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的情人节
我喜欢野菊,喜欢红酒,喜欢懂得化装和用茉莉花香水的女人……在餐厅坐下来之后,他这样跟她说。
她看着他,看得很专心。
眼睛很亮,鼻梁很挺,头发整齐而浓密,只是脸色有点苍白。笑的时候喜欢把嘴角向左边歪着,笑容显得有点邪,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相信他说的每句话他都没有骗她。
餐厅里的灯光让她联想到夏天太阳终于完全下山后的暮色,也许只有在这样的背景下,她才敢那么专心地看他,她想。
什么时候你会觉得孤独?她问他。
没人听我说话的时候。
有人听你说话的时候你也会觉得孤独。她说。
对。他说。
他本来想再说点什么,但她的声音是那么的好听,他发现自己感受到了因为拥有磁性和韵律而带来的说服力。
看着她捏着高脚杯的手指,他想起了那条街。
他想起多年前的一个晚上,他和一个吉他手连搭公交车的钱都没有,只好步行回他们临时安身的地方,从天安门走到香山,从零点走到七点。
她那捏着玻璃的手指,和他走在那条长街上时的心情一样落寞。
从来没有人带我来过这种地方,我自己一个人也不敢来。她说。
哦。
她的长发柔软而秀美,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有点颤抖,他觉得自己能够理解她的颤抖。
她也觉得他可以理解她的颤抖,所以她才说了这句话。
她想起了故乡。
一抹夕阳,一群归鸭,一道旧墙,乡下的傍晚有它的恬静,也有它的苍白。
在乡下的夜晚,很多时候还会有酒醉的父亲粗暴的拳头。
我弹首歌给你听好吗?他一边说一边望向放在餐厅边上的钢琴。
她说好啊。
我弹琴的时候你坐在我的旁边好不好?因为从来没人在我旁边坐着听我弹琴。
他弹的是《送别》,她坐在他的旁边听得有点想落泪。
她记得自己会唱这首歌,那时候她的声音还很纯很纯,心灵也是。
那时候,她憧憬有一天自己会变成电影上那洁白的新娘。
仰望天空,原来是因为孤独。他一边弹琴一边想着一句话。
十三岁,他开始给女生写情书,念大学的时候也和女生约会过,但他从来就没有过女朋友。
深秋的周末,月凉如水,他们学校的操场在放露天电影,他无数次地路过那里,看着那些依偎在一起的男女,他会觉得神伤。
他叫山水,她叫倩儿,他是一个流浪乐手,她是妓女。
这晚,他用300块钱把她从发廊请了出来。
办公室很干净,很明亮,从窗户往外看,有时会看到几个孩子在球场上玩篮球,冬天刮大风的时候,也会听到风掠过玻璃发出的啸声。
闲下来的时候,他喜欢坐在电脑前听谭盾的乐曲,读安妮宝贝的小说。
只是太多的时候他是空闲的,所以他喜欢向朋友这样描述他的生活:上班,下班,有时会觉得无聊。
有一次,一只不知名的昆虫爬上了他的办公桌,他逗了那只昆虫一整天。
他是在二楼的社会事务办公室遇见她的。
那天,他去帮社会事务办公室的同事修电脑。
上午,有一对男女来办结婚证,电脑的操作系统出了点小毛病,无法打印结婚证,他很快就把毛病处理好了。
下午,有一对男女来办离婚证,仍然是无法打印,但出毛病的是打印机,而不是电脑,他尝试了他知道的所有方法,打印机仍然是无法打印。
一个小时过去了,他感到烦躁。
他对那对男女说:“我实在是修不好这台打印机,干脆你们先别离婚了。”
那个男的咧嘴笑。
就是在这个时候他见到了她,她来找她的姐姐——那个要办离婚的女人。
一肩长发,白色的高领毛衣,浅蓝色的直筒牛仔裤,修长的手指。
她很美丽。
见到她的时候,他这样觉得。
夜暮降临的时候,他才下班回家。
路过面包店,他闻到了奶油的香味。
他觉得有点奇怪,他不知道自己曾经多少次路过那家面包店,但只有今天闻到奶油的香味,也许是因为今天看到的那个女孩子的笑容有奶油的味道。
几天后,他接到了她的电话,说她姐姐和姐夫想请他吃饭,为了感谢他修不好打印机而导致他们没离成婚。
他答应出席。
来到餐厅的时候,他只看见她坐在靠窗的一张桌子旁,没看到她的姐姐和姐夫。
他把刚买的玫瑰送了给她,她说谢谢。
你的姐姐和姐夫呢?他问她。
她指了指餐厅的另一边,他看到了那天的那对男女在向他举杯,他也笑笑举起了酒杯。
姐姐和姐夫因为感情破裂想要离婚,但办离婚证的那天,他们发现对方都在担心你会把打印机修好,所以就不离了。她笑着说。
他觉得自己又闻到了奶油的香味。
钢琴声传来的时候,他看见她的眼神变得专注,她说她感觉得到那个琴手的心很冷,她喜欢像他这样的人多一点。
他叫展业,她叫回雪,他是公务员,她是护士。
2007年2月14日,山水和倩儿,展业和回雪,还有一对因为感情没有破裂而离不成婚的男女,在北江河畔的一家西餐厅里,过他们的情人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