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文然随便在医院里，医院门口转了转，就听到了有关世纪婴儿的各种议论。有人说，这个世纪婴儿真值钱，居然值一百万，有人说，什么一百万，听说有人愿意出一个亿呢！屈文然知道，这些当然是民间版本的，传得太邪乎了。我们的社会就是这样，一个新奇的社会事件往往会在人们的好奇心中传闻得变形。可是，越是传闻得变形，就越说明这个事件太超越了人们的想象。
　　 在医院的院子里找了几个看起来像婴托的女人，屈文然跟她们聊了聊，她们好像也知道世纪婴儿被卖了高价的事，可是，她们很后悔的是，她们没有赶上趟。她们是怎么没有赶上趟？这点屈文然也问得一清二楚，她们是因为得到消息太迟了，等她们带着自己的顾主意思赶到时，事情已经结束，按她们的行规来说，她们错过了谈判的时机。
　　 让屈文然真正震惊的是，李娟的儿子太抢手了，这些婴托们带来的消息让护士长震惊不已，从那个女人联系的人愿意出二万元起，后来来的婴托们，一个比一个口气大，五万，十万，二十万，四十万，没到中午，得到这个消息的婴托们从各个医院赶来，甚至于上海也有人赶过来了，北京有人打电话来了，美国，美国也有人打来越洋电话，要求抱养这个世纪婴儿。婴托越来越多，事情越来越热闹。那些小顾主们的婴托们连说话的胆量也没有了，只有看热闹的份了，护士长呢也早就不耐烦听她们的话了。护士是多么的兴奋，而表面上装得很无奈地说，大家都是朋友，这件事情现在闹得这么大了，我可管不了了，大家出去吧，出去吧，我不管这事儿了。
　　 而实际上呢，护士长其实早就安排好了，她在医院旁边的龙海宾馆里开了个房间，她要单独、她要亲自地接待这些大顾主们。然而，事情的发展大大出乎护士长的意料了，每个婴托的顾主们对得到世纪婴儿的决心是如此的坚定，婴托之间的竞争行情一波一波地传向顾主们，婴托们不断地向她们的顾主报价，顾主们出的钱数目毫不含糊地往上涨。不一会儿，有个顾主把数目添到了一百二十万，还说，还有谁比我出得多就说一声，我愿意开着宇宙飞船到火星去取钱来。这样的话，每个婴托的顾主都对婴托们说过，直到他们自己被一个个无法承受的数目逼回自己的话。护士长想到了“夜长梦多”这句话，她担心如果这件事没有个快速了结的话，不知还会有多少人加入到争夺世纪婴儿的行列中来。这哪儿是抱养孩子呀，这是在斗富，在斗气，这里面的内容让护士长的心跳得“怦怦怦”直响。她被这心跳震得一阵阵汗毛直竖起来，她恐怖得简直头快裂开了。她觉得这件事情越来越不是自己能控制了，她果断地作出决定，就这么定了，一百二十万，再也不等了，再有谁爱出多少钱她也不敢要了。
　　 她是真正感到恐惧了。她没想到世纪婴儿在这些有钱人心目中的疯狂。
　　 她对那个婴托说，钱马上能拿来吗？
　　 那个婴托说，能，马上，十分钟就能搞定。
　　 护士长说，你快让他把钱拿来，要快。
　　 钱果然十几分钟就拿过来了，护士长马上吩咐一个护士按要求把李娟的儿子送到对方的指定地点。然后，她对满屋子的婴托们说，感谢大家，感谢大家，世纪婴儿已经有人抱走了，我们以后再合作吧！婴托们一片哗然，说怎么能这样做？那人到底出了多少钱？是什么来头呀！护士长说，大家不要打听这么多了，我也不知道这人的来历，可是我想告诉大家的是，这个孩子能到他的手里，就代表了一切。人家是很有意思的，为了表示歉意，他愿意分给各位在场的每人二万元作补偿。
　　 每人二万？仔细一点，一十九个人。那就是三十八万。那个婴托二话不说，过了十几分钟，三十八万元现金就提到了房间里。护士长说，大家出去嘴巴锁得紧一些。护士长的交待纯属多余，谁的心里面不知道，说是补偿，补偿什么呀，还不是封嘴费吗！
　　 而这些并不是屈文然从医院的大院子里听来的，在医院的大院子里听不到这些。屈文然在大院子里打听世纪婴儿的事时，她看见一个妇女很不以为然在地她们的旁边笑，那种笑屈文然一看就看出来了，那是一种轻蔑。轻蔑什么呢？那笑里说，瞎扯，嘿嘿嘿，真相在我的心里呢！屈文然不动声色地与二个妇女告别，然后，她在医院的门口等着那个女人。那个女人没多久也出来了，她没有看见屈文然，她哪能想到一个跟自己毫不相干的女人会注意上她呢。她在大街上走得很安然。先是在医院门口叫了辆出租车。屈文然也赶紧打了辆出租车跟上。然后是那个女人在曙光路下了车，走进了一个叫新世界的小区里。屈文然很正大光明地跟着她走着。这个女人早就忘了屈文然，连看也没有看屈文然。
　　 屈文然的判断是准确的，她就是婴托里取得了二万钱的其中一个。当然，屈文然现在还不知道，她跟着那个女人走到小区里的一个地下室里，在地下室潮湿的空气而略带霉味的、长长的过道里走着，等到那个女人打开一间房门，正要关上的一瞬间，屈文然叫了一声大姐！
　　 那个女人死活不肯说。
　　 屈文然说，不说可以，我现在只是以一个电视台记者的身份采访你，我可以在报道时不提你的名字。可是，如果你不说，我现在就报警。看警方相信你还是相信我。
　　 那个女人就说了。
　　 一个住地下室的女人没有真正的底气不说出真相，一个住地下室的女人或许能找来一个大顾主，却仍然可能不得不住在地下室里。
　　 七
　　 张峰到他哥哥家里的时候，只有一个悬而未决的事情要由他做出决定，那就是继续找还是不找自己的儿子？尽管，张峰对李娟生的世纪婴儿到底是不是他的儿子还心存狐疑，如果这男孩真是他的儿子的话，张峰的心情与心理承受能力仍然可以用“匪夷所思”来形容。
　　 李娟说，这就是你的儿子。
　　 张峰大声地对李娟说，这怎么可能呢，我还是童男呢。我可以对天发誓。
　　 李娟说，这就是你的儿子。
　　 张峰大声地说，走，我跟你上医院去查去，我就是童男。
　　 李娟说，你自己不知道的。
　　 张峰说，我的自己的东西自己不知道有没有用过吗？
　　 李娟说，你就不知道。
　　 张峰说，那你说，你说我怎么不是童男了，我是怎么跟你生孩子的。我们上过床吗？什么时候？什么地点？
　　 李娟不说话。好像是她的脸还突然红了。张峰越说越气，疯得抓狂，没有看见李娟红脸。屈文然看见了。李娟的脸很苍白，没有血色。那红是一瞬间闪过的，可是，让屈文然看见了，以一个女人对女人心境的了解，屈文然觉得李娟说的是真话。其实呢，李娟现在也没有力气跟张峰吵架，她只是在向张峰竭力说明，这孩子就是张峰的。实际上，屈文然，李娟，张群都觉得这个孩子是不太可能找得回来了。屈文然跟踪那个女人到地下室问出事由时，她还心存希望，以为还能替李娟找回孩子。她本来是想向台里领导请示做一期节目，让李娟在电视里接受采访，揭露真相，用强大的社会舆论来逼迫抱养李娟儿子的人交还孩子。尽管她其实心里也没有底，一个能拿出一百几十万来抱养李娟儿子的人，根本不会在乎什么社会舆论，或者说，所谓的社会舆论根本无法撼动他。屈文然知道，哪个做新闻的不知道，所谓强大的社会舆论，根本就是不知底细的平头老百姓才会津津乐道，或是心存期望。可是，屈文然仍然想试试，毕竟，她不知道那个抱养李娟孩子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或许，那个人还很有人道主义也说不准呢！或者是，这样的节目可能会让那个人觉得，这样的机会会让他获得另一种更大的人生机会，或者是社会声誉，这样的人可能不太在乎钱了，却肯定在乎所谓的声誉与身份，锦上添花。
　　 然而，屈文然的想法一提出，台领导就否定了，说这不是我们对个新闻价值的预期设想。
　　 屈文然就想到了，这可能就是预料的最坏结果，也是最合情理的结果。她的期望是白痴一样的，她，一个新闻工作者也同样做了一个平头老百姓的傻瓜想象。
　　 想到这里，屈文然对张峰说，张峰，李娟不会说瞎话的，孩子都生下来了，这些天发生的事已经让李娟受够了，你就少说几句吧！
　　 张群也劝弟弟说，张峰，不管是不是你的孩子，现在是这个孩子被人抱走了。我们几个坐在一起商量，是想听听你的想法。
　　 张峰说，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不想管，我明天就走。
　　 是张峰的这句话，真正地刺伤了李娟，接下去的日子里，李娟一病不起了。屈文然没敢让张峰走，张峰倒也没走，可是张峰好像没看见李娟的存在似乎，整天也不说话，一张死人一样的脸孔示人。
　　 张峰与屈文然只好带李娟去看病。可是，走了很多医院，吃了很多药，李娟的病还是没有好转，身子越来越消瘦，神情木呆，不说话。最后好像是傻了，连眼珠子也死气沉沉起来。
　　 突然张峰想起了一件事，就是那天与李娟分别的夜里，他们俩人出去喝酒，那天他喝得很醉，烂醉如泥，第二天醒来时，李娟已经为他整好了登山包，他想也没想就回家了。他记起来了，他给了李娟三百元钱作贺礼，对李娟说，让她早生贵子，他要做干爸的。难道，难道这面有什么不对吗？这一想不打紧，张峰的泪水瞬时满面飞花，他抱着李娟痛哭起来。
　　 张峰事无俱细地照起李娟来，对分别时的这个晚上的猜测，让张峰几乎是要精神崩溃了，他居然是这样的人，他居然是这样的人，他曾经要为一个叫孙海英的女人去西藏朝圣，却突然在李娟面前成了真正的罪人，他要救李娟，他的李娟。而李娟呢，好像根本就不认识张峰了，不说话，张峰喂她吃饭也吃，扶她睡觉还睡得很香，就是，人越来越没有人形。
　　 张峰对张群说，哥，你们想想办法呀！
　　 可是谁有办法呢。谁也没有。
　　 八
　　 听从张峰父亲的话，张峰正式与李娟结婚了。
　　 张峰的父亲是靠石山村的一个老中医，却更是远近闻名的老中医，一心向善，一生行医。当他听到张峰与李娟的事后，立刻就赶到了杭州。一看李娟，他就说，这是相思成疾呀，受的刺激太重了，不知还有没有救。
　　 张峰问父亲说，爹，要怎么才能救李娟？
　　 张峰父亲说，除非你跟她结婚。就是你跟她结婚，也不知能不能让她好起来，她受的刺激太重了。老父亲说，李娟不仅是神知受了严重刺激，而且是身体病相也相当严重。就是说，李娟真的落下了月子病。老父亲说，月子的病还用月子来养，应该能养过来，可是，这痴症？唉。张峰呀，你作的孽呀！我们张家可是世代为医，从没造过这么大的孽啊！
　　 张峰说，爹，我要与李娟结婚。
　　 张峰他爹说，张峰，你想清楚了，当初我们反对你跟孙海英结婚，你还记恨我们吗？爹一大把年纪的人了，不想再管你的事。
　　 张峰说，爹，我要跟李娟结婚，她是我的人，我要医治她，用任何方式，不管是任何结果。
　　 张峰与李娟一起回到了靠石山村，靠石山村的乡亲们都替张峰可惜，说要是李娟一来就结婚多好呀！乡亲们的心是多么的善良，他们一再安慰张峰说，不要担心，李娟会好起来的，你们家那么善良，老天都会帮李娟好起来的。乡亲们就差恨得不能让自己跟李娟生一个孩子呢，让她早点好起来。
　　 可是，这生孩子的事，毕竟只有张峰自己来做。张峰是做得那么认真，他几乎是每天夜里与李娟做爱。做着做着就哭了，能不哭吗？李娟在他的身子底下什么反应也没有，就是她的那二只胳膊，也常常要张峰把它捋到自己的后背去。可是，张峰还是那么用心地做着，他想出许多方式来做爱，看书，看录像，各式各样的动作他一遍一遍地试着。有时好像李娟有点反应了，有时好像李娟是没有反应的。
　　 这样，慢慢地，张峰也越来越瘦了。而李娟到似乎逐逐地丰满起来。当然，李娟没有丰满到她到第一次到靠石山村来时那样，丰满，发胖。所以，张峰仍然不能相信李娟是不是怀孕了。张峰的父亲与母亲劝张峰说，张峰，不要急，李娟的病已经是这样了，再把你弄出病来，那真要让我们急死的。张峰不听，张峰仍然在夜里无止无休地与李娟做爱，他已经好几次听到李娟的嘴里发出“嗯嗯嗯”的声音了。而且是，有几次李娟还紧紧地搂住了他的后背，甚至是他感觉到李娟的下面紧紧地夹住了他。尽管李娟还是没有开口说话，可是，这一夹让张峰欣喜若狂，要成了，一定是要成了，李娟的神知一定是要被他唤醒了。
　　 张峰不敢把这消息告诉他父母，他不敢说，怕那不是真的，怕是一个幻觉。他只是打电话给他哥哥，张群其实不相信这一套，可是他仍然在电话里高兴地对张峰说，如果李娟真的又怀孕了的话，让孩子再生到杭州来。
　　 张峰说，瞎说，不来。
　　 新的二千年的冬日，新的二千年的寒风似乎与往年并没有什么二样，江南的太阳懒洋洋，也暖洋洋，只是好像天晴的日子比前几年多了些，这在北方可是个麻烦，晴天太多了就干旱了。在南方却是一种享受，你看，张峰就陪李娟晒上大半天的太阳。他们从早上十点多来到门口，晒到下午三四点回去。太阳一直是暖洋洋的。李娟的脸色越来越好，特别是那眼珠子似乎会骨碌碌地转起来了。也开口说话了，不多，就是想吃什么，想要什么，冷呀，热呀，表示高兴呀，表示不高兴呀。也就是说，有情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