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菀，你得空给我送作业来，我怕落下课。”郝山的语气很诚恳，听不到一点责备和疑问。
　　 “好！”一边答应着，一边和安宁快步走出病房。出了病房，安宁很沮丧，她问，“韦菀，我们要不要告诉郝山呀，都怪我们，如果我们不放他自行车的气，他早一点晚一点出发，就不会遇不到车祸了。”
　　 “放心，安宁，我会找机会告诉他的，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会处理好的。”韦菀挺直了腰身，大义凛然地说。
　　 “我们一起说，我们一起做的。”安宁绝对舍不得韦菀自己面对指责。
　　 “不用，我有我的方法，你放心吧！”韦菀拥着安宁，尝试用自己胖胖的身体来温暖此刻忐忑不安的安宁。
　　
　　 六
　　 郝山住了五天医院，韦菀每天都坚持去送作业，然后把他写好的作业带走交给老师。每次去的时候，都有郝山妈妈陪伴，韦菀欲言又止，却又不想让郝山妈妈听到，怕她责备她。
　　 在郝山出院之后，韦菀居然发现郝山的家距离自己家很近，她就继续承担接送郝山作业的任务。安宁看到韦菀忙得团团转，很是心疼，但因为她的家不是一个方向，也爱莫能助，唯有将郝山写错的，认真教会韦菀，让韦菀再转教会郝山。她们在用这样的方法赎自己心中的不安。
　　 这一天是周末，韦菀来到郝山家里。敲了半天门都没有人应答，她挺纳闷的，不是不能走动吗？怎么家里没人。
　　 郝山的家是平房，一溜三间，一个不太大的院子，然后一个不太大的红门。韦菀使劲地敲了敲门，还是没有人应答，她正想着走的时候，不死心地推了一下，发现门竟然没有在里面插上，是虚掩着的，她一边招呼一边走了进去。
　　 “郝山，你在吗？郝山，我是韦菀。”
　　 “我在房间里，你进来吧！”韦菀终于听到了郝山的回答。她轻车熟路地进了屋门，并转到西屋，这是郝山的房间。
　　 “你自己在家吗？”韦菀没有看到郝山妈妈。
　　 “你先帮我倒点水，我渴死了。”郝山指着暖瓶的位置。韦菀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去帮他倒水。水有点热，韦菀找了一个碗，倒了一点，用嘴轻轻地吹，但郝山等不及了，他说，拿来吧，他不怕热。说着，他接过碗，咕咚咕咚地喝光了水。
　　 “怎么？你妈妈走了很久了吗？”韦菀一边倒水，一边问。
　　 “嗯，她单位有事需要加班，一早就走了。”
　　 “你还需要什么吗？”郝山摇了摇头。
　　 平时都是郝山妈妈在，他们三个说说话，时间过得飞快，今天就他们两个人，时间仿佛静止，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尴尬的味道。
　　 “郝山，那个，那个，”韦菀想趁此道歉，那件事情一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那个，我……”
　　 “什么那个呀，我饿了，你给我做饭去。”郝山打断韦菀的话，用手指了厨房的位置。
　　 如获大赦的韦菀赶紧钻进厨房，一会儿，一碗热腾腾的鸡蛋面就被端了出来。
　　 她看着郝山大口大口地吃着面，终于鼓足勇气说：“对不起，郝山，我不是故意的，我原本只想跟你逗着玩，没有想到你会因此受伤。”
　　 郝山头都没有抬，继续吃面，连说，好香好香，仿佛没有听到韦菀的话。
　　 韦菀急了，错过这次机会，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重新鼓足勇气说，她着急地大声说：“你的车胎是我放气的，你怪我吧，打我吧！”
　　 郝山依然没有吭气，他继续呼噜呼噜吃着面，韦菀没脾气了，她有点懊恼地坐在旁边看着他。
　　 受伤的郝山的脸略微有些苍白，他的头发有点长了，显得脸有些消瘦，此刻垂目吃面的他，长长的眼睫毛像个小扇子一样忽闪忽闪的。
　　 终于，他吃完了，韦菀端着碗去刷碗。然后站在他的门口，只是看着他，她此刻心里充满了委屈。这么多日子的奔波让她身心俱疲，这么多日子的担惊受怕，心理折磨让她几近崩溃。
　　 她的眼泪不争气在眼睛里打转，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郝山。
　　 “韦菀，韦菀，你进来。”郝山仿佛听到了韦菀停住的脚步声。
　　 韦菀抹干净眼泪，低头进去。她在随身携带的袋子里，拿出郝山的作业本，并拿出记作业的纸，翻开他的作业，指出他的错误。韦菀深呼一口气，开始认真地给他讲解。
　　 此刻，他依靠在床头，她坐在床边，为了给他讲题，她把身体探过去，想离他近一些。她边讲边问，“你听懂了吧！听不懂，我再跟你重新讲。”直到好几道题目都讲好了，她才感觉到郝山很暖的呼吸一直在她脸颊停留，让她感觉痒痒的。她想躲远一些，但却又贪恋着他的味道。
　　 终于讲好了，韦菀感觉自己要疯了。她所有的耐心都被耗完了，她快速收拾作业本就想走。突然，郝山一把抓住韦菀的手，“你不要走。”
　　 一句命令一般的话，让韦菀停住，她回头看郝山。
　　 郝山的眼睛出奇得亮，他直盯盯地看着韦菀，他的手突然一使劲儿，韦菀就被他带回床边，并跌进一个曾经在她记忆中无数次温暖回放的怀抱。
　　 “韦菀，你个傻瓜！”
　　 “什么？”韦菀想看他的眼睛，她不敢确认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禁锢着她的身体，让她动弹不得。
　　 “韦菀，你个傻瓜！”郝山继续说着，韦菀再次听到，她的心突然一颤，她的眼泪终于倾泻而下。
　　 她把脸静静地贴到郝山的胸前，她听到有节奏地“咚咚咚咚”声，仿佛在回响一句话“韦菀，你个傻瓜，韦菀，你个傻瓜……”
　　 事后过了好久，韦菀才知道，其实，郝山很早就知道是她们在给他自行车放气，他一直不吭气，他就是喜欢看到她做了坏事那种满足的笑。他说，就是那个时候，他的心里开始有了她。
　　 事后过了不久，韦菀就知道，原来那天，他打足气一直跟在韦菀的后面，这样的事情他做了很久了，他一直是她们歌声的忠实听众，只不过她不知道而已。他看到她一个趔趄，着急想去扶，却没有注意到横向过来的三轮车，就被结结实实地撞倒了。
　　 他说，只要她没事就好。而韦菀则说，你受的伤，我来帮你疼。
　　 安宁在得知韦菀和郝山的爱情之后，她吃惊地合不拢嘴，她一直问，“真的吗？真的吗？”
　　 而韦菀羞红的脸则是最好的回答。
　　 郝山在家休养了一个多月，拆掉石膏，拄着双拐坚持了上学，本领高强的他，居然还可以骑车，虽然模样有点怪，但生活总算恢复了正常。
　　 恋爱中的韦菀并没有远离安宁，她一如既往地跟安宁一起放学，只是略微不同的是，在跟安宁分手之后，她会默默地等一下郝山，然后和郝山一起回家。在周末的时候，她会假借去安宁家，然后跟郝山一起出去玩。
　　 公园是他们很喜欢来的一个地方，门票二角钱是一个很奢侈的付出，但正因为这样，公园里面人很少。
　　 有一次，当走到一列白杨树下的时候，韦菀突然停下，她跟郝山说：“你看，这白杨树上的眼睛多好看呀！”
　　 “是呢！来，我们刻字。”说着，郝山找了一块碎玻璃，选择了第三棵，刻上了“爱韦”。然后他们一起轻抚着散发着树木清香的文字说，“这就是我们的爱，就是我们的老地方。”
　　
　　 七
　　 小然终于在一个花池边找到了她的乐趣，一群正在搬家的蚂蚁。她看到小小的蚂蚁凑在一起搬一小块饼干，它们用触角碰，然后一起齐心协力地搬，一点点地挪，小小的饼干一点点地挪向着它们的窝。
　　 “妈妈，你看，这蚂蚁真厉害呀！”小然跑过去拉着妈妈的手，妈妈突然惊醒一般，她揽过小然，紧紧地抱住小然。
　　 “妈妈，你怎么了？”小然非常担心地问。
　　 “没事，小然，妈妈就是突然看到了一个老朋友。突然想到了很多事情，没事，你刚刚说什么？”
　　 “妈妈，你的老朋友多少年没有见过了呀！他还记得你吗？他还记得你的名字叫韦菀吗？”小然继续问，刚刚的妈妈太陌生了，让她满腹疑问。
　　 “应该还记得吧，我都还记得他的名字。”韦菀牵着小然的手，继续向公园深处走去，亦如多年前，她被郝山牵着向公园深处走过去一样。
　　 郝山给了韦菀很多她之前都不曾拥有过的。
　　 韦菀虽然有哥哥姐姐，但因为家境的贫寒，她很早就独立了。有的时候，有了好吃的，父母就是平均分，谁也不偏谁也不向。但郝山不一样，他总是变着法子的给韦菀带好吃的，有的时候是一个红红的苹果，有的时候是一个烤熟的红薯，有的时候则是一颗香甜的栗子。在这个寒冷的冬季，他一直在用自己的方法来呵护这个看起来比他还要健壮的女孩子。
　　 韦菀曾不止一次地问，“我都这么胖了，你干嘛还要给我这么多吃的，再胖我就走不动了。”
　　 郝山总是掐一下韦菀胖胖的脸，韦菀总是回敬地掐郝山健壮的胳膊。青春年少的他们也仅限于此，从来不曾再进一步。韦菀跟郝山相约，要一起好好学习，各不辜负家人的期望。
　　 也许别人看不出来，但了解内幕的安宁识趣地退出韦菀和郝山的世界。而沉浸在芳香的爱情中的韦菀却丝毫不觉。韦菀总是在回家的路上跟安宁分享郝山的趣事，却没有注意到曾经在这个路上非常欢快的安宁，越来越沉默，越来越消沉。
　　 直到有一天，安宁对韦菀说，家里让她住校，因为来回的路上太远了，怕安宁耽误学习的时间。韦菀刚刚开始非常开心，因为她首先想到的是安宁不用在迎着风雨上学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难言的失落，她们一起走过的上学路上，她们挥洒的那些汗水、泪水，还有飘满路的歌声，都成为过去。
　　 这样以来，韦菀顺其自然地跟郝山一起上学、放学。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韦菀和郝山脸上洋溢的快乐，还有两个人时不时的对望和若即若离，终究还是没有逃过同学们的眼睛，老师的眼睛，家长的眼睛。
　　 同学们很大度地给他们祝福，说韦菀驯服了剽悍的郝山，为班级除去一个“恶霸”。老师则语重心长地跟韦菀说，这个时候要好好学习，要注意和男生保持距离。还同样语重心长地对郝山说，你基础很棒，你稍加努力就考上很好的大学，可不能因为其他事情分心呀！
　　 韦菀的父母很忙，他们没有注意到曾经很顽皮很像男孩子的女儿，此刻也经常会细细地梳理自己的刘海，会对着镜子挑选衣服。但郝山的母亲却注意到郝山的变化，进而在路边守候，看到了相伴回来的郝山和韦菀，从他们脸上洋溢的笑容，心思敏捷的她洞察了儿子的心理。丈夫曾经的背叛狠狠地伤了她的心，她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儿子郝山的身上，曾经郝山的叛逆放纵她看在眼里，却无计可施。现在的郝山终于回到正途，开始认真学习，并每天都非常开心。按理说，作为妈妈看到孩子的改变，她是很开心的，但她又怕郝山因为韦菀牵扯了过多的精力，考不上理想的大学。
　　 她不敢跟郝山说，她想跟韦菀说，她期待这个看上去非常懂事的女孩子，可以懂得她的苦心，让她离开郝山，让郝山可以安心学习。
　　 原本在被老师“接见”之后，韦菀有几天就一直非常彷徨，她也怕自己的感情会成为郝山的牵绊，她把日子越久，他们的情感就越深，就会把更多的时间放到想念，放到回味。
　　 那几天她故意疏离郝山，却发现越是这样她的心越漂浮。她颓然地放弃这种自我折磨。可她很快又被新的困扰所包裹。
　　 她没有想到郝山母亲会专程在等她。就在她家附近，在一片围墙的黑暗中。羞愧的她一直低着头，不敢看郝山母亲的脸，而郝山母亲的话却一句一句像利箭一样，穿透了她的心。
　　 “首先我非常感谢在郝山受伤期间你对他的照顾，现在你们的关系我也都知道了。我只想说，我非常理解你们这样的情感，但你要知道怎么做才是真的对他好。”
　　 “郝山是一个单亲家庭的孩子，他极度没有安全感，而你们这样的情感必将随着高中毕业而结束，到那个时候，你们又该如何面对分别呢？”
　　 “我劝你们，趁着感情还不深，赶快分手，你们都好好学习，等将来大学毕业了，你们如果都可以回到这个城市，你们可以再共叙前缘。现在则太早了，你们根本不懂爱情，却在为了它浪费你们很宝贵的时间。”
　　 “郝山是我所有的希望，请你不要伤害他！”
　　 “女孩子要懂得矜持，不要这么轻易就付出自己的情感，要学会保护自己，要懂得自尊自爱。”
　　 ……
　　 随着郝山母亲的话，韦菀的头越来越低，她没有一句的辩驳，她不停的抽噎在证明她同样受伤的心。可郝山母亲却没有看到，她只是沉浸在自己的讲述中，她在为了自己的孩子做她认为可以做到的一切。
　　
　　 八
　　 韦菀和郝山分手了。
　　 原因很简单，韦菀搭上了新欢。郝山黯然退下。童话一般的爱情，刚刚散发出清香，就匆匆结束，徒留一地的酸楚。
　　 韦菀和新欢并没有继续多久，也分手了。韦菀却没有回归到曾经的大大咧咧，她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变得沉静，变得忧郁。她依然和安宁坐同桌，依然学习很刻苦。就是少了最初的那些飘洒满路的笑声。
　　 住校的安宁也仿佛变了一个人，她总是若有所思，以至于很多时候，都是韦菀碰了碰她，她才意识到老师在提问她，而匆忙站起来的她，一改往日的从容不迫，磕磕巴巴的，答非所云。她的成绩快速下降，也让韦菀很担心。她试图问安宁为什么？可安宁却总是躲闪着说什么也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