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放学了，韦菀故意没有走，她跟着安宁，安宁恍恍惚惚地往宿舍走。却在快到宿舍的时候，转到另外一栋宿舍楼。韦菀知道，这是男生宿舍。安宁站在一棵正在萌芽的梧桐树下，微微的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她定定地看着一扇窗户，她的眼里此刻满是柔情。
　　 曾经品味过爱的滋味的韦菀一瞬间读懂了安宁，原来安宁恋爱了，但可怕的是，安宁的恋爱是彻头彻尾的单相思。一向羞涩内敛的她根本没有勇气说出她的爱，她只能在这种自己营造的爱和伤之中，无休无止地伤害着自己。
　　 安宁站了多久，韦菀就陪了多久。等到那扇窗户终于打开，一个捧着书的男孩站在窗前，安宁才蹭的跑开，仿佛之前的她从来都未曾存在过一般。安宁定睛一看，原来是齐峰峰。
　　 齐峰峰在这个学校是一个叱咤风云的男孩，不仅仅长得非常帅气，而且家境富裕，品学兼优，仿佛一个王子一般。他从来不找女朋友，给他送花送情书的女孩子太多了，但他从来都是冷冰冰的，一视同仁的拒绝。
　　 韦菀想不通为什么安宁会喜欢上他，他们两个是两个世界的人呀！
　　 可更让韦菀意外的是，很快就传来安宁和齐峰峰相爱的消息，历经爱情伤害的韦菀突然为安宁担心起来，她看到安宁的脸上始终洋溢着甜美的笑容，她的心里则布满酸涩。
　　 沉浸在爱的纠结中的安宁和韦菀，不知不觉地就步入到高三。高三，像一个战场一样，大家都像冲锋陷阵的战士。已经开始总复习了，课堂就变成了考场，不是考试小测，就是讲试卷和改错。韦菀这一段时间跟得不错，竟然进入前20名，这让韦菀的父母都感觉很欣慰，他们更加拼命地挣钱，仿佛看到大学的校门已经为韦菀而打开。
　　 安宁的成绩在短暂的降低之后，终于在齐峰峰的鼓励下，终于回归到她原有的水平。齐峰峰了解到安宁的家境，他没有丝毫的嫌弃，反而对她更加的恋爱，他们齐头并进，仿佛王子和灰姑娘，成就了一场校园的爱情佳话。
　　 郝山变得很沉默，他一句话都不跟韦菀说。韦菀在他的眼神中，读懂了他的怨恨，但她在心里却非常开心。因为郝山的成绩已经名列前茅，只要再坚持一下，名牌大学，美好的前程就属于他了。只要他好，她就好。
　　 小小年纪的韦菀提前读懂了爱的和奉献。
　　 马上就高考了，校园里又爆发了一颗原子弹。齐峰峰出国了。
　　 安宁一夜之间苍老了，她大大的眼睛全然失去了神采。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记得齐峰峰在离开前的那个晚上，是那样温柔地拥着她，跟她说，要和她一起考到北大，要一辈子在一起。可第二天，他就消失不见了。
　　 为什么？为什么？
　　 安宁不停地追问，可没有人可以回答她。她瞬时由变成公主的灰姑娘，又被打回原形，回到水深火热的原地。
　　 韦菀寸步不离，她深怕安宁会出意外。可更令她意外的是，安宁很快全身心的投入复习当中。她像拼命三郎一样的学习，累的身子很快瘦下来，下巴变得尖尖的。
　　 韦菀后来才知道，原来安宁接到一封信，齐峰峰在信中说，他在北大等着安宁。
　　 高考！高考！高考！
　　 为了家庭，为了工作，为了未来，为了爱情！
　　 十二年的学习，就在此一搏，大家都拼了。
　　 但当高考真的结束之后，他们才懂得什么是残酷。考试之前，可以复习，可以总结，可以尽自己所有的可能来提高未知的成绩。但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成为定局，他们都成为案板上的肉，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相对于很多人来说，韦菀很轻松，她的成绩原本就不是很优秀，她自己的估分也完全符合她之前的测试，她只是报了一个很低的志愿，她唯一的愿望就是可以上大学，可以走出这个城市，去另外一个新鲜的地方，可以畅快自由的呼吸。
　　 安宁很沉默，这段时间，她是拼足了力气，她一直在想着在北大等她的齐峰峰，她要付出一切向他冲过去。但谁也不知道，高考的几天，她都是夜不能寐，每科考的时候，她都感觉晕晕的，原本很熟悉的，竟然找不到一点思路，她颤抖的手是那样的无奈。可这个时候，谁也帮不了她。
　　 她估分很低，她唯有沉默，她在沉默地跟她的爱情告别。
　　 高考结束后的几天，没有出现原本设想的疯狂，一股绝望向他们袭来，原本自以为可以抵抗十二级台风的他们，纷纷纷纷倒下，学校里，教室里，操场上，很多地方，都弥漫着一股泪水的微咸。
　　 很快，成绩下了。一切皆不出所料，韦菀的分数勉强达到本科，安宁只够专科。郝山超过重点线50分，成为班级第一。
　　 同学们已经不用经常到学校等分数了，大家只是按照自己被录取的批次，时不时地去看看有没有自己的录取通知书。
　　 韦菀去安宁家几次，安宁都在神情恍惚地干农活。在炎炎夏日下，安宁被晒得满脸通红，晃悠悠的好像随时可能倒下，但她就是坚持着，始终不肯回家休息。她的父母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个他们不懂得为什么而伤心绝望的女儿。
　　 韦菀也曾去过郝山家附近几次，她看到那扇熟悉的铁门，却没有勇气去推开，去跟郝山说，她不是不再爱他，她之所以这样就为了让他可以好好学习，让他可以有一个好的未来。但她张不开嘴，她甚至不敢看郝山的眼睛，她总是可以在他的眼睛里看到太多的怨恨，仿佛他当初和她在一起是多么不值得，这让她难堪的无地自容。
　　 郝山的录取通知书已经下来了，不用打听也会知道，因为被复印之后贴到学校门口：北京大学。
　　 又过了半个月，韦菀才等到她的录取通知书，**师范大学中文系。距离北京很远的一个城市。再过了半个月，安宁才等到她的录取通知书，当地的师专的幼儿教育专业。安宁没有来拿，是韦菀看到送过去的。安宁看到录取通知书很平静，没有任何表情。
　　 回家的路上，过去的一幕一幕在韦菀的眼前闪过，让韦菀不由得泪眼朦胧，真的过去了吗？真的都不能重来了吗？她又不由得想起郝山，她偷偷地算过，北大开学早，过不了几天，郝山就要去上学了。
　　 夜幕降临，城市被黑夜笼罩，看着华灯初上，又想起那个“前杀，后杀”的事情，想起曾经短暂的爱情，委婉不由得来到了郝山家附近。郝山家门口的灯昏黄的亮着。
　　 韦菀突然好想好想见到郝山，哪怕只是一面也好呀！想着想着，韦菀抑制不住地开始哭泣，她的眼泪成串地滴落，弄湿了她的衣襟。
　　 这时，一个人骑车过来，她赶紧退了一步躲到阴影里，却不经意碰到了一个人。她赶紧说对不起对不起，却在还没有抬头的时候，就发现……
　　 原来是他……
　　
　　 九
　　 她没有抬头就被拥到那个曾经很熟悉的怀抱，她的耳朵紧紧贴服着他的心脏，亦如那次他们表白的那次一样。她又听到他的呓语声：“韦菀，你个傻瓜。”
　　 韦菀不敢抬头，不敢呼吸，她不敢去想这个真实还是梦境，她宁愿这是一个梦境，然后她希望这个梦永远不要醒来。
　　 “韦菀，你个傻瓜。”
　　 “韦菀，你个傻瓜。”
　　 她突然鼓足所有的勇气，把自己的唇贴向这个声音，但生涩的她只吻到了一个满是胡子渣的下巴，她下意识地一躲，并“哎呦”了一声，她的声音就被吞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接吻吗？嗯……这味道好甜好甜。
　　 当他的唇渐渐离开韦菀的唇的时候，韦菀依然不愿意睁开眼睛。
　　 “韦菀，你个傻瓜。这是你的初吻吗？”郝山充满磁性的声音响起，韦菀的脸红得像个红苹果，她把脸藏在郝山的胸前，死死地抱住郝山，说什么也不抬头，也不回答。
　　 “韦菀，我告诉你，我们到今天真的结束了。”郝山的声音里突然过滤了所有的情感。
　　 “什么？”韦菀想被蜂蛰到一样，飞快地离开郝山的怀抱。
　　 “韦菀，你不要以为你听了我妈妈的话离开我，就是为了我好。我一向最喜欢的就是有主见，懂得坚持自己的你。而当你听了我妈妈的话，做了自己的选择的时候，我就已经不再喜欢你。”郝山的脸非常冰冷，和刚刚韦菀感觉到的那种甜蜜截然相反。
　　 “为什么？”韦菀不敢相信郝山所说的。
　　 “为什么？就像我父亲对我母亲没有任何解释的背叛一下，你对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赤裸裸的背叛，我们之间还需要解释什么呢？你以为你是圣女吗？你是救世主吗？你什么都不是，你让我的生活充满了嘲弄，仿佛我是一个被保护的弱者，我什么都不是。”郝山说着退了一步，仿佛和韦菀靠近，会弄脏他。
　　 “为什么？”韦菀此刻的语气仿佛在自问，她不懂得这么久的付出到底是为了什么，现在像，就像一个笑话一样。这个社会难得就是如此的复杂吗？
　　 “你好自为之吧！不要自作多情了。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走你的独木桥。”说完，他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去，很快被灯光沐浴，而韦菀这一直在阴影中，被黑夜纠缠，难以自拔。
　　 从那之后，韦菀就很少去公园，即便去也会绕着那几棵树走，那棵树下的誓言变成她永久不能愈合的伤口，不能触碰，不忍触碰。
　　 今天带着女儿小然来，鬼使神差地，居然走到这里，还找到了曾经的那棵树，曾经刻下的字，已经长得太高，太高，不能辨识。只留下一篇细小的眼睛，承载着不同的情感，在静静地望着她。
　　 她也在望着过去。
　　 因为有过这段伤，韦菀的整个大学都过得很压抑，虽然换了新的城市，新的同学，但她依然不敢相信任何人。为了减轻父母的负担，她课余时间就勤工俭学，不辞辛劳地做下来，不仅可以辅导自己的学费，还可以偶尔给父母寄回去一点。父母的身体不好，她不想让他们担心。
　　 期间，也会有男孩主动追求她，但她都紧锁心房，一律拒绝，久而久之，她被封为“冷美人”。此刻的她已经丰满不在，一米六五的个头，仅仅剩下100斤出头，身材苗条，玲珑有致，长发齐腰，戴着一副眼镜，只有她知道是平镜，她想借这个宽框眼镜来遮挡她满目的忧伤。
　　 大学毕业之后，她回到父母的城市，应征为公务员，做了一名很普通的文职人员，负责书写一些简单的文书和打字。并且，她顺应父母的建议，相亲，结婚，生女。她以为这就是生活了。她已经走出过去的阴霾。
　　 安宁大专毕业之后，凭借优异的成绩考入市直幼儿园，温婉可人的她在孩子的心中就是最可爱可敬的妈妈。在上班两年后，她也嫁做他人妇。她的丈夫叫李峰峰。当得知这个名字的时候，韦菀的心一坠，她知道，安宁依然没有走出曾经的伤。
　　
　　 十
　　 韦菀的丈夫叫杨智。来自农村。
　　 他在农村有一个很大的家庭，他依靠学习，跃出农门，留在城市里工作。他很珍惜这样的生活，也很珍惜韦菀。
　　 韦菀并没有城市女孩的娇气，她非常吃苦耐劳。并且对他的父母家人都非常尊重，这让他在心里感谢这个女孩。给了他陌生冷漠的城市中，拥有一个小小的温暖的家。
　　 但韦菀总是很沉默，她不会像老家的女孩一样，有什么就说什么，她总是把所有的心事都憋在心里。有的时候，他就感觉她很压抑，却不知道该如何去劝慰她，安抚她。
　　 杨智在韦菀的心中很中庸，他带着农村男人的特质：忠厚善良，还有不解风情。这正是韦菀需要的，她不需要有人懂她，她只希望在繁忙的生活中，她可以独守着心中的那一点点秘密，不被人打扰，不被人剖析。
　　 两个人相敬如宾，相安无事，日子就如白开水一般的流淌而过。女儿出生之后，杨智一点都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他视女儿为心尖肉，掌中宝。但韦菀总是淡淡的，她越来越冷。
　　 不仅对女儿，还对他。
　　 有的时候，在夜里，杨智会看到韦菀睁着眼睛，眼神空洞地看着窗外，他一直想走进她的心，但她却自己将自己紧紧地固封起来。即便是在他的怀里，她也总是会忍不住的叹息。
　　 她的叹息，就像一层冰霜一样，始终笼罩着这个小家，外人看过来小家和睦温馨，可其中的苦，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有时，韦菀感觉太压抑了，就去找安宁玩。安宁的儿子和韦菀的女儿差不多。经历过爱情挫折的安宁此刻非常享受她现在的生活，丈夫是中学老师，她是幼儿园老师，两个人的工资中等，生活无忧。公婆都是退休职工，还发挥余热去返聘上班，这个家是难得的和睦和温馨。
　　 想到过去的种种，韦菀总是长吁短叹，安宁总是安静地倾听着。
　　 韦菀说到委屈处，抱着安宁哭。她说，当初我真的只是一厢情愿，自作多情吗？当初如果和郝山没有分手，他是否会和曾经一样爱我呢？
　　 安宁听到韦菀提到郝山，也陷入了沉默。她满眼的黯然，让韦菀一瞬间懂得，她也想起了齐峰峰。
　　 韦菀鼓足勇气问：“安宁，你跟齐峰峰有联系吗？”
　　 安宁没有说话，她只是很茫然地看着窗外，摇了摇头。然后缓步走向书橱，在书橱的最底下，拿出一个纸盒来。随着她缓慢地掀开盒盖，出现在她们眼前的是一列排列整齐的粉红色信笺。韦菀拿起一封，发现根本没有拆封。时间从安宁高中毕业到她大专毕业，几乎一个月一封，从未间隔。
　　 “安宁，你……”韦菀无法想象安宁是如何压制自己的情感，她突然感觉到，原来在安宁幸福生活的背后，是她无法言说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