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东阳来说，这是个令人烦恼的夏天，干燥的热风舔舐着焦渴的日子。东阳神魂不安，他的意志和做男人的尊严都降到了最低点。开始的时候他只是远远地跟踪小琪，后来就是无望的守候，渐渐地，这种守候就成了他每天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夜晚的风带着一丝的凉意，四周的黑暗让东阳陷入一种无助的绝望，只有小琪屋里的灯光才使他心里升出一点暖意。
　　 好多次，东阳都会被巡夜保安猛然喝问吓得心惊肉跳。
　　 “谁，干什么的？”
　　 强烈的光束直射而来，东阳抬起胳膊挡住光束，接着便开始辩解。当然，解释是多余的，那些巡夜保安的目的，就是要把他赶走了事。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再让我们碰上，非把你抓起来！”
　　 东阳只好一边望着小琪窗前的灯光，一边灰溜溜地打开车门，开车离去。
　　 我不止一次劝过东阳，那么多好女人你不找，却甘愿为了一个小琪把自己逼上绝路？“你不明白，”东阳情绪有些激动，“你不明白，我只是要和她结婚，我要和她结婚。”我说：“东阳，你冷静点，小琪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东阳打断我说：“她不是一个普通女人，她是我的，她是属于我的，爱情对你来说还是一个空白，等你有了爱情，你才明白我现在说的一切。有时候她就是一阵风，你不知道她往哪个方向吹……”
　　 东阳的目光变得温柔起来，仿佛他不是在说小琪，而是在讲解一件古玩，稍不留意就会把古玩打碎。我感到悲哀，爱情不但可以把人变成疯子，也可以把人变成君子。想到这我突然感觉象吸了一口凉气：如果爱情的这种双重性在一个人身上体现出来的时候，这种双重性格的压力给人精神带来的痛苦折磨，足以把一个正常人毁灭。正所谓做不了天使，只能当魔鬼。
　　 可怜的东阳，他精神已陷入一种极端的境地，“忘了她吧，她现在不属于你，她是台风，她会毁了你的一切啊！”
　　 东阳泪流满面，他已经无力自拔了。“我不许你诋毁她，我的事不用你管，”东阳怒喝道。过了一会儿，东阳可能感觉自己失态，他拍拍我的肩说：“对不起，”
　　 我从东阳屋里出来，不禁悲从中来，东阳心力交瘁，心里还想着小琪，“难道小琪和你还有什么关系吗？”东阳从屋里追出来：“替我劝劝小琪，求你了！”
　　
　　 九
　　 小琪一直追求一种新奇的生活，她脑子里充满幻想。她靠助学贷款读完大学。她父亲在她读大学的第二年因为胃癌去世，家里断了经济来源，单位补助的钱还不够垫付父亲住院欠下的医药费。小琪利用周末打工养活自己，她靠助学贷款读完最后两年大学。可是贷款终究是要还的，不然无法毕业。她把自己的第一次卖给了一个有钱人，还清了学校贷款。她明白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想要得到就必须付出。她在超市当过收银员，干过保险推销员，她喜欢感情用事，独立性强，无拘无束。还在情窦初开的年龄，她的思想就充满叛逆，渴望过一种未知的生活。
　　 在她高中毕业时，她一把火烧了所有的课本，她父亲追着打她，说她是败家的女人，她却高兴地又蹦又唱，把她父母气得浑身发颤又无可奈何，那时候她父亲胃部经常疼痛，吃一些胃药止痛。十八岁以前，她可以说是在幻想中生活，高考结束后，她和同伴们天天发疯似的跑来跑去，在酒馆里喝酒唱歌，她感觉就要告别孩提时代，长成大人了。在她跨过这一条人生界限的时候，还没来得及想将来所要扮演的角色，她对生活的认识也只局限于课堂上学到的知识。成年的烦恼还没有在她心里留下痕迹，因为她一直在父母的呵护下无忧无虑地长大。
　　 她们住的小城郊外，有一个很大的水库，那时候正在开发为旅游景点，一条宽阔的公路从水库修到城里。一天凌晨，她和同伴相约晨跑，天还未亮，路灯发出柔和的光亮。她们先是慢慢地跑步，一边说话。突然，她做出一个发狂的举动，她加快脚步，同时甩掉身上所有的衣服，在公路上飞奔，她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向前，摆脱一切。路灯下，只见她白皙的身影时隐时现，最后冲进黑暗之中，从那天起，她说，过去的她已经死了。
　　 她明白爱情充满了偶然性，刻意去追求爱情往往活得到相反的结果。她从不认为东阳是她的情人，在东阳身上她找不到想要追求的东西。和小光交往是因为他身上有一种不顾一切，一往无前的性格，和小光相比，东阳似乎还没长大。在东阳开始跟踪她的时候，她并没有告诉小光，她以为自己能够解决和东阳之间的问题。
　　 东阳有时候会象一个幽灵一样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小琪看见东阳马上掉头，东阳便会拦住她的去路。
　　 “干什么，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小琪一副拒人千里的态度。东阳完全变成了无赖：“我想和你谈谈。”小琪说：“我们没什么可谈的，”说罢就要离去。东阳忙抓住她的手臂，似乎一松手，小琪就会永远离他而去。“你放手，我要喊人了。”东阳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喊吧，反正我什么都没有了。”小琪一面挣脱一面说道：“无赖，你放手。”
　　 过路的行人围过来看热闹，小琪急得快哭了，东阳抓着她的手臂毫不松开。
　　 “我想和你谈谈，”东阳还是那句话。“谈什么，你说吧，”小琪说。“我不想在这谈。”东阳说，“你跟我走。”小琪已经哭出了声：“你松开手，我跟你走。”
　　 东阳紧紧抓住小琪的手臂，一言不发，一直把小琪带到黑夜最深处，然后向小琪表白，说自己什么都可以做，只要小琪回心转意，说道激动处，东阳便涕泪交流，情不自禁地抱住小琪，吻她，抚摸她，小琪象一个没有知觉的木头，一句话也不说。后来，小琪为了躲避东阳，就从住处搬了出去。东阳象是没头的苍蝇，一下子失去了目标。他象梦游一样，整夜开着车在街上游荡，他的精神已经崩溃，满脑子都是疯狂的念头，他感觉小琪一开始就在欺骗他。
　　 “我一定要她付出代价，”他喊道，“我一定要她付出代价。”
　　 小红说她最喜欢吃杭州的大排档，是大排档让她留下来。我听了感到好笑，这也符合小红的性格，除非刻骨铭心的爱情还有金钱的诱惑，能够让她长久住在一个地方，也只有当地的小吃。她说话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吃了一半的小笼包，油顺着嘴角往下流，她舌头在嘴边轻轻转动一下，就给舔回去，她右手拇指和食指捏着包子，那种乖巧稚气的模样很可爱。我们靠在床头，小红穿的短裤只能遮住羞处，我在她身上来回抚摸，她的皮肤很白，细腻，我手停在她乳头上，乳头已经鼓起，她说：“小笼包子凉了不好吃。”她拿起最后两个小笼包，一口咬住一个，把另一个塞进我嘴里，然后起身去洗手间，我直直地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有一种焦渴的欲望。水声停了，小红几乎从洗手间冲出来，她嚎叫着扑到我身上，嘴唇贴到我的嘴上，我们赤裸着在床上翻滚，迫不及待，呼吸急促，仿佛在进行着生死搏斗。
　　 和小红做爱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小红说是一种强烈快乐和痛苦的感觉，一种渴望被充实的感觉，在床上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好情人。我们不但享受调情时的满足，还享受整个过程，那种感觉真是无以伦比，生与死在此刻都终止了。
　　 我们做完后不是马上就睡，有时候我们会说很长时间的话，我说想和她结婚，可她说她现在根本不想结婚，以后也不想结婚。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我都要沉默好久，那一刻我情绪低落，因为我得到的不属于我。小红总会搂着我，安慰说：“会有其他女孩爱上你的，好好珍惜将来爱上你的女孩。”小红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象一个饱经沧桑的长辈，“我不属于任何人，我只属于这个城市。如果有一天发现我对你造成伤害，我会离开你。”黑暗中，她的眼睛里有两泓晶莹的东西，她松开搂着我的手，仰面躺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想起一个打工者写的一首诗：一个人孤独行走，心里没有任何牵挂，也许这座城市不属于我，但我属于这座城市。
　　 每天，我独自走在大街上，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我知道，那些林立的高楼、欢笑的面孔，都不属于我，我只是一个过客，形单影只走在人群中，大家都在为生存奋斗，为爱情争斗。
　　 小光已经从出租屋搬出去和小琪同居了，我也没有再发寻租信息，因为现在小红和我住在一起。有一天，小光约我出去喝酒聊天，我也想知道他和小琪与东阳之间到底怎样了。如今的世界变得让人不明白，有人拼命想跳出婚姻束缚，有人却迫不及待要走进婚姻殿堂，其实就是老吃一种食品，感到腻歪，想换一种食物变一下口味。
　　 阳光很炙热，女人们都打着遮阳伞，一个个花枝招展。夏天是属于女人的季节。我甚至想，她们紧身的衣服包裹的身子和小红会有什么不同。
　　 建国北路又名潮鸣街，相传，宋高宗赵构被金人追赶曾在此地落脚，晚上闻听钱江潮声，高宗便写下“潮鸣”两字。虽然事隔千年，但地名却留了下来。这道街有许多著名小吃，江浙菜，杭帮菜，还有湘西土匪鸡，鸳鸯鱼头，农家小炒肉。我站在约定好的小酒馆门前，心想现在要不要进去，小光已经出来了，他把我拉进屋，坐下之后，他说：“我们有十多天没联系了。”我注意到小光又黑又瘦，突然觉得和女人睡在一起是一件很伤身体的事，我小声告诉小光，晚上应该有所节制，不要纵欲过度。这时服务生端上菜和啤酒，我们一边喝酒一边聊天。旁边的桌子几个人在划拳，声音很大，全是当地方言。我不由地看看四周，大家都是和我们一样，喝酒吃饭，用当地方言交流，划拳的吆喝声一声比一声高。我和小光碰一杯啤酒后，小光一饮而尽。我觉察小光情绪不高，我说：“你今天怎么了，和啤酒干上了？”小光说：“我心里很烦，想喊你出来说说话，可现在又不知说什么，你陪我坐一会就好。”我说：“还是因为东阳的事吧？”小光站起来，勉强笑一下：“我去方便一下，稍等。”
　　 我独自坐着，心里很空虚，小光和小琪他们已经和我没什么关系，理智在感情面前往往变得苍白，在感情面前，阻力越大，对感情的渴求反而越大，爱情的排他性注定了爱情无法与他人分享，有的人终身都在奉献付出，就是为了得到魂牵梦绕、悲欢千古的爱情。
　　 小光洗了手回来，我们又喝了一会啤酒，小光问还要什么，我说不要了，肚子胀。喝完啤酒，我们就分手了，我也没问他和小琪现在怎么样。我和小红还理不清一丝头绪，也许我会永远停留在渴望之中，我甚至忘了问小光和小琪住在那里。
　　 回到屋里。小红正在看电视，屏幕上一个女子正将两条玉臂缠绕在坐沙发上男人的胸前，一张俏脸，两个动人的笑靥，那是一个保健品广告。我坐在沙发上，离小红有一段距离，她却一下子从沙发的另一端扑过来，骑到我身上，趴在我耳朵上说：“我给你做了醒酒的汤，要不要喝点？”她把我的烟抢去扔掉，“要我给你端来吗？”我托住小红的屁股，把脸按在她的乳沟上，说：“我想喝你。”
　　
　　 十
　　 爱情常常使我们忽略自己，甚至因为爱而让我们变得很辛苦，但至少应该保持清醒，在处理爱情的问题时，可以做出理智的抉择，退后一步思考，或者不去思考，等冷静下来后，再回头去想。只是在欲念的冲动中，没有几个人能够使自己冷静下来。
　　 几乎每个晚上，东阳就象一个夜游者，在市区大街小巷寻找小琪，不知疲倦，忘记了耻辱。有一个和小琪同在售楼处工作的小姐十分同情东阳的遭遇，把小琪现在的住处告诉了东阳。东阳守候几个晚上，终于有一天看见小光和小琪手拉手从外面回来。他冲过去，挡在他们面前，对小琪说：“我一直在等你，我们谈谈吧。”小琪只说一句：“我不认识你。”小光把东阳推到一边，两人从他身旁走过。东阳呆呆地看着他们离去，却找不出话说。黑夜里，东阳流出眼泪，他扭头往回走。见了小琪一面，似乎今天的心愿已了，路旁有棵桐树，东阳伏着树干抽泣起来。
　　 他开始每天晚上喝酒，在屋里叫喊，用力扯着衣服，象一头困在笼子里的野兽，扣子从衣服上崩落，然后他就在小琪可能出现的路边继续守候。
　　 我一直认为，如果东阳和小琪分手，小琪还是一个人，没有和小光在一起，东阳不会如此疯狂。他始终认为小琪属于他一个人，他不允许别人占有。
　　 在一个下雨天，晚上九点钟，小光和小琪出现在东阳的视野，他突然从路边闪出，一把抓住小琪的手腕，一只手指着小琪说：“你跟我走。”小琪反抗道：“你松开，”用力想甩掉他的手。东阳的手象钳子一样，牢牢抓住她不放，小琪用另一只手去掰，可还是没用。一旁的小光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没完没了的纠缠，他抡起拳头狠狠砸在东阳的脸上，东阳捂着脸，重重倒在地上，他刚从地上爬起来，小光又是一拳，东阳又仰面跌倒。他“嗷嗷”地吼叫着，猛地从地上窜起，小光向后退了几步，东阳扑过来，抱住小光，两人一同跌倒，在水里翻滚。双方你来我往，拳头在对方胸口和面部猛击。小琪吓得哭了起来，不住地喊着：“快住手，你们别打了，求求你们，别打了。”
　　 东阳趔趔趄趄地从地上爬起来，上气不接下气，指着小光，一边后退一边说：“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东阳退到公路上，颤抖地打开车门，钻进车里，掉头冲进雨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