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时候陈大娘走了进来：“嘉华，你别这样，桂珍是个好孩子……”陈嘉华愤怒地看着她娘：“连你也帮她？她究竟有什么狐媚功夫，把你们都迷得团团转？”陈大娘走到床前，她从陈嘉华的手里抱过孩子：“我这也是在帮你，你害了她们，你的家也就没了，莫非你真的打定主意不再与清扬过了？”
　　 陈嘉华来到娘的怀里抢孩子：“既然是这样，那为了清扬，这个孽种也不能要。留着她不仅会是别人的把柄，还要花力气去养。”邱桂珍的声音就像从坟墓里发出来的一样：“如果……非要死一个……你才……甘心的话，那么……我死！这个孩子……留着，她不仅……不会……给你的家庭……造成……威胁，还会……巩固你……和清扬的……感情。我想……我走，应该是……你最……满意的吧！也……同样地会……节省一个人……的粮食！”陈嘉华放弃了去她娘那里抢夺孩子，她回头看着邱桂珍：“你真的这么想？”邱桂珍望着陈大娘怀里的孩子：“我的……肚子……我……做主，我宁愿……自己不吃，来换取……女儿……的平安。我希望……我的女儿……叫平平……刘平平，希望她……能够……平平安安地……长大！”
　　 当刘清扬去小凉村的时候，看见的只是陈大娘手里的平平，听到的只是邱桂珍坟头的鸦鸣。他抱着平平在桂珍的坟前哭了一会，便执意带着平平离开小凉村。陈大娘抹了一把泪：“清扬，平平是你的女儿，你想要把她带走，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可是，桂珍唯一的愿望就是孩子能够平平安安地长大。你现在把她带回去，就是傻子也会知道是怎么回事。如果你有事了，平平还这么小，又会有谁来管她？在这里，虽然条件差很多，可是山高皇帝远，平平在这里反而会安全得多。接平平回去的事，能不能缓一缓？等平平大一点再来接她。我虽然老了，可我会用我的生命来照顾平平，我会让她乖乖长大！”
　　 刘清扬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他说只要有空就会带着玲玲来陪平平。山头的风就像哭泣的鬼神，吹送着刘清扬那深深浅浅的脚印。
　　 6.
　　 七年后的八月，玲玲和平平在山上玩，玲玲兴奋地摘着山里的野花，平平看惯了野花，一点也不觉得新鲜。她发觉了不远处的一簇刺梨，跑了过去，摘着摘着，她看到最里面最高的一颗又大又黄的刺梨，她想把它摘下来，拿回去孝敬给外婆。可她弱小的身子怎么也够不着那颗刺梨，她伸长身子去摘，脚迎不住她的身子往前一滑，她大叫了一声“玲玲！”却不想后面有一双手拉住了她，她回头看着拉她的人，是一个比她大四五岁的男孩，瘦瘦的脸把他黑黑的眼睛衬得老大。平平冲他一笑：“谢谢你！”
　　 男孩伸手摘下了那颗刺梨递给平平：“给你！”平平觉得他黑乎乎手上的刺梨显得更加黄灿灿的，欢喜着想要去接，却被跑来的玲玲一把夺了过去。玲玲举着那颗刺梨，夸张地睁大着眼睛：“好大的刺梨啊！”平平沮丧地低着头小声地说：“那是我想给外婆的！”玲玲扬了扬刺梨：“给外婆啊，好啊，等回去我给她！”听玲玲这么说，平平又高兴起来：“那我们赶快回去吧！”男孩插嘴：“嗨，一颗刺梨就让你们高兴成这样，在后山还有好多更好的刺梨呢！”玲玲拉住他：真的吗？你可不可以带我们去？”平平拉着玲玲的手：“外婆不许我们走远了！说这附近有鬼，她还在妈妈的坟附近看到过，很可怕的！”男孩神气活现地：“嗨，我天天在山上转，哪来的鬼啊！我就从来没有遇到过！后山离这里不远，只要翻过这座山就是了。那里还有一大块草坪，我帮生产队放牛的时候，就是放在那里，可好玩了！”
　　 平平细声细气地问他：“你在放牛？”男孩垂着头：“是啊，我爸妈都去世了，生产队让我放牛，就给我饭吃。今天牛都耕地去了，我没有饭吃，就到山上来摘果子吃。”平平眼圈红红的：“你也没有了妈妈！就像外婆说的，我们都是可怜人！”听她这样说，玲玲抢白：“外婆对你比对我还好，爸爸对你也比对我还好，你还说你可怜！”她又歪着头问男孩：“你会放牛？能教我们骑牛吗？后山有很多果子吗？可不可以带我们去？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面对玲玲一连串的问题，男孩一下子又变得神气起来：“我叫罗清泉，明天我就可以教你们骑牛，那些牛可听我的话了！后山不仅有刺梨，还有野地瓜、山葡萄、野草莓……”玲玲和平平喉管里口水不住地往上涌，她们央求罗清泉现在就带她们去摘野果。
　　 后山，并不像罗清泉说的那么近，玲玲和平平爬得满头是汗，腿脚酸软也没能翻过那座山。可她们对后山的野果和草坪满怀憧憬，咬着牙爬了过去。看着绿茵茵的草坪，她们忘却了疲惫，和罗清泉在那里追逐着、嬉戏着……
　　 第二天，玲玲和平平又去了后山。想着能够骑牛，她们就异常兴奋。大老远，她们就看见了草坪上的罗清泉，两人朝他的方向跑去，嚷嚷着要骑牛。罗清泉把她们扶上牛背，牵着牛绳子在草坪上转了几圈后对她们说：“这些牛昨天被拉去干活，一定很辛苦了，咱们改天再骑，我现在带你们去一个很美的地方。”她们跟着罗清泉去了一个山洞，山洞里有形状各异的钟乳石，他们打着火把朝洞里钻，越往里走，洞就越大。口渴的时候，他们就用手捧着接钟乳石上滴下来的水，然后放进嘴里，有着说不出的清凉和甘甜。
　　 打那以后，玲玲和平平就常常与她们的清泉哥哥在一起玩。直到五年后，罗清泉去当了兵，她们的外婆去世，刘清扬才把刘平平接回家中。不久后，刘清扬被张世方以作风不正及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告到了革委会，他被抓了。陈嘉华也不得不从一个女教师变成砂石厂的一个打砂婆……就这样，她们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７．
　　 这天一早，陈嘉华把要带去砂厂的饭盒装好，正准备出门，张世方与他的跛脚老婆王友琼出人意料地来到她家，还带来了一些难得买到的糖果。玲玲和平平虽然恨极了眼前的这两个人，却挡不住他们带来的糖果诱发出来的香气，露出馋馋的样子。
　　 王友琼看着这两个女孩，她的眼睛在平平的脸上停留了一下，微微地“哼”了一声，又停留在玲玲的脸上，点头笑了一下。张世方想要开口说话，却被王友琼抢了先：“我们今天到你们家来，是想为我们的儿子张傻提亲的。”陈嘉华手里的饭盒掉在地上：“你说什么？为你的傻儿子提亲？我们家的女儿还小……”张世方总算找到了接话的时候：“我们只是提亲，当然，即便目前让他们成亲，也不会让他们圆房的。你们的女儿小，我们的儿子也不大。再说了，张傻也不算傻，其实他小时候很聪明，真不知后来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但他身体健康着呢！老道一点的医生说，可能是生产的时候友琼的脚用不上力，让他出来的时候有点晚而已！”
　　 王友琼听张世方这么一说，心里一热，她挽着张世方的胳膊：“就是就是，咱家世方说的没错！”张世方有些得意，眼睛落在刘平平的脸上，暗叹着刘平平的脸就像比着邱桂珍刻出来的一样。他继续对陈嘉华说：“现在清扬被抓，你一个女人要支撑这个家也挺难的哈！如果你同意把刘平平嫁给我儿子张傻，我们会在物质上支助你们。”王友琼放开张世方的手：“不是，你怎么……”张世方重新将王友琼的手挽在自己的胳膊上，对她诡秘地眨了一下眼睛。
　　 陈嘉华看着他们：“你们说要娶的是平平？”王友琼弄不清张世方搞什么鬼，便跟着张世方一起点了点头。见他们点头，陈嘉华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她甚至还有一种报复的快感。在她的心里，一直怨恨着邱桂珍夺走了她爱人的心，又因为刘平平这个孽种，害得刘清扬被抓。如今能用刘平平去换来一些物质，她觉得那是老天开了眼，把这些年邱桂珍所带给她的不快，作一些理所应当的补偿。于是，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这门亲事。
　　 张世方家陆续地送来了一些油盐柴米。一天，陈嘉华特意不去上工，她在家里弄了一些过年才能吃的菜，又单独给平平喝了一碗药汤。玲玲吵着要喝，陈嘉华把她推开：“那是平平要嫁人了才给她喝的，你又不嫁人，喝这个干嘛！”平平剩下一口递给玲玲：“爸爸说了，要我们相亲相爱，玲玲，这汤就是有点苦，如果你不怕，也尝尝！”玲玲要去端碗，被陈嘉华抢了过去，重新递给平平：“平平，不是大妈狠心，大妈这也是为了你好！你嫁给那个傻子，要是将来有了孩子，会苦你一辈子！我给你的药，是喝了不会生育的药。”
　　 刘平平不懂生育的事情，见陈嘉华说得眼泪都掉了下来，她走过去，用手轻轻擦掉陈嘉华的泪：“大妈别伤心，大妈别伤心！”玲玲比平平要大一岁，平常听到大人们谈论过生育的问题，她双手叉着腰：“妈，你真狠心，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平平！”
　　 渐渐地，从玲玲与一些大人的谈话中，平平知道了一个女孩子如果不能生育是多么悲惨的事。她常常跑到小凉村，去她和外婆住过的地方，在大山上喊着：“外婆！爸爸！清泉哥！”喊过之后，心里就会畅快许多。
　　 一年后，张世方家为他们的傻儿子选了日子，在下个月初五就要成亲。初四那天，平平又去了小凉村，她还去了罗清泉带她和玲玲去的那个山洞，在里面哭着喊着。哭累了，就在山洞里睡着了。
　　 王友琼亲自带着的迎亲队伍已经来了，而平平还没有回来。玲玲从拿起一件迎亲送来的花布衣裳在身上比了比：“好漂亮的衣裳啊！”王友琼看着娇滴滴的玲玲，心里不胜欢喜，从第一次来提亲，她看上的就是玲玲。首先她觉得玲玲是原配生的女儿，其次她也听说过张世方曾经想娶邱桂珍的事，对邱桂珍的女儿平平，自然不会有好感。她还在心里暗自怀疑张世方一心想让儿子娶平平的动机，莫非是余情未了？她的眼睛骨溜溜转了几下，热情地拉着玲玲：“好孩子，如果你嫁给我们家张傻，我保证你有穿不完的花衣服，吃不完的大米饭！我会比你娘还要疼你……”
　　 陈嘉华绷着脸：“玲玲，把衣服放下，那是平平的衣服，过来！”王友琼拉住玲玲不放，她尖声尖气地：“大姐，我们可等了好长时间了，怎不见你们家平平出来？莫非你收了我们的东西，临时却要反悔不成？如今，这县里、这镇上，谁不知道我跟你陈嘉华成了儿女亲家。这平平不在，我愿意接纳玲玲，这是我王友琼大度。你想要翻脸，也别怪我无情！”
　　 平平从小凉山回来的时候，接玲玲的花轿早已经走了。她刚进屋，就被陈嘉华狠狠地扇了一个耳光：“该死的小娼妇，你跑到哪里去了？”平平任由陈嘉华打骂，她觉得玲玲替自己出嫁，是自己欠了玲玲的，能被她妈妈这样打骂，反而还要痛快点。
　　 那天起，陈嘉华就病了，平平挑起了家里所有的活。实在没吃的时候，她会跑到后山，去摘那些野果子回来给大妈吃。陈嘉华虽然病着，她看着平平在她眼前晃，就会想玲玲在张世方家受苦，她就会指着平平喘着粗气乱骂。而玲玲，在张世方家也没有陈嘉华想的那样可怕。她比张傻大一岁，人也机灵，把那张傻简直是耍得团团转。再加上王友琼中意她，所以她目前的日子，过得还算滋润。
　　 四年后，监狱里传来了刘清扬的死讯，在接到这个消息的同一天，陈嘉华吐血身亡。在给刘清扬与陈嘉华办丧事的时候，张世方一家都去了镇上。看着身穿孝服的平平，张世方觉得邱桂珍活过来了一样，他有意无意地找平平套近乎，这一切都被王友琼看在眼里。
　　 在回城里的时候，王友琼揪住张世方的耳朵：“老东西，你的眼睛总在刘平平那狐媚子身上窜，别以为老娘没看见。我警告你，你不给我老实点，我会有你好看！”张世方以前让着王友琼，起初是因为邱桂珍拒绝了他的求婚，还让她出了丑。后来又听说邱桂珍死了，于是断了所有的念想。如今他看着刘平平，简直就是第二个邱桂珍，他觉得自己就像年轻了一样，哪里还把跛脚的王友琼看在眼里。而王友琼又当着刘玲玲的面揪自己的耳朵，这让他觉得颜面扫地。
　　 于是，他怒不可遏地扯下王友琼的手：“你疯了是不是？我的眼睛就盯着刘平平了怎么样？我告诉你，老子还铁了心要去娶她！有本事你就到革委会告我啊！你也不想想老子这些年受了你多少气？天天面对你这张黄脸，走路还一垫一垫的，生个儿子还傻不愣登的！想叫我不去找别的女人也行，有本事你再给我生一个啊！哪怕再多一个傻的也行！”王友琼气得哭了，她从来没有见张世方这样过。张世方突然变成这样，她一下子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是她觉得更加伤心的是，自己生下张傻后就不能生育的事，张世方明明知道，今天却拿这说事，那不是鸡蛋里找骨头吗？
　　 收复了王友琼，张世方筹划着如何来得到刘平平。玲玲急得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看到跟着她转的张傻，玲玲灵机一动：“我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怎么样？”一听有地方好玩，张傻高兴地拍着手：“好啊好啊！”玲玲告诉王友琼，说梦见了父母在责怪自己，都没有带张傻去他们的坟前看望过。所以，她想要带着张傻去拜祭一下父母，祈求保佑他们夫妻二人平安！王友琼正为张世方的薄情弄得精神恍惚，哪里有心情管他们去哪里，不经思考就点头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