嗡嗡电流声分明在取笑，你这个腐朽的灵魂，就该活在漆黑的泥土里，永世不得光明。右边的玻璃仍播放着左边的一举一动，可最熟悉的身影不在，也许昨天的故事再也不会重复了。
　　 也许，明天还会有很多故事。
　　
　　
　　 【第四次】
　　
　　 方妍养伤期间，向东经常往医院跑，韩章只是在方母不在时才去看一看。向东依然惦记翻墙，但只是想想而已，韩章没有忘记，他觉得墙没有错，翻墙也没有错……
　　 放学后，韩章独自来到后花园，不知不觉，熟悉的缺口出现在眼前。翻还是不翻？想了想，还是翻一翻，就当是翻书，这一页过后是另一页。他跃上墙头，并不急于跳到墙外，而是坐下了，并试图怀着恐惧的心理面对眼前的高度，但他失败了，因为本无恐惧。即便大黄狗摇身变成一只大饿狼，但有铁链捆缚，又何惧之有？
　　 田野依旧好风光，尤其挥汗如雨的农民朋友，收获的壮举当属最美，他们做不到粒粒归仓，因为有飞鸟爬虫，但依然很快乐。
　　 夕阳西下，夜黑风凉，铃声响了。
　　
　　
　　 【第零次】
　　
　　 冬天，无人提及翻墙这件事。
　　 春夏，是他们最忙碌的日子。这些即将面对战火洗礼的青春正在为六月的硬仗做准备。韩章本不想忙，忙也是瞎忙，但周围全是奋不顾身的人影，连运动员都受了感染，他也只好忙一忙了。
　　 六月，不少考生备足粮草弹药，打算一举拿下天王山，却铩羽而归，估计，十个人里只有一个对自己的发挥满意，比如成绩一般的学生在核对答案时发现蒙对一片，那心情简直是阴沟里扬帆，不可多得的意外收获。这种意外毕竟少，不出意外的情况满地都是，不出意外，某某能考上北大，偏偏出了意外，可意外之余还有许多被人们津津乐道的选择；不出意外，某某不可能考上大学，偏偏考上了，毕竟大学的数量已泛滥；不出意外，某某可以考上一个大学，还是因为大学太多。韩章有自知之明，掐指一算早有注定似的，意外不可能在自己身上发生，所以吃了败仗的他反倒踏实，看书或卖菜都浑身带劲。
　　 别人开始找各种路子放松，韩章开始卖力干活，因为松太久了。
　　 七月，有人收到了通知书，千家喜庆随即拉开了帷幕。
　　 通知书陆续前来，直到整个八月。韩章也收到了通知书，但不等于考上了大学，因为有些大学的通知书比大街上的传单高贵不了多少，换句话说，是个考生都有获得它们的实力。韩章对此，付之一笑。老师劝他填报专科志愿，他仍付之一笑。
　　 夹在众多欢笑间，他自有一个快乐。
　　 九月，先后送走方妍和向东，然后被逼回到学校，复读。
　　 继续和他并肩作战的人并不少。
　　 又长一岁的人，改变不少，比如韩章几乎不旷课了，因为他决定将研究“歪门邪道”的大业进行到底，之所以留在学校，是想让父母认清一个事实：我不是上大学的料。
　　
　　 年复一年，三人组的光辉岁月没了。
　　
　　 又是一个炎热的夏天，方妍和向东一起回来。韩章特意到车站迎接。刚见面，便笑着说，两位不远千里赶来，韩某特来迎驾。向东上来就是拥抱：我的好兄弟，好久不见，你依然强壮如牛。韩章说，头脑简单，只好发展四肢。看见两人亲热得恨不能立马换穿裤子，方妍想围上去，抱作一团，诉说种种，但这是不可能的。她注视着过去的金不换，心情甚是复杂，半天才开口：韩章，恭喜你。韩章笑道，先不说这个，赶快上车，那边等着开饭。
　　 坐上面包车，向东忍不住朝曾经的书呆子竖拇指：不错嘛，都买车了。韩章说，这也叫车啊，充其量是一匹喝汽油的老马。向东说，甭管什么马，能跑就是好马。两人在驾驶室侃大山，不亦乐乎。方妍在后座，出奇安静，因为这次回来的唯一目的是见韩章并送上祝福。
　　 韩章复读了半年，实在熬不住，就申请回了家，并快速成为家里的强悍劳动力，生意旺于过去，收入增加不少，为弟弟妹妹的美好前程打下了夯实的基础。从卖菜到卖肉，又从卖肉到批发干货，只花了两年时间，然后打算开一家饭馆。经过两个月的努力，韩章一家在中学附近开了一家小饭馆，主营本地小菜。
　　 他们赶到饭馆时，饭菜已经上桌了。方妍和向东见到韩章的未婚妻时，吃惊不小，向东立即感叹：原来是你啊，你们也太保守了，早该给大伙捅破这层窗户纸，我还为呆子担心呢，没想到就……没想到啊。韩章说，这年头啊，生活节奏快，凡事得抓紧。方妍抱一下老同学，笑着说，恭喜你们。老同学笑脸相迎，但隐隐约约的一点尴尬未能逃过方妍的眼睛。她始终抱着怀疑的态度看待眼前的一切，温柔而美丽的大眼睛隐隐透出寒光。
　　
　　 饭后，天还没有黑，他们在外散步。
　　 向东：韩章，实在对不住，我们不能参加你的婚礼。
　　 韩章：你们能回来看我一眼就很好了。
　　 方妍：你呀，不该把婚期定在九月……
　　 不知不觉，逛进了中学，不知不觉，逛到了后花园；曾经的三个人带着不一样的青春，跨过狭窄的路口，走过幽静的小路，穿过那扇银灰色的门，来到茂盛的绿林下，登上那段斜坡，来到装满夕阳和微风的空亭。站了许久，谁都没有说话。
　　 突然，西面传来狗叫声。向东随之兴奋不已，拉上方妍，叫韩章一起过去看看。韩章说，没啥好看的，无非是那树和那墙。方妍似乎找到了一件可以击破沉默的事做，去看看那熟悉的地方，可她万万没想到这个决定会让她更加沉默。
　　 墙还是那墙，树还是那树，却多了一棵。这棵树很明显不在花园建设的规划范围内，在他树的衬托下，尤为突兀。向东说，这里居然多了一棵树，明摆着和校规过不去嘛。韩章说，这家伙确实长在了它不该长的地方。向东说，不过也好，估计要不了两年就可以与人方便了。韩章点头说，看这架势，一年就够了。向东说，长得如此乖巧，是什么树？韩章说，应该是香樟树。向东说，我看不是，倒是像桂花树。韩章说，桂花树的叶子没这大，肯定不是。向东说，管它什么树，只要长得高多长枝丫，就是好树。韩章点头说，好树。向东问，这树开花吗？韩章说，应该会，绿叶配红花才有看头。向东凑近好树，仔细观察一阵，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这里已经成了大路。韩章两步走近，假意细看：不会吧，还真是，兔崽子们居然摧残祖国的小树，太狠心了。向东感叹，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你们两个说够了没有？到底是谁栽的树？
　　 方妍的金口开了。向东说，明知故问。方妍说，你闭嘴！
　　 是我栽的，墙外还有一棵，已是三年前的事了，旧事莫提。
　　 韩章的底气明显不足，他本可以在方妍面前自豪地承认，但物是人非，他不能够自豪。此时，他很想将树连根拔起，毁尸灭迹，最好让这里杂草丛生，帮助顽劣的少年走向正确的方向，可已经晚了。
　　 方妍故作镇定：各在一个高处，你该搭一座桥。
　　 韩章心想，我该使出铁头功撞翻旧墙，让崭新的大路从此光芒万丈，把别人照亮，而自己变暗甚至变黑。有些东西埋起来，让其腐烂并非坏事，比如爽口的白豆腐变臭之后依然爽口。
　　 方妍说，翻出去，好吗？
　　 韩章和向东面面相觑。
　　 方妍说，想想而已，该回去了。
　　 两人跟在她身后，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