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羔在豺狼面前只有躲避和顺从，无谓的对抗有可能招来灭顶之灾；面对三个凶悍的狂徒和一车冷漠的面孔，费什么样的口舌都显得毫无意义。庄稼人和那个大娘不再说什么了，两人默默地收拾行李，低着头走向车门，在和印山红擦身的一刹那，庄稼人抹了一把下巴上的血水，睁着的那只独眼里涌动着无限悲凉的泪花。
　　 “带上你的包。”印山红拿起那只学生书包从窗户里丢了出去。
　　 “咣啷”车门隔绝了车外的雨声，印山红朝刘大炮嫣然一笑，踩动离合器，同时按下了音响播放键，大巴稳稳地行驶在弯弯的山坡上，压抑的车厢里响起了邓丽君的歌声：
　　 “悄悄离开了他伤心离开了他虽然我心中不愿意不愿意离开了他啊没办法再留下啊我象碎心花啊碎心花……”
　　 歌声婉转凄凉，拂过人的心头像呻吟，像叹息，又像在哭泣；印山红熟练地掌握着方向盘，清秀的脸上平静似水，只有盯着前方的那双大眼睛里有一团亮点在闪烁，说不准是火焰还是泪花。
　　
　　 （六）
　　 “你为什么要去救她？”
　　 “那个姑、姑娘多、多可怜呀！谁没、没个危难时刻，大、大家都、都有姐姐妹妹啊！”
　　 “三个流氓那么凶狠，你哪里是他们的对手啊！”
　　 “没、没办法，也、也没想那、那么多！”
　　 “你挺身而出时，就一点也不害怕吗？”
　　 “救、救人要紧，我、我只想到救、救她。”
　　 “全车那么多大男人，怎么就你一个人出手？这社会都成啥样了，真让人心冷啊！”
　　 “他们的良、良、良心，都叫狗吃、吃了！”
　　 “你伤得不轻，一定很痛了？”
　　 “是、是的，很痛。可心里更、更痛！”
　　 “别让雨水淋着伤口，如果走不动，就找个地方歇息吧！”
　　 “我、我还能撑、撑住，你把雨披拉、拉正，别、别淋着孩子！”
　　 “你的心肠真好，可打成这样还被赶下车，真是好人难做啊！”
　　 “也连、连累你了，赶我、怎么也不该赶、赶下你呀。”
　　 “唉——”“唉——”……轻轻的叹息，透着深深的无奈和悲伤。雨停了，厚重的云层依然压得很低，风儿却悄悄刮起，树叶上的水珠在山风中不断坠下，有一阵没一阵的，给人的感觉是雨在继续。向上延伸的柏油公路显得格外清爽整洁。庄稼人和大娘步履蹒跚地结伴而行，他们知道，要走出兄弟山，至少还有十五公里的路程，他们多么渴望能从身后再驶来一辆客车！
　　 脚下的路轻微地颤动。像远处炸石开山的震波，这样的天气还有人开矿吗？两人正在纳闷，身后传来汽车的引擎和鸣笛声，他俩欣喜地一回头，却看见只是一辆裹着绿色篷布的大卡车迎面开来，一阵失望掠过心头，两人只好转过身子继续向前走去。
　　 又半个时辰过去了，天色好像暗了下来，路似乎没有尽头。没有尽头也要走啊，哪怕天黑前到不了家，走出山林就是胜利，“前方刀削崖，请谨慎慢行！”这已是第三块相同的警示牌了，虽然上面的字在两人眼里有些陌生，但他们知道，前面的拐角处就是令人惊悚的刀削崖。
　　 美妙的乐曲悠然响起，像画眉婉啭，如清泉淙淙，是手机的铃声！！两人面面相觑，愣了许久才听出铃声来自庄稼人背上的学生书包。“你带手机了？”大娘轻声问。
　　 “我没、没有手机……”庄稼人一脸疑惑地打开书包，包里有一个胡乱揉成的白色纸团，轻轻拨开那层纸，一部精巧的红壳女式翻盖手机呈现在眼前，玲珑剔透，似曾相识。手机的外屏上正闪烁着一个英俊小伙子的头像，悦耳的乐曲正是来自那里。这不是开车姑娘的手机吗？什么时候钻到书包里了？望着叫得正欢的手机，两个人都是手足无措，一脸茫然。
　　 铃声停了，庄稼人和大娘仍旧傻傻地站着，心里的谜团就象水面的涟漪，圈圈漫开。不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简短焦急的人声对话，两人视线从手机转向了前方。他们吃惊地发现，不久前从后面超越的绿色篷布卡车静静地停在路边，而从卡车车身左侧可以看到前面的拐角处停着警车、救护车和一辆消防车，那不停闪烁的警灯带着惊恐的光芒直窜人的眼帘。他们忽然想起赶路时脚下的震动，又闪过那只从大巴窗户丢出的书包，一溜不祥阴影迅速漫过脑际。“难道……？”两人心里一个激灵，赶紧迈开脚步向前赶去。
　　 此时的刀削崖带给人的惊恐已不仅仅是令人头晕目眩的陡峭和幽深诡秘的山谷，现场的每一个情景都足以让人心惊肉跳：崖边长长的钢铁护栏被生生地撕开，形成一个大大的豁口，豁口两侧断裂的钢杆就象两只折断的臂膀，无奈地朝崖下耷拉着。团团浓烟裹着燃烧时才有的火星星儿，不停地翻滚升腾。垂直的崖壁上，几个抢险队员腰系缆绳，正一点一点地向下移动……左侧没有受到毁损的栏杆边聚集了一群人，有身穿白衣的护士，有过往车辆的司机，他们的脸上全是清一色的惶恐和焦虑。一个高大的警官神情肃穆地注视着崖下，手中的对讲机传来了清晰的声音：“……01，01，04向你报告，坠崖车辆是省城开往云县的客车，车号**8014，车子毁损非常严重，大火仍在燃烧，现场没有发现任何生命迹象！……”
　　 “天，天啦！”结巴的声音吸引了每一个人，庄稼人冲上前一把拉住警官的胳膊，“多好的姑、姑娘啊！长、长官，快救、救救她呀！……”断断续续的讲述夹杂着大娘悲伤的啜泣，人们的眼前浮现出一幅残暴罪恶下的惨状和令人切齿心寒的场景……警官的表情极其凝重，职业习惯让他把目光从庄稼人的脸上移向了通向崖口的路面。
　　 不远处，公路两侧的花草七倒八歪，一片狼藉。乱糟糟的枝条上有车轮明显的碾压痕迹，有些山花儿甚至被连根牵出，路面散落着朵朵映山红，七零八落，支离破碎，遭受揉践的花瓣儿变成了紫褐色，混合着叶片和草屑，呈S形向眼前延伸过来；近前的巨石下，一只后视镜孤伶伶地躺在路边……可以想见，客车在极速冲向悬崖前的几秒钟里，歹徒一定察觉出不妙，从而在驾驶座上上演了一场殊死的方向盘抢夺大搏斗。
　　 “长、长官，这、这里面是、是那姑娘的……”庄稼人双手捧上那只书包，焦急的语气更加结巴，“救、救、救、救……快救、救她呀！”
　　 警官依旧没有说话，他先从书包里拿起手机，然后展开那包裹手机的纸张，轻声念出声来：
　　 “大叔，大娘：委屈你们了！赶你们下车是我无奈的选择！因为我将驾着一车的罪恶和冷漠奔赴地狱。如果有可能，请帮我把这只手机还给我的心上人，他叫郁飞，告诉他我爱他，但无法带给他爱情，只能在遥远的天国为他祝福和祈祷！他的地址：云县人民路**号，手机139*****520.永别了，亲人们！祝天下的好人幸福平安！”
　　 警官的声音哽咽，视线逐渐模糊，所有的人都泪水纷飞……什么都已明白了。“姑——娘——”黑脸庄稼人捶胸顿足，号啕大哭，他踉踉跄跄地奔向栏杆，对着幽幽深谷，发出了痛彻心肺，声嘶力竭的叫喊。
　　 姑——娘——啊——苍天垂泪，青山无语，山风阵阵，流水呜咽，高高的兄弟山啊，你是否永恒地记住这人世间极其凄凉而又辛酸的一幕呢？！
　　 啊，映山红！
　　 啊，碎心花！……
　　
　　 后记：
　　 2009年上半年，我在网上不经意看到一个帖子，题目叫《漂亮女司机》，帖子大概三百多字，讲述一个女司机在驾车途中的遭遇；时隔不久，我又看到一则《一个女司机被强奸》的网络旧闻，情节与帖子大同小异。这些都没有引起我太多的注意。直到同年夏季我看到了由台湾青年导演伍仕贤执导，玉女演员龚蓓宓主演的短片《车四十四》，内心才受到了强烈震撼，因为电影一开始就交待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因为真实，所以动人。据可靠消息，该片获得了美国圣丹斯短片特别表扬奖，这是电影节历史上唯一参赛获奖的华语短片，我在感动高兴的同时不免有些遗憾。因为该片只有11分钟，人性的光辉与黑暗表现得不够全面，特别是在人性的演变和情节背景上没有得到详尽的展示；而且剧中的流氓逃之夭夭，没有受到任何惩处，女司机却与一车的乘客同赴黄泉（除了舍身救人者）。
　　 我们可以理解女司机的绝望和悲愤，但这个意外的结局却让人唏嘘不己。联想到那则帖子和网络旧闻，有可能就是这部短片的翻版。于是，我决定以这部11分钟的短片故事为蓝本写一篇小说。应该说女司机的心肠并不是那种令人可怕的冷酷，所以我增添了一个人物，即文中带小孩的大娘，同时把人性中的罪恶与冷漠写得更深刻一些，有了这些铺垫，女司机的极端行为就能得到一些理解，而且交待了坏人没有逃脱惩罚，这样我们在感到惋惜的同时多少有点释然。
　　 文学源于生活，高于生活，我只是根据自己的感想，以自己的思维和文风写下这个故事，缺点和错误肯定难免，希望能得到朋友们的指点，真切地想和大家在思想和艺术上进行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