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小说】阿虎的江湖 ——貔貅诀
【一】
“没有你张屠夫,我非得吃带毛肉?”宋婆子狠狠地丢下猪肉,“都多早晚了,还早上那个价钱?活该你娶不上媳妇!老娘上别处买去。”宋婆子气愤愤地走了。
“你那个抠劲,臭了喂狗都不卖给你!”张屠夫把青光闪闪的碎骨刀锵的一声插在砧板上,装得满不在乎。
宋婆子是隔壁街头摆茶摊的,尖嘴猴腮,最是放泼。不过,她有个女儿,年方二八。那个眉眼儿,好看!就连名字——宋翊儿,张屠夫念着就心软塌塌的。可惜,宋婆子说让自己撒泡尿照照。张屠夫也曾照过,在水缸里。不就是脸邋遢点,胡子粗点?也是个威猛汉子摸样嘛。
说这话,宋婆子自有深意。老伴离去,和女儿相依为命,自然对女儿的期望很高。为此,还专门请算命先生为自己女儿重取了个好听的名字。杀猪佬?绝对不行!
市肆人已经不多,张屠夫收拾起摊子,准备回家。有一副筒子骨,扔了可惜,自家那花狗也自以为有了身价,不再稀罕骨头。他四处望望,见卖风车的刘老儿佝偻着腰,兀自不打算收工还家。
张屠夫背起褡裢提着篮子走过去,噗通扔下筒子骨说:老丈,趁早歇了罢,淘得几个子儿?这骨头拿回去回去炖汤,强似白开水。
刘老儿抹抹白胡子上因饥饿而流出的哈喇子:呵呵呵,老白食!赶明儿兄弟娶媳妇有孩子了,我这风车,让娃子玩个够。
张屠夫懒得理会,径自往药铺走去。老娘这个气喘呀,整夜不得安生。这郎中说春季花粉多,过段时间就会好些,关花什么事请,莫非在糊弄我?惹得老子性起,当猪来杀,直娘贼!
贾郎中一见张屠夫就想躲。这是个浑人,老毛病哪里就能好?缓解就不错了,可他不信硬说人糊弄他。躲不掉,屁大点个地方。
张屠夫站在柜台前,正想发话,不成想身后有个人扑过来,趴在柜台上。“撞你娘个鬼!”张屠夫一触即怒,扬起巴掌。回过头来,却看见是个小媳妇,病歪歪的样子,八成刚才没站稳吧。他没可奈何,还得让他先抓药。张屠夫虽然暴躁,却不恃强凌弱,贾郎中看出这个机会,很仔细地端详着小媳妇的面容,极细致地帮她把着脉,还不厌其烦地询问。
催又催不得,张屠夫终于耐不住性子,他拍拍柜台:“贾郎中,俺娘起色好像不大,今天就算了,明天,你跑一趟,诊金除外,少不得你一个壮腿子。”张屠夫本想威胁来着,却顾忌旁边有个小媳妇——怕吓着,只好忍耐。
“一定一定,小老儿明天一大早就去,令堂这老毛病,老儿也一直揪心呢!”贾郎中唯唯诺诺。揪心!这倒是实话,谁不怕他蒲扇似的巴掌?
总有人不怕。正过来顺豆腐铺那急拐角,张屠夫似乎感觉对过有来人,还没来得及躲,一个人就急冲冲地撞过来了。
“慢点慢点!”张屠夫举起碗,旋过半边身子,还是没躲开,手上端的热豆浆……连碗都滚得不知去处。那人却很敏捷,张屠夫没看清他是怎么躲掉那雪雨似纷飞的豆浆。
“撞你娘的丧呐?”张屠夫那个气恼呀!他探出巨掌,抓向那不算很强壮的肩膀。这一抓,不仅没抓住,反倒让张屠夫脸都变绿了。他隐隐有过这感觉——很像几百斤的大肥猪疯狂挣扎时,那强劲弹动的后腿。不过,似乎还没这厮肩膀力大,张屠夫感觉手掌虎口,好像被棍子狠狠抽了几十下。他龇牙咧齿地甩甩手,呼地从皮袋子里抽出青光闪闪的杀猪刀。
“稍等,您消消气,”那汉子出声了。他抱拳道:“对不起,兄台!刚才有点匆忙,再说确实不曾想有这般急拐。所损之物,某按价双赔。”刚才那一下,这汉子其实心里也是一凛。沾衣十八跌虽说只是外家功,却也是最霸道的气功,何况自己已经浸淫二十余载,而刚才居然差点被抓住了。
见这汉子这般识得礼数,自己再计较,反倒失了气度。他依样画葫芦地抱起拳头冲汉子晃晃说:“些许东西,论价就小家子了。这窄巷,害人!为此打架也不是一回两回,总有一天我拆了这直娘贼的拐角。没事了,你走吧。”
汉子还欲言语,张屠夫已然转身,准备回去再买一份。或是有事,汉子越过张屠夫,定定看了他一眼,脚步似不急不缓,却很快消失了。张屠夫有点惊异:这厮恁般模样,脚力倒是不差。想想就罢,老娘还在家等着,张屠夫朝豆腐铺内走去。
走进家门,花狗躺在门槛里摇着尾巴,懒得站起来。张屠夫踢了它一脚:别挡道!花狗呜了一声,夹着尾巴逃进了里间。
“阿虎回来了,”咳咳咳几声。
“阿母,还没好些?”张屠夫掀起门帘进去,“这是热豆浆,听他们说,喝了会好些的。”
“哎,我这老不死的,什么时候是个头?”张母撑着坐起来。
“丧气!我这一天累死的,能不能有句好话?”张屠夫放下碗,“我弄点饭去,想吃什么?”
张母喝了一口豆浆,感觉似乎好些了,说:“我没胃口,晚些再说吧。”
“哦!那行,这里还有几个包子,饿了垫吧垫吧。”张屠夫走出里间,“我看看前门外头的老赵家去,今早集市上他说,他家的猪闹腾,养不住了,我看看去,价钱合适,我就下定了,晚晌前后回。”没等老母回话,张屠夫带着自己的宝贝家伙什就又出门了。
前门,不经过宋婆子的茶摊,张屠夫却宁愿多走几步,想看看那小翊儿。还没靠近,宋婆子眼贼,很得意地放下竹帘,叉着腰蔑笑看着张屠夫。
晦气!张屠夫心说。但又似乎理亏似的,他加快了脚步,低着头,身后传来宋婆子的冷哼哼。
【二】
“尊叔义名江湖皆知,姑娘也是成名已久的人物,素来清洁,如今这般行径,岂不令人齿冷?”莫风背手站立在路中央。
“嗳哟,莫大公子,这好像和你没关系吧?本姑娘行事,无需向谁解释,抬抬手,大家脸面上好看些!”董玉婷冷淡淡地看着莫风,冷艳而骄傲。
“江湖也是人心,若皆秉性行事,亦非众人之福分。此事干系甚大,若非得以,莫某也不敢强出头,还请董小姐看某薄面,还回印信,不令边城涂炭为好。”莫风没有退让的意思。
铮的一声,董玉婷拔出秋月痕:“那就请莫大公子手底下说话罢!”
剑一出鞘,看似锋芒毕现,实则气势却已经输掉大半,莫风摇摇头。
“这又何必?凭姑娘的身手,取那狗官的头颅,就算军中,想来亦是易如反掌,”莫风抬眼看了董玉婷一眼,“如此大费周章,失落气度了!岂不闻上天好生之德?收手罢!”
“如此,岂不便宜了那狗头?”董玉婷恨恨地说,“且让他惊惧些时日,再押解路上受尽凌辱,方消吾恨。”
“董姑娘倒是痛快了,可狗官这一腔邪火,当下可就落在旁人头上了。莫风一言,请姑娘考虑,容某取其项上人头,以免腌臜了玉手,可否?”莫风不想和女人多生嫌隙,不得已出此下策。
“你敢!不让他生不如死,愧对先兄!出手吧。”董玉婷挽剑踮足,宁神静气,伺机而动。
动手,莫风绝不愿意,可不动手,她包裹中的印绶怎么到手?凭身手,莫风还有几分把握,可那是一个女子,他犯难了。
“董姑娘,请不要为难莫某。令尊虽非武林中人,其仁心仁术,某向来是钦佩已极,若为它故,断不敢对姑娘行冒犯之事,还望体恤则个!”莫风一揖到地。
见此情景,董玉婷收回秋月痕:莫大公子的仁义,小女子也是极为敬佩的,非吾摒弃怜悯,情非得已,还望公子莫蹚这趟浑水,小女子感激不尽。
放她走?这几日伯阳城岂不鸡飞狗跳,要是西羌闻讯,更可能蠢蠢欲动,再说,也失信于老世叔。动手,怎么动?莫风一时进退维谷,呆在了路中央。
董玉婷可没闲心揣测,一顿足,飞身踏过树干。莫风被她的动作警醒,下意识一躲,袖中的眉镖弹出。董玉婷突觉身上一松,刚落地,包裹已然不见。她回头看去,莫风正弯腰去拾。一声娇斥,呛啷啷秋月痕如闪电般刺出。来不及拣包裹,莫风身子一缩,凭空后移,手中多出一把黑色的折扇。
“莫大公子也会如此伎俩?今天可见识了……”剑不停,董玉婷嘴巴也不停地讥讽。她的用意很明显,就是让莫风心存愧疚,不好出全力。
事已至此,莫风也拼着江湖诟病——身前身后事小,人命关天!
“得罪了!”莫风欺身上前,一扇荡开利刃。
董玉婷感觉剑柄一震,险些失手。她撤身后仰,挽起剑花,足尖却暗中使劲,踢起一块石子,正射中包裹。包裹应声滚下斜坡。现在她可以心无旁骛对付莫风了。
一寸长一寸强,莫风虽然手快,但不及剑身移动的速度。一寸短一寸险,近身缠斗?大男人欺负一女子,传出去就别活了。毕竟是女人,看你有多大耐力,莫风只是飘忽游走,但有机会,重手叩击剑身。
董玉婷只想逼退莫风,可莫风这种打法,让她很难受。剑,轻灵取巧,而莫风的黑扇看似小巧,实则沉重,乃精钢制作,挥动中,风雷隐隐。为了速战速决,董玉婷只好寻机暗袭。为此,她不得不稍稍放慢节奏,寻觅破绽。
她这一缓,莫风看出端倪,于是得理不让人,反而更快了,让董玉婷陷入忙乱。此消彼长,董玉婷渐渐气喘。她也顾不得形象,疯子般合身扑上去。这一来,莫风反而慌了手脚,连连后退。身后就是山壁,莫风一声长啸,拔身腾起,足尖点在了董玉婷的后背上。
一个踉跄,险些撞在山壁上,这下董玉婷更疯狂了。她旋过娇躯,娇吼伴着数点白芒,洒向莫风。莫风知道董家飞芒的厉害——沾血游走,要不了命,苦不堪言。莫风顾不得风度形象,倒身向后直射,数点白芒堪堪从面门掠过。莫风就地爬起,惊出一身冷汗。
“董姑娘存心指教莫某,谢过了!”嘴里这么说,莫风手底下可丝毫显不出客气,暗暗增加力度。他看似不慌不忙,实则已经全神贯注了。剑扇要么不碰,一碰就能听到董玉婷勉强支撑的闷哼。
半个时辰过去了,董玉婷已经是香汗淋漓,娇喘吁吁,更兼披头散发,形似疯狂,让莫风很是不忍。他打算卖个破绽,点她风府,大家都消停点。正此时,莫风隐隐感觉有人在朝这边靠近,但脚步沉滞,步伐亦无规律,很显然,不是练家子。莫风希望早点解决战斗,以免惊世骇俗。可董玉婷却根本不入套。不是她识破先机,而是她好像泥窦封闭,只盯着莫风狂刺乱砍。风府在后颈,而前胸无处下手。好吧,顾不得了,莫风左手眉镖一晃,董玉婷下意识撤剑回封,莫风闪电般敲出黑扇,却又瞬间感觉不对劲,凭本能,他挥扇迎击破空刺耳而来的物体。
扇子险些脱手,这是莫风从没遇见过的事情。就算和德云寺的应空大和尚切磋,他那水磨禅杖也不过如此。而这次,撞击的物体,感觉不是刀,也不是锤拐棍。莫风疑惑了,武林中什么时候出了这种怪异的兵刃?来不及细看细想,怒吼夹着咚咚顿地的脚步声,一道青光毫无招式地劈下来。
【三】
张屠夫一路念叨着宋家闺女,怨恨着宋婆子,一口气无出处,恨不得一脚蹬倒山。
张屠夫乳名阿虎,大号铭宗——他自己总不好告知与人,觉得这名字挺别扭。他原籍定州,什么原因搬到这泥阳,他不知道——那时候很小,不更事。只知道爷爷来路上病故,为了糊口,就跟着父亲屠宰为生。父亲虽为屠匠,却总有些郁郁不志之状,动辄吁天呼地,然后就酒醉耍疯或酣睡不醒。
十三四岁时,阿虎已经状如成人。因自小接触,抑或父亲故意为之——十来岁就让他帮着操刀杀猪,阿虎有一手绝活,那就是杀猪迅速。百来十斤的,他信手就来,二百来斤的大肥猪,一般屠夫须三五个人帮着方能行活计,而他只需赶至院中,慢慢靠近,一忽揪住猪耳朵扳倒,另一只手快如闪电,别人都没看清,他已经收刀入鞘,很是名噪一方。
自此,张父甩手喝酒,日日乱醉如泥。忽一日,阿虎正在市肆买卖,邻人送信来,说其父酒醉落水,赶回家时,父亲已殁。悲恸之余,央邻人相衬,好歹是将父亲安葬。
一日,阿虎收敛父亲遗物之时,翻腾出一黑漆匣子,甚是沉重。问母亲,母亲说此乃陈年旧物,但见你父亲在世时,时时珍重,尚不知何物。阿虎好奇,生生去掉机关,见一物包裹着牛皮,牛筋缠绕。拿出解开,一刃寒气逼人,形似杀猪刀,却又不尽然,怪模怪样。掂掂分量,正合手。阿虎心想,老头真小气,这般好刀,藏着不用,岂不可惜?好刀杀猪,这是阿虎的高见,何况此刀不血刃,亦不生锈迹,省去了很多麻烦。自此,夏天做枕头,极为凉爽,冬来压被,免得蹬踏着凉,日日不离身。
阿虎虽然五大三粗,可是人都会思春。勤奋节俭,阿虎家日子也渐渐好过了,按说,娶房媳妇,不是很困难,可他着魔似的,推掉了无数好姑娘,就想着宋家的那闺女。宋婆子虽说也属贫寒,却仗着女儿生得好摸样,暗有攀龙附凤之心,好一顿讥损,以至于阿虎无论如何央求,也没哪个媒人敢替他上门。气越憋越恶,阿虎恨透了宋婆子,可又计无可施,只能是不再浪费猪肉罢了。
阿虎气懑懑地走着,不知不觉进了山谷,忽听见前面有呼喊打斗声传来,声音很近。青天白日的,打的哪门子架!他以为又是哪家的牛踩了哪家的庄稼地,从而引起口角。至于吗,乡里乡亲的?劝劝去。转过一道崖壁,却见一青衣汉子正欺负一个年轻女子。看那女子,头发都散乱着,兀自强撑,而男子,还在咄咄逼人。
看完了,明白一个理儿,那就是:人在江湖漂,身边得有银子和家伙,银子自然越多越好,一来自用,二来打点方便,有事半功倍之效。家伙趁不趁手模样如何倒无所谓,但必须如上古神兵一般切菜砍瓜削铁宰猪样样皆可,没技术也可凭此利器先声夺人。
还有,人挪活树挪死,想发迹还是得多走动天下啊,窝在家里杀猪没人看得起,小媳妇大姑娘看着只能解解馋,如写文章,没有阅历也只得一支秃笔,写出的东西必是凭空想象索然无味的。。
最后,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有家世和背景的人是万万不能小觑的,即使今日落魄,未必不能明日飞黄腾达,应了那句老话:是金子迟早要发光,玉要琢才成器。。
以上,忝为观后感,班门弄斧,信笔涂鸦,紫墨兄可捋髯狂笑了:)
文心似禅,净己,净人,净天地千般无奈。
江南锦绣,因您更加精彩。
您的精彩,是江南一世珍藏!
感谢支持江南烟雨,愿更多精彩入驻江南,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