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小学时，老师是本村的人，对我说：“小石头，从今天起，你十岁了，就是一个男子汉了。”老师那样说，我就认为我真的是男子汉了。那一年那一天是1973年7月1日。
　　 回到家，放下书包，我找出镰刀，舀了一碗水，放在磨石边，用手蘸了些水放到磨石上，开始来回磨刀，哼着“大生产呀么嗬嗨，军队和人民西里里里嚓啦啦啦嗦罗罗呔……”
　　 母亲从外面进来了，说：“我儿又要去割草了吗？不去了，今天是你的生日。”生日这一天不做事，母亲不让我做。
　　 家事务都是母亲的，父亲在县机修厂工作，工作很忙，平时不回家，要到周末才回。放学后，我回到家都要去做农活，帮帮母亲。我有时割草，有时砍柴，有时找猪草，有时捡牛粪。
　　 那时，下午四点半放学。我到家，拿上工具就出门。我做完事回到家，黑刚来。黑不到就回家，会被村里人笑话的，说是偷奸把滑。
　　 我领妹妹玩,她刚刚三岁。太阳落到山沟，我带着妹妹回来。饭后，母亲煮了两个鸡蛋给我。那时家家都很穷，生日得吃鸡蛋是每一个人的心愿，连大人都如此。我拿了一个鸡蛋给妹妹。母亲对妹妹说：“那是你哥哥的，今天是他的生日，等到你的生日，妈妈也给你煮。”妹妹大眼睛忽闪了几下，不伸手来接，却问母亲：“妈妈，什么是生日啊？”母亲摸了一下妹妹的头发，笑眯眯说：“妈妈把你从河边捡来的那一天，就是生日。”妹妹点头，仿佛是听懂了。我暗自嘲笑她，妹妹不懂事，太小。不像我是男子汉，懂事。生日，就是我从母亲身上生下来的那一天。我发现母亲第一次骗人了，但我不戳穿她，我自豪，这是秘密，说明我比妹妹懂得多。
　　 妹妹不接鸡蛋，我也舍不得马上吃，打算晚些时候再吃。我把鸡蛋装在口袋里后就出门来玩了。我的小伙伴很多，因为我是娃娃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村里的小伙伴们，都听我指挥。我玩到很晚才回来，妹妹已经睡了。母亲在油灯下做鞋子，我不想打扰她，要悄悄地上楼去睡觉。我不想洗脚就睡，母亲总是逼我洗脚，常常唠叨一句话：“晚晚洗脚，胜过吃药。”
　　 正当我悄悄上楼梯，突然发现母亲眉头一皱，将手中的鞋子丢入针线盒，双手捂住肚子。我忙走过去，问母亲怎么了。肚子疼，母亲说完，忍不住哼出声来了。我忙去给母亲端水。母亲疼得越来越厉害，脸上都出汗了。
　　 我有些害怕了，要是父亲在多好啊，父亲在全家人都不害怕。我突然想到今天我十岁了啊，父亲不在，还有我呀，从今天起，我是男子汉了啊！我想到医生，我们村里没有医生，只有邻村才有一位赤脚医生，但与我们村相隔两三里路，还要过一条河。我说，我去请医生，母亲没有说话，只顾哼，我再问了一遍，母亲才问我夜里黑不溜秋的敢不敢去请医生，原来母亲是担心我。我说敢。母亲点了点头，指了一下针线盒的那把手电筒，我拿起就往邻村奔。
　　 其实我心里是很害怕的。路上，我捡了一根棍子，一是给自己壮胆；二是到邻村可以吓唬狗狗。
　　 我没有开手电筒，我怕费电池，电池是用钱买的。其实路面上本来就看得很清楚。
　　 天上没有云，满天的星星闪来闪去的。月亮亮晶晶的，从天上照下来，我看到我自己的影子，晃来晃去。
　　 经过一条幽深窄路时，两边尽是杂木丛，我很害怕。虫儿的叫声起起落落，异常清晰。我不敢四处看，我想起了大人说过的鬼故事。要是这个时候钻出来一个鬼，就麻烦了。不过听大人说鬼也有好鬼，也许我会碰上好鬼，我是去请医生，给母亲治病，鬼是知道的，不会为难我。母亲说过，鬼不欺做好事的人。我还是担心，暗暗念道，鬼啊鬼，求求你们了，别出来了。我由不得地加快脚步，其实已经在跑了。我打开了手电筒，一路飞跑。
　　 很快，邻村到了。才进村，到处都是狗吠声，我的心一下安了。我发现这狗吠声竟然有些亲切，让我不害怕了。
　　 我直接跑到那个医生家门口，我记得的，跟母亲来过这儿。我使劲敲门，里面有了动静。过了一会儿，门开了，医生背着药箱出来了。他不必问就知，夜里来敲门的，是有病人了。回来的路上，有医生在，心情完全不一样了，再也没有害怕的感觉。医生边走边问我情况，听了我的描述，他走得飞快，我紧跟，与刚才一样快。
　　 母亲已经坐在地上了，背靠板壁，脸色苍白，全身虚汗，头发凌乱。
　　 我母亲打过针服过药后，慢慢得到了缓解，脸色也变过来了。医生一脸凝重，对母亲说：“再晚些要出问题，幸亏叫你儿子来喊我。”有气无力的母亲轻声回答，声音小得像蚊子叫：“是打算明早叫我儿来请你的。担心他天黑不安全，他害怕。我儿自己提出要来请你。”医生表扬我，说小小年龄有胆量有孝心，救了自己的妈妈，像我这么小的娃娃夜里去敲他家的门还是第一个。
　　 我被夸得不好意思，手就不自然地伸进口袋，正好摸着那两个鸡蛋。我灵机一动，就拿出鸡蛋给医生吃。医生最后只吃了一个，还回一个给我。那时请医生来家里看病，至少要请医生在家吃一点东西。可母亲生病，谁做给医生吃啊？再说了，还是夜里。所以无意中我还没有吃的那两个生日鸡蛋就派上用场了，那时鸡蛋可珍贵了。
　　 医生走后，母亲搂住我。
　　 我突然感觉到有啥东西滴在我脸上，抬头一看是母亲流泪了。我又慌了，忙说：“妈妈，是不是肚子又疼了？医生还未走远，我赶去追。”
　　 “我憨儿子，妈妈肚子不疼了，这回是心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