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凤鸣梁溪』再访张家口(散文)
三月的江南,杂花生树,细雨空濛。我正在浙西的山村里欣赏那飘逸洒脱的廊桥、走寻那些干阑式老房子。忽然就接到来自冀北的邀请,杜瞎子说来张家口吧,我们这里的春天很美丽,我陪你坝上草原转转。我说好吧。立刻下山、坐船、乘上高铁,6个小时后,我从江南到了冀北。原来长江距离长城居然这样近。
张家口,我并不陌生。当兵时曾在这里参加华北大演习。后来到企业跑营销,也曾在一个夏日来到此地。不过,这个小城那时给我的印象是:破败、脏乱,街面上的繁华不及一个江南小镇。
那年,我和同伴老张曾到这里推销电气设备。
当年,张家口是有名的避暑之地。就算是夏日,睡在床上一早一晚也要盖被子。可那年真是邪了门了,气温一下子高达三十七、八度,更要命的是这个小城里,居然没有一家旅馆有空调。我们两人赶到商店去买电风扇,结果被告知:早几天就卖断了货。这个白天,我们两个人热得像牛喘,到夜里实在热得没法入睡,只好放了满满一浴缸的冷水,两个人挤进浴缸熬过漫漫长夜。第二天,我们听说,高温期间,热死好几个老头、老太太。于是,我们逃命一般,乘车逃到了北京。
这一别就是二十多年。
几十年前,我当兵的时候,坝上草原还是个水草丰美的地方。走出张家口,正北数百里是一望无际的大草滩。蓝天白云下,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水洼镶嵌在翠绿的草原上。偶尔有裸露的小沙丘,沙丘上铺满黄橙橙的细沙,太阳一照,金光闪烁。夏日的草原,红、黄、蓝、白、紫,到处盛开着繁星般的野花,最惹人眼的是那大片金灿灿的油菜花,临风怒放,花涛起伏,宛若花的海洋,极为壮观。一群群马牛羊群漫游在绿色的草原上,,就像是五彩的云朵,漂浮在天上,让人有身临仙境之感。
草原上还有大片的桦树林,那乳白色的树干,在阳光的照射下,就像姑娘的肢体,冰清玉洁、挺拔秀丽。美丽的闪电河,像是一条翡翠玉带,漂浮在墨绿的原野,河的两边是一簇簇蒙族乡亲馒头一样的毡房和汉族人家简朴的红砖瓦房。傍晚时分,村子里炊烟袅袅,放牧的人归来了,你能听到粗犷的歌谣和清脆的长鞭声,其间还夹杂着各种声调的吆喝。黄昏来临,你能看见天上云影在地面上奔驶,仿佛看到时间在奔跑!草原上储蓄了一个白天的热气在悄悄蒸发,带给人们阵阵花草的香气。轻轻的晚风滑过草尖,轻抚人的脸颊,那种清新迷人的感觉,充满无限诗意。
几十年过去了,我始终难忘张北草原的诗意。
当太阳照在桑干河上的时候,我们一行人到了张家口。二十八年再见,张家口旧貌换新颜。当年的那个破烂的城市不见了,大路、高楼、满街的汽车、人流……这个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分界的古城,现在看来仿佛就是某个中原城市的翻版。
再过大境门,一眼看到的还是“大好河山”。只是原来西风残阳下的破旧残垣,变成了整齐的青砖城墙,再远处是黄褐色石头堆砌的长城,游龙般沿着山脊蜿蜒。“旅游”业的强大正重新书写历史,历史正如一个花季少女,等着有心人来打扮。张家口是个鸡鸣四省的地方,处在京、冀、晋、蒙四省市区交界处,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从春秋战国到民国,二千多年来,少数民族统治的时间远比汉族为多。春秋战国为匈奴、东胡所居,汉时乌桓、匈奴、鲜卑人都曾在这里牧马,以后的辽、金、元都对此地进行过有效统治,直到今天大境门外的坝上草原,依旧是蒙汉满各族杂居,友好相处。
张家口建城的历史并不久远,明朝第二任皇帝朱棣,南下夺取侄子建文帝的皇位后,将京城由南京移到北京,张家口为京城直属的宣府镇。镇在明代是驻军的地方,为防范草原民族的内侵,沿长城一线修了许多城堡。明宣宗朱瞻基宣德四年,指挥使张文在万全右卫地建筑城堡,名张家堡。100年后,嘉靖八年守备张珍在北城墙开一小门,曰“小北门”,因门小如口,又由张珍开筑,所以称俗称“张家口”。张家口由此得名。
张家口一带自古是英雄辈出之地。古代的荆轲、当代的董存瑞都是此地人。
北国之春,不像江南那样青山绿水。虽然新绿已经附上树梢、草地,迎春花儿也星星点点的开放。但城市却依旧是灰蒙蒙的,大风吹来,漫天扬沙。可以看见沙土在路上打着旋儿,上下舞动。爱美的女子都在头上戴上块纱巾,有些女孩干脆把整个脸都包在纱巾里。
城里还好,走到坝上张北草原,大风起处,那风沙简直可以说是遮天蔽日,沙粒打在人的脸上,很疼的感觉。午后,有那暮归的牛群、羊群奔过,立刻就会掀起一道灰黄的沙墙。
四面的群山上还有一些积雪,在阳光照耀下发着寒光。据说,前些日子河北一带普降了暴雪。看来,张家口的春天要比江南晚上一个月。
又一阵风沙掀起来了,站在古长城上,远远地看到天边腾起一条硕大的黄龙,它上下腾挪着,大声的嘶吼,夹带着沙尘和残冬的落叶、小树棍儿以及被它折断的花草,急速的向我们奔来。远远地就感觉到了那风的威力,碗口粗的树木,被它吹得如同人在鞠躬,听得到树上枯枝折断的咔咔声,人在城上被它吹得左右晃动,杜瞎子一只手捂得慢了,光头上的帽子,被吹到了天空。我们赶紧跑下城墙,躲到背风面去。
风吹来了,天空弥漫黄尘,白天一瞬间就成了黑夜,太阳成了一个小小的白色光点。人们的身上落满尘沙,根本就睁不开眼睛。人被那沙尘呛得好像呼吸都要窒息了,我们毫无防备的用双手捂紧自己的口鼻。待风过去了,我们互相对视,才知道什么叫做“灰头土脸”。
受不了沙尘暴的恐怖,我们放弃了坝上游余下的行程,傍晚时,驱车回到城里。
大风吹了整整一天,到夜里才停下来。
第二天的清晨,我站在阳台上向太阳升起的地方眺望。青山依依,阳光灿烂。楼下的清水河淙淙流淌,河边上的那些绿树,继续绽放青翠,那些行道边上的花儿,有紫、有黄、有红,它们跟高楼一起倒映在清清河水中,倒有了几分江南春色,仿佛昨天那蔽天的黄尘从来都没有光临过。
楼下忽然好像有人在唱戏,杜瞎子走过来侧耳一听,说是一对老头老太在对唱河北梆子。吃过早餐,走下楼来,一群男男女女,扛了铁锹、洋镐说是要种树去。我说:杜瞎子,我们也跟着去种树吧?在江南我每年都去的。杜瞎子说:你别跟着起哄了,种什么树啊,根本就是劳民伤财,年年种树,你去看看,死树倒比活树多。
我无话可说,呆呆地看着一群男女上了满是树苗的卡车,绝尘而去。
杜瞎子是当地人,他比我掌握更多的信息。我自然说不过他。
杜瞎子走过来说:怎么不开心了?老战友,我看你在江南那疙瘩是呆傻了。咱打个赌,晚上看电视,准他妈的是今天某长带领谁谁植树造林。要是新闻里没这条,你这一路的旅费我全包了。
“年年种树年年死,屁用!不刮沙尘暴,那才是硬道理。”杜瞎子意犹未尽,一个人嘟囔着。这个小子,还是当年当兵时的那股子无赖劲头。
哦,张家口,春天再来时,我一定去植树。为了曾经美丽的你,为了你身后美丽的首都北京,也为了远在两千多里外的锦绣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