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有一股小红用过的香水的味道。
　　
　　 七
　　 东阳和小光都说小琪身上有一种别的女人没有的气质，可是我一直没发现。这可能与我不愿意深入别人的内心有关，在这方面，小光比我更敏感。小光从看见小琪的第一眼起就爱上了她，后来小光去小琪的工作地点去找她，发现小琪正忙得不可开交，很多人在询问楼房价格和物业管理等事宜，还有一个又一个咨询电话。小琪很热心地回答顾客提出的问题，始终带着微笑，无论是职业微笑还是发自内心，却让人感觉很诚恳。半小时后小琪才算暂时忙完，时间也到中午了。小琪问：“你怎么来了？”
　　 “正好路过，就进来看看你。”小光说，“现在楼市很火爆，你们现在都成财神爷了。”小琪不置可否地笑笑。小光说我请你吃饭吧？小琪看着小光摇摇头。小光说反正我也欠你们一顿饭，先把你打发了再说。小琪说那好吧，对面有一家西餐厅，咱们去吃西餐吧，于是两人去西餐厅吃饭。等西餐端上来，小光发现自己不会用刀叉。小琪把披萨饼一块一块切好，然后用叉子叉起披萨饼放到嘴里。小光学着小琪的样子，用叉子吃披萨饼。小光说这是第一次吃西餐。
　　 小琪吃饭的动作轻，耳后有一绺头发垂落下来，小琪很自然地用手往上拢。小光一直注视着小琪的动作，目光很温柔。小琪抬眼看了一眼小光，眼里水汪汪的，脸也红了。小光的心跳得厉害，小琪看着他说：“吃饭吧，要凉了，”一丝微笑掠过她的嘴角。小光感觉披萨饼的味道不比葱油饼好吃。
　　 餐厅里气氛很安静，就餐的人都很小心翼翼，生怕弄出什么响声。
　　 吃完饭，小光喊服务小姐付账，小琪却已经结过帐了。小光说：“本来是我请你，现在却是你请我，反正债多不愁，虱多不痒，以后慢慢还吧。”小琪冲他摆摆手说：“没有下一次了。”小光一愣：“什么意思，我可不想欠别人的帐，特别是女人，”小琪笑了笑，然后和小光告别。
　　 以后小光经常给小琪打电话，下班后去小琪工作地点找她，小琪似乎对小光并不反感。当然，小光也很优秀，脑子聪明，长相英俊，很讨女孩子欢喜。他和小琪一样，都很现代，不喜欢传统的爱情方式，做事直接了当。开始的时候，两人相处的很轻松。那是一个周末的晚上，他们一起在江边散步，四周一个人也没有，只有远处闪烁着点点灯光。小光在前面走，小琪跟在后面。小光走着走着就停下来，等小琪走到面前就拉住她的手，一起向黑处走。小光感觉出小琪传来的重重的呼吸声，他突然搂住小琪，就去亲她，小琪没有退缩，可没有去楼小光，就站在哪里，让小光吻她。小光觉得很没趣，就说：“你不高兴？”小琪什么也没说，小光有些扫兴说：“对不起，我不该这样。”沉默一会，小光说：“我们回去吧。”说着就往回走，小琪却猛地冲过去，抱住小光，拼命吻他，不住地说：“我爱你，我爱你。”
　　 爱情进展的很快，两人享受着爱的快乐，但也爱的艰难，因为他们还要面对东阳，东阳似乎成了他们爱情的一大阻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都尽量不说东阳，小琪说过，她已经和东阳分手，之所以还在来往是因为他们还是好朋友。“这个人很市侩，”小光对小琪说，“我不希望你和他再有什么关系。”小琪是个成熟的女人，遇到烦恼的时候，她会马上转移心情。她对小光说：“相信缘分，相信奇迹，”然后就是一个热吻，小光就会驱散所有的不快。
　　 爱情其实也就是一种情感的寄托，失去爱情，也就失去情感的寄托。相爱的时候就真诚相待，失恋了也不必互相仇恨，无缘走到一起，应该互道一声珍重。
　　 在认识小琪以前，东阳一直在做爱情游戏，他似乎总在恋爱，那些女孩子所表现出来的幼稚和肤浅如出一辙，矫揉造作，而且象麻糖一样粘人。小琪与那些女孩子不同，温柔聪明，从不咄咄逼人，却令东阳丧失自信，东阳发现别的女孩子只能悦目，而小琪却是既赏心又悦目。
　　 东阳和小琪同居不到半年，小琪发现自己怀孕了，东阳很高兴，提出和小琪结婚，并要小琪把孩子生下来。小琪拒绝了，口气没有商量的余地。东阳的感觉就如同怀抱着满腔热情，一下子跌进冰窟。他想和小琪过正常人的生活，可小琪却好像与他玩起了以前他玩的游戏，有时东阳感觉小琪就是一条鳗鱼，明明把她捉在手里，她又很轻易地游走了。
　　 小琪手术后未满月，便要搬回自己的住处。东阳流着泪要求她留下来，并发誓愿意一辈子伺奉她。小琪擦去东阳眼中的泪水，很平静地说：“我们依然是好朋友，如果我需要你，我随时都会来找你，可是——为什么非要结婚呢？”
　　 东阳知道，这样的好朋友，小琪也许不止他一个。东阳只想让她成为自己一个人的，“你不愿意和我结婚，难道是我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你说出来，我会努力去做。”
　　 “是我不好，我的朋友，有时候，我的思想就如同狂奔的野马，连我自己都管不住，今后会怎么样，我自己都说不清楚。”小琪眼中流下两行热泪。东阳紧紧地抱住她，吻干她的泪水，东阳一边流泪一边说：“我知道，我不是最好，但你最适合我。”小琪什么也不说。
　　 小琪提着简单的行李走了。东阳怎么也想象不出，小琪究竟需要什么，难道不愿拘囿一个家庭的束缚，不愿承担一个做妻子的责任？
　　 那几天我和另外两个同事给那家企业安装程序。根据合同约定，他们只是使用这套系统，系统的更新升级、维护等还是由我们去帮助完成。系统安装完成后，这家企业将基本实现自动化办公。有几个老同志看着我们安装程序，半是责怪半是玩笑说：“小伙子，你这是砸我们的饭碗啊。”我很纳闷，说：“这套系统使用很方便，全部实行自动化管理，以后你们的工作只会更轻松。把你们从繁杂的数据中解放出来了，怎么会砸你们的饭碗呢？”一个戴着老花镜的女人说：“我使用算盘快三十年了，各种报表都是靠手工完成的，现在使用电算化系统，我们这些老家伙还有什么用？就是重新学习电脑知识也来不及了。”我明白了，感觉有些伤感。我突然想起自己的父母，他们也没什么文化，一辈子就靠卖力气养家糊口。我心情很沉重，我们无法改变社会，我们只有适应社会，至少应该顺应潮流。我和同事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才开发出这套系统，这里有我们太多的汗水，也饱含了我许多的期望。
　　 我和同事在这家企业呆了一周，系统安装完成后，还要辅导员工进行操作，等我们回到家，已经是半个月以后了。
　　 这半个月我给小红打过很多电话，她说她在海南，过几天回来。我看着她的东西真想扔出去。我一个人的时候，我会很痛恨小红，在心里骂她，同时也会恨自己没出息，没自尊。
　　 下午，我把这半个月换下来的脏衣服都洗了，然后又睡了一觉。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上中学的时候，坐在我后面陶莉老是把圆珠笔掉在地上，再让我帮她检起来，我把笔交到她手里，她都微微一笑。一节课要掉好几次，我当时很奇怪，她怎么老是把笔掉在地上……突然电话铃声把我吵醒，我一听是小红打来的，她说在车站，提了很多东西，让我去接她。我从床上坐起来，回想刚才的梦，觉得自己真的很傻，那时候怎么就没发现陶莉喜欢自己呢？
　　 我去车站接小红，然后我们打的回来，把大包小包的东西扛到楼上。小光和小琪也回来了，买了很多吃的，晚上不用做饭了。
　　 我找了个机会问小琪和东阳是怎么回事，因为有些事是必须面对的。小琪说她和东阳早已经分手，现在只是普通朋友，我和小琪说话的时候，小光进自己屋里了。我说东阳一提起你就哭得很伤心，一个男人为一个女人流泪，不能说是懦弱吧？听我这么一说，小琪眼睛也红红的，她说：“我说服不了他。”这时小红喊道：“快来洗洗吃东西吧。”我对小琪说：“还是我去说服他吧。”
　　 小红带回很多椰子糖、椰子糕、果脯之类特产。小琪说：“小红去海南晒黑了，也更苗条了。”晚上，小琪没走，就睡在小光屋里。
　　
　　 八
　　 八月上旬的一天，我接到东阳同事的电话，说东阳出了车祸，已经住院。我吃了一惊，立即赶到医院。在病房见到东阳，他正和一男两女的在聊天，看来车祸对他并无大碍，我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东阳住的病房是三人间的，还有一个卫生间，另两个床位是空的。
　　 东阳这一段时间情里烦躁，每天下午他都开着新买福特轿车去郊区兜风，结果在一次急转弯时车翻进沟里，头被破碎的玻璃拉开一道口子，还有轻微脑震荡。我埋怨东阳开车不该大意，听说出车祸我快吓瘫了。东阳并不在意，只是说这是个意外。
　　 东阳给我介绍另三位客人，其中两位是他中学同学，还有一位姑娘是这家医院的大夫。东阳说几天没喝酒了，提议晚上出去喝酒。东阳的女同学说你的身体能喝酒吗？东阳说没事。我给东阳递一支烟，然后点着。那个大夫不高兴地瞪我一眼，说：“病房不许抽烟。”我看她盛气凌人的样子，就故意抽了两大口，弄得屋里都是烟雾。大夫忙拿起报纸在脸前猛扇，东阳把烟掐灭。我干脆到卫生间去抽。等我抽完烟出来，一男两女已经走了。我说：“是我把他们熏走的吧？”东阳说：“医院里是不让抽烟，逮住是要罚款的。”沉默了半天，东阳又说：“心里很压抑，实在想不通。”我说：“还是为小琪的事不开心？”东阳说：“小琪如果不在这个世界了，我不会这么难受，可是小光根本无法和我相比，却能得到小琪的芳心，你说我心里什么滋味。”
　　 我明白东阳的意思，一件物品摆放在家里，即使不用也是自己的，可是当别人不打招呼把物品拿走时，物品的主人会千方百计讨回来，除非拿走物品的人和他等价交换。其实东阳目前对小琪就是这种心态，他把小琪当成了自己的物品，别人不能染指。我说：“时间能冲淡一切，你现在的想法很自私。”东阳把掐灭的烟又点着，抽了一口，说：“我一定要把小琪夺回来。”看见东阳如此执着，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离开病房，在值班室外面，我看见那个被我抽烟熏出去的大夫。我给她打个招呼：“你好，刚才真是不好意思。”她说：“出车祸的人是你朋友？看样子很有钱啊。”一听这话，我有些反感，准备走。她接着说：“我本来不认识你的朋友，我已经下班了，朋友打电话过来，说她的一个同学出车祸了，让我等她一起看她的同学。”我们说着话，不知不觉已经走到电梯旁，我们一起上了电梯，我说：“你也回家吗？”她说：“我就住在医院宿舍。”我们没有再多说什么，下了电梯就分头走了。
　　 今天一早，我还没起床，老板突然给我打电话，让我马上赶到公司。我问出什么事了？老板说到公司再说。我匆匆洗漱完就来到公司。老板在等我，他说他老婆向法院起诉要求和他离婚，财务主管现在不能到公司上班，我们帮忙安装办公系统的那家企业资金还没有到账，让我去催催。我说这不是我的工作范围。老板说会计小刘这两天病了，只有我和那家企业还算熟悉，让我跑一趟。
　　 我在街上吃完早点，然后去那家企业，在办公楼前，看见有很多人在吵闹，甚至要冲进楼内。大门有保安守卫，那些人冲不进去。我向保安说明情况，还亮出我的工作证，保安才放行。我好不容易从人群里挤进楼内。
　　 我来到会计中心，可是主任不在。我问会计中心的职工，主任去哪里了？职工们说主任参与和上访人员调解去了。我也没事，就和会计中心的职工们聊起来。他们说我们给他们安装的自动化办公系统的确很方便，节省了许多人力和时间。我问外面是怎么回事，一个职工叹口气告诉我说使用自动化系统后，整个机关裁减许多职工，老职工因为不懂电脑，岁数也大，被安排企业内部待业，每月只发生活费，这些老职工认为企业是在卸磨杀驴，于是互相串联，职工家属上百口人到单位上访，他们提出的要求是要工作、要吃饭。
　　 我感觉企业做得有些过分，不懂可以学，怎么能以此裁减员工呢？可是企业面向的是市场，市场如战场，在战场，就必须淘汰那些溃散了的和毫无作战能力的队伍，把这些队伍的油料和装备补充给前线作战的部队。我不好评论企业做的是对还是错，从管理的角度讲，企业做得没错，可是从人性的角度出发，应该给这些老职工在生活上更多的关怀。
　　 我正在结算中心和大家说话，听见楼下越吵越厉害，我们都从窗户往下看，只见人群越聚越多，场面有些失控。这时，我想出去已不可能，我把情况向老板作了汇报。老板说让我注意安全，早点回去。
　　 一个结算中心的会计小声告诉我，企业的有些做法太不像话，领导们一边裁减机关人员，一边却把自己的子女和亲信又安排到机关。
　　 原来是这样，我想：“国有企业这样搞下去，破产是早晚的事，搞好了才是奇怪。”
　　 对国企我没什么概念，只知道进入国企就等于有了铁饭碗，可是国企人际关系太复杂，特别是老国有企业，关系网盘根错节，没有特殊关系很难有个人发展的空间。象我们这样给老板打工的，虽说不是铁饭碗，但人际关系还算容易相处，只要有才能就能得到重用。
　　 整个八月，东阳都陷入一种伤感和颓废之中，这种颓废和内心的痛苦绝望有关。他每天精疲力竭地往返于单位和住处，晚上，他又驾驶着福特轿车远远停在能看见小琪住处的地方，悄悄守望在小琪的的窗前，他希望能用自己的虔诚感动上苍，重新使小琪回到自己身旁，直到窗前灯光熄灭，东阳才回到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