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哭泣的野百合(小说)
太阳在这个下午,像一枚鸭蛋黄。不是很耀眼甚至有些凄凉,百合拾掇了几件脏衣服准备到河套洗,初秋了,气温不冷不热的。就想好好搓个澡,身上的刚干净,乳房还莫名其妙的涨疼,爱人不在本地工作,出去都大半年了。俩个人有时候通通电话,打长途一分钟一角五,也贵。百合舍不得爱人花钱打长途,栓子说:“怕啥,挣钱就是为了消费。再说,我打给老婆的,有什么可惜的呢?”百合就说,“省着钱买点好吃的,犒劳犒劳自己,养好身子骨,才能养家。”栓子在电话那边叽叽笑了,像老母鸡刚下完蛋“嘿嘿,这话我乐听,还是自己女人心疼男人。”百合每次撂了电话,心里空荡荡的。
山村的夜来的早,百合一个人不想做饭,就到距离七里地的另一个村子,娘家蹭饭吃。娘将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她把小茄子放锅里一炸,捞出来后在井水中泡一天,除去了那种涩味,再加上味精白蒜芝麻油香菜等,熬一盆苞米粥就着吃,撑圆百合的肚皮。娘磨了院坝上的老苞米,搁一些白糖做馍馍吃,又香又甜。老芸豆娘断不扔掉,上案板剁碎了,包菜饼子吃。百合隔三差五的回家拿一袋子吃的。什么菜饼子,嫩苞米,白面画卷,葱花煎饼。吃不了就码在冰柜里冻上,这样的,隔壁光棍二叔,知道百合回娘家,一准候在两家大门前共有的那棵老柳树下,扯一袋老旱烟吧嗒吧嗒抽着等百合回来。二叔也是冷锅冷灶的,婶子几年前喝农药死了。剩下二叔,住在老宅子里。女儿灵子叫他去城里享福,也去了,只待了一星期,回村子里时,嗓子都哑了。说是不习惯,灵子小两口晚上没听到二叔的呼噜声,因为在老家,他爹的呼噜声像打雷。睡在席梦思床上,这老头反而不打呼噜了。吃早饭问他,“睡得咋样?”他眼皮抬不起来了说“还行,就是没老炕舒服。”那天灵子上午班,下午休息。还没打开防盗门,就听到那熟悉的呼噜声,抑扬顿挫,像山间小路上奔跑的马车,咣当咣当,又像晴天小响雷。做了二叔最喜欢的手擀老面,呛了辣椒卤子,喝的满头大汗的二叔,才说了实话,来城里几天,每晚都睡不着觉,坐在暗影里发呆,不是不想睡,怕吵醒了两个娃,白天工作很辛苦的,自己的呼噜打得也怪有水平了,于是,灵儿就心疼的流泪了,第二天,灵儿就送二叔回老家了,她唯恐爹住的不习惯,烙了病不是儿戏。
灵儿经常和百合通电话,灵儿打电话目的就是希望百合,素日的去看看她爹。做什么好吃的,百合都盛一碗过去。给多了他吃不了,二叔今春上也养了十几只大骨鸡,喂得上心,长得水灵灵的。二叔说,“七八斤重时给百合一只,过节杀了吃。”八月十五,百合的女儿会从学校回来。二叔想得周到,百合不愿拿他的东西,怕人家蜚短流长。越是怕越有事儿,二叔又聋又老,和百合的爹岁数差不多,都是父辈那里有那肮脏事儿,偏偏有好事的,就是那个杨三婶,扭搭个破锣腚,专门瞅人家门缝,二叔一来百合院子,杨三婶就将大脑袋抻挺长,侧着耳朵听,猫着腰瞄着,就好像狗抓耗子,多管闲事。抓来了耗子,也不着急吃,慢慢戏弄它,然后再吃,杨三婶犯贱,空来物去,你和她打交道,存十二分小心。杨三叔他们和二叔是一个老祖宗,彼此却不亲向,为什么呢?百合看得真切,二叔之前,家里还算殷实,因为三叔四叔八十年代初就在大长山岛上开了几家杂货铺,到目前为止已经十几家连锁超市,四叔吧,更牛。在大长山承包了几百亩海洋养殖滩涂,二婶没寻短见时,三叔四叔还回来过大年,一来老家大包小裹得全是吃的用的,尽是好东西。这阵子,杨三婶就扭着她的破锣大腚,来二叔家。又是给二叔烧火做饭又是淘米,打扫卫生。拉着三叔四叔得手嘘寒问暖。小嘴巴巴的,村里人都给她起绰号, “金边尿壶”!这么一叫着,四叔也愿意听奉承话,就把那些好吃的好穿的,分享给杨三婶子。
杨三婶子在三叔四叔走了后,就离二叔远远地,生怕被二叔吃了似的。金边尿壶还有一个毛病,拉瞎话。一句话她不按照原汁原味说,添油加醋完了还带比比划划。杨三婶是邻居,百合有时候恨命运的摆布,怎么和这种人做邻居。大嘴巴,没眼鼓出屁,说的活灵活现,你不信都不成。百合的名誉就坏在金边尿壶手里。那天二叔,在刘叔家帮忙犁地,用牲口趟地,中午喝了点老酒,来百合这儿寻点韭菜晚上放挂面吃,碰巧杨三婶子端着脸盆去河边,二叔随口说了句脏话,本是无意的,这下子杨三婶子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哎妈呀,二哥啊,不是我说你哈,你叔公公为老不尊,想吃侄媳妇子的草?!”二叔多说了句,“杨三家的,今个我的说道说道,不是我几两瓶中物,找不到北了,你这号人属苍蝇的,那里有肉那里钻!啊?俺家老三老四有钱有势,回来你拼命巴结,东西弄到手了,拍拍屁股走人,过了河就拆桥!我不稀的在他们跟前说你,你倒好跑这来埋汰你二哥!”
百合听着也解恨儿,又不便插嘴。这荤话总是出自二叔的嘴,说什么也不好听,干脆沉默。这杨三婶被二叔抢白的面色发紫,恨不得上前将二叔像猪肉那样撕把撕把蘸大酱吃了,站在那里气得一口一口的,听得见喉咙里发出的粗重喘息。杨三婶气呼呼的转身离去后,百合就清楚,她会把刚才的一幕,润色加香参进各种调味品,进行各式版本的宣传。山村已经农闲的人们,最喜欢听这些八卦消息,花边新闻。果然,百合是在第二天去乡里的农贸市场,骑着自行车刚走到村口,一群人围在一棵柳树下,杨三婶子的大屁股就像一柄钢针扎百合的眼睛,杨三婶子指手画脚说着昨天的见闻。杨三婶子说,“别看百合外面文静,闷头人丈头心,画人画虎难画骨,你们说,就那二聋子她都不嫌弃,这不是男人不在家,受不住寂寞了?!”杨三婶子没有留意,百合的到来,听她说话的人就故意咳嗽几下,杨三婶还在眉飞色舞,百合的心都拧成了一颗石蛋蛋,胸口有什么东西膨胀着要鼓出来“杨三婶子,你我没有任何过节,我希望你嘴巴积点德,不为你自己着想,也为儿孙后代寻思寻思,话不能拿起来就说,你要对你的话负责人!”
很多看热闹的人也不说话,就看着杨三婶子和百合针尖对麦芒。他们对杨三婶子的秉性了如指掌,针鼻大的事儿,经过她一过滤,有麻袋口那么大,大家就嘻嘻哈哈打着诨磕作鸟兽散。杨三婶子不依不饶的,百合的话扎了她的心,就有人说,“百合骂她也不多,自己找的。叔公公就不能去侄媳妇家?谁家过日子屋坝打井,锅后开门?断了路行人?”杨三婶子狠狠地剜了百合一眼,嘴唇子唾沫飞溅,“百合,笑到最后笑的胜利,你记着,常在河边走没有不湿鞋的。”
百合仰着头大着声说,“杨三婶子,谢谢你的提醒,你吧,还是先把自家的门看好了,你闺女在城里洗头房做什么勾当,你不二虎吧?平常的低头不见抬头见,我不揭你老底,你还以为我这好欺负,软柿子好捏把?!”百合没再理会杨三婶子,那个杨三婶子气的在原地打磨磨儿,她做梦没想到,往日不爱说话的百合,做了十五年的邻居,上钢上线时也会如此咬钢嚼脆。望着百合远去的背影,就有人劝杨三婶子,“金边尿壶啊,没影的事儿最好别瞎说,撞枪口上了吧?活该!哈哈哈,她婶子,你别生气,开玩笑呢。”杨三婶子脸像死灰色,白一阵红过一阵,她心里就记下了百合这疙瘩。
山里的野百合盛开的时候,正是野蘑菇撒泼钻出地面儿,杨三婶子是个钱锈,哪里会错失这样的机会,杨三婶子早晨四点就起床,上山捡蘑菇。杨三婶子一走,男人就站在院子里,朝百合这院望,一开始百合没有留心,他是长辈吗,有一天黄昏,百合在房间里换衣服,正欣赏着自己洁白的皮肤,还有一对颤巍巍的鸽子。就觉得窗前有个人影一晃,百合赶紧穿好衣裳,追了出去,就见三叔慌慌张张的跳下那道火墙。百合的心像被火灼伤了,此后的几天清晨,尽管百合将风门上锁了,还是觉得不安全,尤其是夜深人静时,百合都不敢脱衣服,生怕暗处那双猥亵的目光。这种事儿不能对栓子说,栓子的单位在南方,来回路费就得一千元,他的工作也忙,抽不开身。百合在山里守家看着几亩土地,正月时,栓子就盘点过要百合跟他去南方,可百合在乡政府有差事,虽然只是个在编,一个月的两千块钱在山里也是小日子充满阳光的。去年,乡里的一个领导是不是的找机会接近百合,百合说漏了嘴,给栓子知道了,这家伙说什么也不想让百合做了,栓子说,“我赚的钱够你们娘俩花的,别再去上班了,那个色迷迷的乡长,我一看见他就反胃!”所以,百合就想法子说自己有病,到医院托熟人弄了几张假病历单子。蒙混过关,给了百合一年的病休,工资照开不误。因为百合是这个县知名的作者。不知道她的人很少,电视台的十几次采访,散文大赛的几次曝光,因为受到县委的重视,乡里的头头不便轻易做处理。明知道百合是泡病假,也没说什么。
这个三叔,快六十的人了,还花花肠子。百合想想就恶心,想想就想离开这里,到栓子那里去。家里又养了几只鸡,几只鹅,还有两头猪。猫了狗了,她这一走,又没人照看他们。不能走,不能走,就得忍受着暗处那双可恶的眼睛。
山区雨水泛滥,一场暴风雨吞没了整个夜晚,电闪雷鸣中,百合蜷缩在床上,瞪着惊恐的眼睛,房后的水沟没有挑,大雨一直持续着,她也不敢出去。雨水却随着后门渗了进来,一开始是涓涓的小流,之后,越来越猛。如果再不挑开水道,她家就会水漫金山。二叔聋卡卡的,和他说话费劲。百合不由得想到了三叔,那双猥亵的眸子,可那双眸子在这个夜晚,像狼的眼睛散发着凶光。百合越是惧怕,越听到房后有咔嚓咔嚓的器皿碰撞声,声音在这个夜晚闪烁着鬼魅的阴影。而且,声音愈来愈近,百合装着胆子,支起手电筒,由于打雷,停电了,四周一片黑暗。她支起的手电筒,刚将光对准那咔嚓咔嚓的声响,不想她家的那扇不锈钢门呱嗒被风雨撞开,一股寒气卷挟着一条人影迅速扑了进来。百合来不及叫喊,嘴巴就被一只大手堵住了,风声雨声淹没了山区的一切。
如此一个夜晚,百合不想发生任何故事。可是猛烈的暴风雨,魔鬼一样撕扯着窗户还有那棵海棠树。碗口粗的树体在摇晃,像一个吃了摇头丸的女人,越是恐惧,天际的炸雷也一个接着一个。黑暗中,浮着黄泥的雨水,已经将脚脖子埋住了。来自房后的咔嚓声像厩里老牛的倒嚼声,细腻而又粗犷,时缓时急。让百合不由得想到了,盗墓的人,也会选择这样的雨夜。撑着一把手电筒的光。他们手拿着一根长钩子,照着古墓里的金银财宝偷窃。但是,今晚的山雨来势凶猛,百合真的慌张,假如此刻风平浪静,他不会想到有一副肩膀,拥有一副肩膀是多么重要。她支着手电筒,用水瓢一下一下,无限委屈的把地上满溢过来的雨水,舀进结婚时娘家陪嫁的那支红瓷脸盆里。
舀满了,她一盆一盆随着风门口倒在院子里。她在心里祈祷,暴风雨快停歇吧,再继续下去,百合甚至觉得老宅也将坍塌。这个时候,那种咔嚓声接近了那扇不锈钢门,百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马上就要奔突出来。百合几乎是变了声的喊了句“谁?”话声刚落,那扇门就咣当拉开了,不容百合反省过来,一个高大的身影堵在了门口,百合的惊叫声就被一只大手捂住了。接着,一道闪电炸响,借着微弱的光芒,百合看到了那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睛。他身上已被雨水打湿,裤管还在朝着地面淌水。呆愣在那里的百合愤怒地说“杨三叔!你赶紧给我出去!深更半夜的你想干什么?!”这个男人却默默的弯下腰,往外面倒水。他什么也不说,好像这里是他自己的家。这更让百合生气,有一种被侮辱的感觉,百合上前抢过他手里的脸盆喝水瓢“你马上给我消失,听到没?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和怜悯!不需要!叫你一声三叔,是抬举你,知道吗?你的所作所为,我百合要是不看在邻居又是长辈的面上,我早挠了你!”
地面上的水越来越少了,百合这才发现,敞开的房门出,那条水道已被杨三叔挑开了,急转直下的雨水随着被捅开的水道朝胡同口奔去,说真的,此时的百合即使是铁石心肠也该说声谢谢,可是,百合清楚她不能说,一旦说了就给了这个男人一个错觉,他会认为百合对自己有意思。所以,百合沉住气,冷冷的说“你走吧!免得三婶子看见误会!”
手电筒的光也在减弱,因为百合很长时间没有充电池了。杨三不傻,他知道百合的性情,平常温纯是绵羊,一旦发怒就是头母狮子,男人吗,他杨三也懂心理战术,好事多磨,好事多磨。杨三叹了口气,退出房间。走至门口,回头说道“要是水再进屋,你就吱一声,你三婶没在家,回娘家了!”杨三一米八的大个子在门框处碰了头,那声音很响,“咚”的一下,百合猜得到,准出了一个鸡蛋大的包。心里暗自嘀咕,“活该”!这种男人就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又感到好笑,杨三婶子回娘家里,他才有机会接近百合,他才有机会献殷勤。百合突然觉得像吃了只绿头苍蝇,关死了房门,蹲在地上哇哇一顿吐,吐得五脏六腑都出来了似的,百合恨男人,恨栓子。可栓子是无辜的,他是个顾家的男人,为了生活他选择了南方,百合理解栓子。在这个雨夜,躺在床上的百合,思绪万端,她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她不是草木,是的,她也需要男人。但她不会红杏出墙,这样做对不起栓子。百合就是在这矛盾中迷迷糊糊进入梦乡,梦里百合与一个男人在下野地的草坪上做了那事。她和那个男人同时达到了巅峰,百合的呻吟像极了早春思春的猫叫。百合不否认自己在内心世界渴望男人的爱抚滋润。毕竟她是烟火女子。很多个夜晚,她都会不经意想起,那个乡长在办公室借工作之便,将一只手搭在她肩上,因为是夏天,百合穿着薄薄的粉色练裙,领口开得很低,百合坐在电脑前打字,乡长一低头就看到了胸前的风景,生理反应的结果,百合就被站在身后的乡长裤裆间那只棒槌顶的脸热心跳。要不是在办公室,百合真想搧他一大耳光子,但是,百合克制住了,这是在单位,而且面对的是自己的上司。搞不好饭碗就会丢了。很多次,百合打掉门牙咽进肚里,最后忍无可忍才对栓子说了。栓子就不许她干了。那种感觉是曼妙的,有时候,百合希望这种感觉,并且用那种感觉聊以自慰。她感到自己不可思议,这是怎么了?哪一天,如果乡长不来,她居然很失落。她发现自己很色。她就是在这份臆想中,打发那些难捱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