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桥
鄱阳湖东部的铜都,远郊有一古村落,一条小河把百户人家的村落一分为二。东头叫东岭,西头叫项家,统称却叫花桥。
之所以叫花桥,老辈们说与一位绣女有关,与那座连接东岭项家的石拱桥有关。
早年随父上山下乡拓垦开疆,在花桥居住多年,乃至我的童年,是在这座秀美的花桥和青山绿水掩映中度过的。
记得那时河水清澈见底,碧波荡漾。两岸有参天古樟、银杏树、榆树、大叶柳。那些树株株都很大,得几人站成大字才能将它合抱。树也很高,仰起头,脖子酸疼,还不能望全它那顶冠。树皮上不但有篾匠老爷眼犄角儿那样的皱褶,还有养蚕大妈笑脸上的青釉,更鼓着弥勒佛若干大肚脐眼般的瘤节。农户家院内栽种几株或枣树或枇杷。枇杷叶大而厚,深绿色,清晰的叶脉,边缘成锯齿状。背面有绒毛,如初生的婴儿肌肤,毛茸茸的柔嫩可爱。
在开春后凉爽而略有寒意的晚春,我与我的小伙伴们便急不可待地往河岸跑,然后脱得一丝不挂,咕咚咕咚跳进河中。
潜到河底,河床有海带般油油的水草,小鱼儿自由来往穿梭于水草间,时不时大着胆儿啄着背脊和脚丫。在水底看那花桥影影绰绰又飘忽不定,便觉特梦幻。
那些时候大人们要简约些,也喜欢群聊。女人们集于河畔,一边在石板上捶洗衣服,一边大声浪笑。男人们则群集于树荫下的桥栏上,聊着我们听得懂的和听不懂的话题。而他们讲到屁股下的这座石拱桥是属于我们“听得懂”的故事。
相传清末民初年间,村中有一对俊男靓女型夫妻,男子做得一手木工绝活,如鲁班在世;女子绣得一手好花,赛过织女。凡大户人家建屋,做嫁衣都请他们。小俩口十分恩爱。夫妻俩起早贪黑,勤快节俭,日子过得殷实甜美。
这个故事的前端当然落入了中国式的套数,但落入套数之后的结局却是凄美感人的。
许是验证了列夫·托尔斯泰那句老话: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那年发大水,男人去邻县婺源做活,绣娘依依惜别于河岸。眼见着包括她男人一竹筏人活生生倾覆于涛浪之中。
绣娘哭得死去活来,要不是乡亲拖拽,绣女怕也扑进了大水中。
在掩埋夫君“头七”后,人们在河岸看到一身素服的锈娘。她藏起了自己往日的艳装绣服,拉着膝下小儿发誓要在这河上建桥。
也许,只有太阳和月亮知道绣娘思念的痛楚,也只有油灯可以见证绣娘的信念和夜间的勤苦与韧性。她前半晌绣后半晌绣,绣得一对对鸳鸯会唧啾,锈得一朵朵花儿会流泪;绣成的织锦会换季,绣成的嫁衣会害羞。
后来,当地豪门乡绅,商贾乡亲,见绣娘为建桥变卖了所有的家产,为之动容。起了恻隐之心,纷纷慷慨解囊。人们请了最好的石匠,最精致的雕师,筑造了这座有鱼鸟花虫雕柱的石拱桥,取名“花桥”。也不知过了多少年,这里的地名也称为“花桥”了。
也就在拱桥建好的第二天,人们惊讶地发现,那年过半百的绣娘和木匠夫君模样的儿子却神奇地双双失踪了。
有去福建的商人讲,有人在鼓浪屿见到过锈娘……
斗转星移,桑田沧海。许多年后,人们看到一白发苍苍、拄着拐杖的台湾老兵领着一妙龄少女,来到这花桥上。老人一面摩挲着桥栏雕柱,一面哆嗦着嘴唇喃喃自语,泪流满面,而后仰天长叹……
又过了几年,有一位同样走过许多地方的草根诗人,他越过高速路,跨过高架桥,轻轻的走过这座石拱桥。之后,他走向河岸,在沙滩上写下了《绣娘》两字,致此就有了这些诗行:
美丽的绣娘
绣出一行美丽的吟唱
绣花针,可以
顶起拱桥的石板
绣线,可以
纤拉远航的小船
如果,花朵
也有悲伤
那么,条石
也会念想
只愿
借一朵拍岸的浪花
让我
覆去你长长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