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年夜故悠悠，几度繁华几度秋。悲苦欢欣如水去，许多情结在心头。
　　 一家人欢天喜地过大年，看着老公孩子高兴的样子，一种天伦之乐油然而生。这时，我想起一个今生难以忘怀的除夕夜，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那时我家住在乡下，家里人口多，我们姐弟七个，还有姥爷，奶奶，日子过得很紧吧。妈妈腊月初十生了小弟，妈妈一共生了十个孩子，有三个夭折。由于长年累月的生活压迫，妈妈忙着侍候一大家人生活起居，洗衣做饭，喂猪喂鸡鸭，那时候哪来的食料啊，人们粮食都不够吃。妈妈每天还得上山下地去掠猪食菜，大麻袋装得满满登登，无论多远都得自己扛回来。有一回我亲眼看见妈妈 把一大麻袋猪食菜摔在地上，脸色煞白，一口鲜血吐在地上。我吓哭了，妈妈，你怎么了？妈妈摇摇头说，给我一舀子水，心里热。我急忙到水缸里舀一舀子水递给妈妈，她簌簌口，又咕咚咕咚地喝了很多水，我站在那里看着妈妈，心里有些担心。就推妈妈上炕休息，妈妈说，没事，歇一会就好了，哪有那么娇贵。
　　 是的，妈妈那里有时间休息呀，一大堆活计等待妈妈去做。猪食菜扛回来还要一点点剁碎煳熟。然后一点点喂给猪吃。夜晚，大家都入睡了，妈妈还坐在煤油灯下缝缝补补，纳鞋底做鞋帮，这一大家子让妈妈操碎了心。我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每天三点妈妈起来做饭，我就爬起来给妈妈烧火，那时候家家都烧茅草，麦秆，秸秆什么的，我烧火，妈妈把菜炖到锅里，再贴大饼子。
　　 妈妈未老先衰了，她一米七十的个头，膀大腰圆的，已经骨瘦如材了。她体弱多病，经常伴宿半宿的咳嗽，呼吸困难，小弟一落地妈妈的肺心病就犯了。坐月子才三天受不了马车颠簸，屯子里淳朴的大爷大叔们说，没事我们就把她抬到医院，妈妈到县城医院住了十多天也不见好，也许是当时的医疗条件不好，医生水平有限，他们给妈妈判了死刑。他们说，要过年了，这病也没希望了，你们回家吧。这对恩爱的老夫妻泪水流到一处，怎么办？县城医生说妈妈已经病入膏肓，去省城看吧，我们不能挺着死。妈妈说，去啥省城啊，我们家哪来的钱？回家吧，找点偏方什么的吃吃，也许就能瞎猫碰上死耗子，治好了呢。父亲无奈，眼睁睁的看着妈妈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只好找了屯里穷哥们把妈妈抬回家里。
　　 除夕夜晚，父亲买了二斤肉，一家人团团圆圆的包了一顿饺子。可是，妈妈却没有起来和我们过团圆年。我拿小勺喂妈妈几口饺子汤，又端过几个饺子给妈妈吃，我用筷子把饺子一点点的夹开，喂到妈妈嘴里，妈妈吃了有一个饺子就一口把筷子咬住不吃了。我哄着她把筷子拿出来，她一下子咬住我的手，看着我笑。我说妈妈，你放开，好痛。她忽地一下坐了起来说：你痛啊，有你妈痛么？妈妈怀胎十个月，生你们痛的我几回摸王爷的鼻子，眼下你们大了，妈妈要走了，那个才几天的小要账鬼咋办（小弟弟）？你们把他养大吧，不管怎么说也是奔爹娘来的。妈妈无神的眼中流下伤心的泪水……
　　 我说，妈妈不会的，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们还要一起欢欢乐乐的过年。突然她扑噔一声躺下去。嘴里哎呀哎呀的呼喊着，我没活够哇，我还惦念着你们，上有老下有小的，我扔给谁呀？我养了你们这么多孩子，却不能把你们养大。我老爹养我一场，却不能给他送终。老天不睁眼啊，救救我吧，救救我……我还要和你们过团圆年……
　　 妈妈那绝望的呼叫声撕心裂肺，至今在我耳边萦绕。一家人谁还有心思吃团圆饭，都围在妈妈身边，安慰啼哭声声不绝于耳。
　　 这时妈妈开始又喊又闹，说的什么我们也听不清楚。邻居于奶奶来了，她说，孩子们别哭，你妈是冲撞啥了，给我拿来一根针，我收拾收拾她。姐姐拿过来一根做活用的小针，于奶奶说，不行，这针太小，镇不住“她”。这时父亲拿一根大马蹄针递给于奶奶。她嘴里念念有词的说着，不管你是胡还是黄，冤魂野鬼都无妨，给你一针尝一尝。她的马蹄针狠狠的扎进妈妈的人中。妈妈啊的一生昏了过去。
　　 过一会妈妈醒了还是闹，就这样折腾了一个除夕夜，我们一家老小就是这样在妈妈的呻吟声和着小弟弟的啼哭声过来的。我们的心一点点的揪紧，泪水默默地长流，人生，真是许多无奈。妈妈清醒的时候把姥爷叫到身边，老爷青光眼看不清楚，他用粗糙的大手抚摸着妈妈的脸说：丫头，你怎么就走到我的前头了？黑发人送白发人啊，姥爷老泪纵横，滴落在妈妈的脸上，妈妈也泣不成声，哽咽着说：爹呀，以后我走了，你别难为孩子们了，他们没了妈，怪可怜见的，等我到阴间安排好了就来接你，我还侍候你。
　　 妈妈一阵糊涂一阵明白的，后来才知道，妈妈不是冲撞啥，是小脑出了问题，才那样胡说乱喊。春寒料峭时，可怜的妈妈带着对一家人的眷恋，含恨离开了我们。年仅四十二岁。那时候家庭困难，医疗条件不好，贻误了妈妈的治疗，造成了千秋遗恨。如果是现在妈妈的病一定会治好，可是，过去的不能重来，妈妈已经作古多年。可是，妈妈的死成了我今生的最痛，每每想起涕泪长流。可怜的小弟弟才两个月就失去了妈妈，不，应该是生下来就没有得到过妈妈的怀抱。他成了我们一家人的累赘，因为我在黑河师范读书，家庭的重担落在了父亲和三妹身上。一个十几岁的女孩，每天抱着小弟弟擦屎把尿，喂吃喂喝，夜里刚睡着，弟弟醒了又哭又闹。小弟弟哭三妹也哭，他们姐弟泪水流到一处。
　　 时间匆匆而过，转眼我们已为人母，如今生活条件好了，妹妹弟弟们已经开枝散叶，家家过得和和美美。可是，唯独妈妈的死令我难以忘怀，每每老泪长流。
　　 但愿妈妈芳魂永驻，一梦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