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韵】一蓑烟雨在唐朝(小说)
果然在后来一起工作的日子里,宋嫣然的魅力就一一彰显在工作中了,与错综复杂的家族体系周旋,与形形色色的客户、中间商、厂家接洽,她都游刃有余、八面玲珑,深得客户的赞誉。梦嫣然终于找到龙总为什么会重用她的缘故了,因为她听老总的话、也会说话、会察言观色、灵活好用,虽然缺少《红楼梦》中王熙凤的刁蛮霸气,却也懂得隐忍避让,外表谦卑骨子里却不乏残暴之气,但得分对谁,对龙总及其家族成员,她保留了谦卑、软弱、避让、讨好的一面;对不得势的下属,她该狠还是狠得下去的,这是后来,梦嫣然决定离开这家公司时,才得出的结论。所以要看透一个人,绝对不能单凭第一印象,至少要相处半年到一年,或者到一场表演接近尾声的时候。
财务室是个开放式办公套间,外间有十张办公桌,座无虚席,财务总监的办公室单独用玻璃墙隔至一隅,内有两张办公桌拼接摆放,她解释说:“有时候堆不下资料,比如月末月初扎帐前,那张空闲的办公桌就能派上用场了。”她说着便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并示意梦嫣然坐在她对面的空闲办公桌前,继续道:“你先熟悉一下公司的各项规章制度吧。”然后就从一落蓝色塑料文件架中,抽出一本,递到她手上,打开之后,第一个跳入她眼帘的就是考勤制度。
由于外间的确没有多余的空位,宋嫣然就安排梦嫣然坐她对面那张空闲办公桌的位置,然后当着梦嫣然的面给龙总打电话,大意是要帮梦嫣然争取一台电脑,放下电话之后,她高兴地对嫣然说:“龙总说马上给你配一台新电脑,等新店开张,你就把它带过去用,龙总对你真好!我们这里这麽多年了,只有我这台是新的,还是才换了没几天的,外间的同事全都用的旧电脑,老死机。”
梦嫣然一听这话,心里很美,但她不敢得意忘形,怕引起宋的嫉妒,女人之间相互嫉妒是很可怕的,但在她与宋之间相互嫉妒的事,随时都有可能被引爆,而嫉妒是能杀人的,和“人言可畏”的杀伤力不相上下,梦嫣然觉得自己初来乍到,还是尽量小心避免为好。
这时有客户进来找宋总监,宋把他让到沙发里坐下,并在旁边的饮水机接了一纸杯水,在接水前,她还麻利地从茶叶筒里抓了一撮茶叶放进纸杯,掺好茶水端到客户面前时,茶香四溢。梦嫣然观察着宋跟客户打交道的细节,也欣赏着她跟客户交流时说话声音的柔润甜美,笑容谦卑和待人热情,不笑不说话,说话必定笑颜绽放;龙总喜欢她,也因为客户喜欢她,家族也认可她,还有她对龙总的唯命是听,从不和龙总持对立意见,但做起事情来还是有自己的主见,做完之后,效果好便更得龙总赏识,也就说不出什么了。
宋在龙总面前说话,语气更是谦恭温柔,看龙总高兴时,总会不失时机地间或跟龙总开几句玩笑,撒撒娇什么的;如果龙总板脸,她就咩咩地大气都不敢出,乖得像猫咪;私底下同事对她的评价就八个字:八面玲珑;技能一般。她把主要精力都用于研究对付各种人,尤其是龙总家族中人,她一个都不敢怠慢,但对下属她采取软硬兼施的办法,有时在龙总面前受了训斥,她也需要一个排遣渠道,那就是回到她的领地,在办公室关起门来大发淫威,倒不是针对某一个下属,她只借助于大家的耳朵,其实很可能是对着一面墙进行宣泄,然后就有附和的,安慰的,大家一致跟着她的意思来,还可以适当表示对公司上层的不满,也不特指某个人,只说事,最后又总是落实到对待遇上的不满,这个能引起大家共鸣的话题,谁会不嫌工资低呢?这是本性使然。
其实在梦嫣然看来,这间办公室里的人,除了刚来的出纳,工资都比她在其他公司的薪金待遇要高出双倍,当然工作强度也高,每个人都有压力,这间公司给梦嫣然的感觉,就是压力均摊。所以龙总执掌朝政给人的印象是:他本人管理起来很轻松,因为他把压力都分散给他旗下的所有员工,他开会就是要在会上施压的,然后就是利用大家对他的崇拜和暗恋心理,煽起所有人的热情,最后把会议气氛推向高潮,有时坐在会议室隔壁宋总监办公室的梦嫣然,经常会被会议室的欢呼声甚至歌声所震撼,这样,龙总才觉得会议圆满了,并给人一种有成就的潇洒管理者的印象。经过一个月的实习与揣摩,梦嫣然终于有了一些到新店施展抱负的底气。但宋总监却私下里提醒她说:“从我对你一个月的观察了解发现,你不适合即将从事的工作,因为你将面临很复杂的人际关系网,你要听龙总的,因为你是他派到新店的自己人;而你要面对的顶头上司是他前妻,他前妻这个人,对下属很吝啬,她不像龙总对下属那麽大方,她只看重钱,她跟龙总在生活上是和不来的,两人为什么离婚?肯定是过不到一块才分开的嘛,龙总说的话,我们都要听,但她就敢不听,到时候龙总叫你这样,她叫你那样,你怎麽应付?椐我对你的观察,你根本应付不来,别说你了,我来公司快十年了,换了我,也一样应付不了,但我至少比你能应付一二,不信你走着瞧。在这件事情上,我觉得他看错人了,他经常选错人,他不会看人的。”
梦嫣然越听心里越诧异,宋总监不是这种说话直来直去的人啊,也许是看自己才来不得势,又是个直性子,所以就不必绕弯子了,或者担心自己将来被龙总重用,让她失宠难堪。话虽难听,又挫士气,但也许是真话,也许是嫉妒,这都说不准。
2.
新店开张时,已经是一个月之后的事情。新装修出来的卖场,场面富丽堂皇,地面铺设着规格最大的米色瓷砖,能照见走在上面的人的倒影,墙面是全新的进口壁纸,有欧版的韩版的,卖场产品的每个品牌都设有一个小卖场,每个小卖场都有自己品牌醒目的LOGO牌扁,设计精致,花色品种齐全,各具特色。大厅里的装饰墙、壁画、屏风、家具、沙发、摆设,都是清一色的欧式风格点缀,并界乎于艺术品与商品之间,很不容易撇清两者之间的关系,到底是艺术品,还是商品?说它是艺术品吧,它却明显带着商品的色彩,就像冯小刚的电影,你能说它与艺术无关,而仅仅是商品电影吗?还有吊灯、门楣上的水晶流苏,更增添了卖场的雅致与古典味道。如果回到唐朝时代,恐怕也没有今朝的唐朝公司富丽,这用钱堆出的豪华,比古唐更具有现代的辉煌与洋范儿、中西合壁的唯美。说白了就是为了吸引顾客进来,诱惑他们尽量掏空自己的钱包或者刷爆身上的银行卡。
这时的梦嫣然,已经穿上淡蓝色小西服套装,下身是齐膝的一步裙,职业气质尽显优雅。此刻她正轻盈地穿梭于卖场和二楼自己的办公室之间,开心地忙碌着,间或望一眼坐在一楼大厅里的龙总跟他的前妻,这两位外表般配、内心和想法却极不搭调的俊男美女,一边讨论着新店的经营方针、理念,一边不时地争吵几句,这种不和谐之声充溢着嫣然的耳谷,让她感到惴惴不安,甚至暗生悲观,她又想起了宋总监的一席话,更担心自己以后夹在他们中间,会左右为难。好在每次当她走进龙总的视线时,他都马上从愠怒中换一个友善的表情对她笑着,眼光充满了赞许与欣赏:“嫣然穿上这身唐朝公司的职业装很漂亮嘛!”他随口夸赞道。
“你没看是谁挑选的款式和面料。”他前妻马上揽功道。
嫣然有些忐忑地望一眼他的前妻,果然在她眼中感受到一束凌厉的寒光,嫣然从女性的敏感中,能够读出其中的不喜欢与妒忌的成分。所以只是笑一笑,并没有搭话,就赶紧回到楼上自己的办公室,坐在电脑前,回忆着刚才龙总前妻的表情,越想越担心以后不好合作。
龙总的前妻叫林依依,生得一副富贵相,一张大气的鹅蛋脸,黑葡萄般的眼仁儿,顾盼之间,灵动而深邃,大大的眼眸几乎占据了半张脸,这是她形象中的精彩所在,无与伦比;只是再往下就有些美中不足了,鼻梁有些塌陷,尽管明显垫过,但整容效果缺少自然的韵致,颌骨有些突出,一双厚嘴唇倒十分符合当下的审美标准:极尽性感。今天她着一身湛蓝底点缀着绿、白色中型花草图案的紧身上衣,尤其古朴典雅,一条黑色宽腿长裤,一双深棕色的时尚皮鞋,一头乌黑润泽的披肩长发,黑缎子似的泛着幽光,整个给人的感觉贵气、高雅、脱俗。只是她脸上的脂粉涂抹得有些厚重,给人以后天雕琢的痕迹比较明显,但不仔细看,面部的瑕疵掩饰得还是相当的成功。据说她穿衣服每天都不重样,穿过之后不是放进柜子里从此不再问津就是送人。
嫣然平时尊称林依依为林总,因为她也是总公司的一位副总,但只是全面负责唐朝这家新店的管理。看来在她手底下是不太好混。但嫣然想,只要有龙总在背后支持,她还是有必要咬紧牙关试一次,不试怎麽知道行不行?
新店一开张,顾客就络绎不绝,一是门面装点得豪华大气,二是很多促销活动的吸引力,所以当天就迎来了几笔大生意,龙总和他前妻脸上都盈满了喜悦,新店赚钱,无疑是他们共同的愿望,应该不会有什么分歧。可令嫣然根本没想到的事情,后来还是一件接一件地发生了。林总根本无视财务室的存在,公然在收银员那里坐支挪用,使得每日的收入,根本不能如数打到龙总的银行卡上。这让嫣然觉得自己很失职,而龙总正好这段时间又在外地忙着建自己的实体,他的胃口很大,并要在整个西南片区实现产供销一条龙,以达到利润最大化。而唐朝公司他多半都无暇顾及。
嫣然只好给龙总发短信,向他汇报资金入库出现的问题,她本来也要按照龙总早先就规定好的每天向龙总上报收支数据,如果不属实或故意掩埋真相,那她在龙总面前保证忠诚的信誉就没了,这样只能让龙总失望或考虑换人。
龙总收到短信后,立即给嫣然打了过来:“你现在就一笔一笔给我说清楚,林总怎麽能这样干呢?!”待嫣然进一步详细复述了每次林总直接从柜台支钱,而不通过财务正规程序走帐的经过后,龙总顿时龙颜大怒,并撂下话道:“等我回来处理!”然后挂断了电话。
隔天下午两点过,龙总怒气冲冲直奔林总办公室而去,经过财务室时,他还特意跟嫣然点了点头说:“你等在办公室别走。”然后就进了林总办公室,将房门从背后“砰”地关上,就对着林总破口大骂起来,两人吵得不亦乐乎。从房间传出来的吵闹喧哗声中,能听出龙总对林总积怨很深,外加这次资金失控,简直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他们毫无克制的吵闹声,连楼下的卖场都听见了,有些售货员还悄悄从楼下上来,躲在走廊的拐角,探头探脑地偷听。而梦嫣然却在办公室里坐立难安,因为事情可以说是她挑起的,如果她隐瞒下来,他们这一架就不会吵,可那样一来,帐目就乱套了,就等于背叛了龙总。孰轻孰重,难以取舍,作为下属,让认真履行诺言的嫣然,也只能保全一头。
嫣然开始后悔来唐朝公司应聘这份工作了,她暗自责怪自己:为了得到这份看似体面的工作,她不知深浅地一脚踏进来,结果面对如此棘手的情况,自己又不会回避锋芒或妥善处理,结果挑起了事端,弄不好真的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
后来,嫣然听他们吵架的次数多了,也开始习以为常了,他们不过就是在延续围城中夫妻吵架的模式,仿佛割舍不断那段情感才将其延伸到围城以外,这或许就是一种较量的延续,说好听点就是一种缅怀或纪念的方式,因为林总始终放不下龙总,随时都想跟他复婚;但龙总却总是不依不饶的,他们每次吵架总是从前奏到逐渐升温,很快直达高潮,再慢慢回落至低谷,最后又以林总的表面退让而暂时平息。
龙总从来没有为嫣然设身处地的想一想,这种处理方式,只能让林总更加痛恨嫣然,事情都是从她这儿捅出去的,别人都不敢如实汇报,龙总也只要求嫣然忠诚于他,而没有要求过其他下属,就是要求了,其他下属也未必像嫣然那麽实心实意、不管不顾,这年头谁会这麽傻?只有嫣然,为了刻守忠诚而不懂得复杂的应对艺术,多为自己考虑些后路。在复杂的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是靠愚蠢的忠诚就可以换来心安理得的,忠诚这一位,就意味着对那一位的背叛,嫣然是懂得的,只是不够圆滑和不会自保而已。她为此曾经跟原来公司的同事小辛在QQ上聊过,小辛的答复跟宋总监的腔调一模一样,只有提醒她多回避矛盾。
办公室窗外,顷刻间下起了瓢泼大雨,嫣然看着龙总从林总办公室出来,也忘了看一眼守在座位上听命的嫣然,直接走出卖场就上了自己的奔驰轿车,在大雨中扬长而去。
嫣然于二楼她与林总的办公室之间死一般的寂静中,嗅到微妙的化学分子变化,仿佛预示着更可怕的报复沦陷,正暗暗向她包抄过来。果然,她听见林总在自己办公室里打着电话,边诉说刚才吵架的经过,边嘶哑着哽咽着大骂告密者,她甚至对着电话里说:肯定是她(特指嫣然)也只有她才能干出这麽二百五的事,云云。
嫣然在自己办公室屏住呼吸听着,内心被忐忑与懊恼撕扯着,委屈的眼泪不由得一串串掉落下来……
过一会儿,她听见林总吩咐办公室负责人袁华,通知大家加班盘点,说不干完谁都不许走,无论有什么理由统统不准假。但嫣然知道,唐朝公司大量的存货都是刚刚进来的,也是才盘点过不久,这样冒着大雨天盘点,又是在下午快要下班的时间,恐怕盘到半夜也盘不完,这分明是借题发挥,要惩治告密者,以发泄在龙总那里被狗血淋头的私愤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