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尽量让自己平静地简短地描述这一刻的心情。用词模糊不清，表述并不完整。然而我觉得这样就够了。不需要太明确，否则会显得和平时的我完全不一样。因为我只是想知道那个答案，知道最终的结果是否如我所愿而已。写好之后我确认了一次又一次，终于按下了发送。我想，即便发生什么，只要你在身边，我就会感觉到温暖，那么我一定有勇气走下去。
　　 无止境地等待，就像此刻等待她醒来……
　　 我没有等到我期待的答案，即便一开始我就只抱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但最终我还是失望了。在看到短信的一瞬间，我笑了。我不知道那是否是绝望，但我终于明白，即便一个人都没有，我也该走下去，只是为了我自己。既然记忆最初已经可以面对分别，那么很多年以后的我不可能做不到。所有的伤害都只会让我变得更加坚强更加美好，我一直这样告诉自己。
　　 很久之后，久到我都不记得过了多久，陆和主治医生一起来了。
　　 她醒了，度过了危险期。那么突然，就像病倒的时候一样猝不及防。我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只静静地望着她，目光呆滞。
　　 好了，立夏，你先出去一会儿，护士要来做个检查。陆的声音很温柔，像春日里的棉花糖一样软绵绵的，让人安心。
　　 我顺从地点点头，一个人退到房外。
　　 哥哥开始给忧心的亲戚朋友去电话，告知对方一切安好。看着他脸上喜悦的神情，我才恍然发现，一切也不过如此而已。
　　 雪停了。
　　 我开始在洗衣做饭、挤公车、去医院这些事情上忙碌徘徊，我不知道我在等待什么，而我又得到过什么，更不明白我曾付出了什么。我以为只要我觉得努力了不后悔了就是好的，我以为只要我珍惜我的拥有与所得就是对的，然而我似乎失去了什么。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个电话没有再出现任何信息，许是因为忙碌，许是因为不在意，许是因很多不可更改的现实，然而这些都与我无关。我很感激最后的话语里没有因我的境况出现任何多余的情愫，比如廉价的同情。直至这一刻我才明了，我想要的是一个纯粹的开始，是可以一起走下去的执著与勇气。我可以悲伤失望，我可以原地等待，我可以接受无意的伤害与善意的谎言，只要那个人心甘情愿地留下。
　　 时间渐渐流逝，她的身体也愈发好了。陆每天会定时来查看情况。什么可以吃，什么检查有什么作用，哪些药品是饭前服用，哪些药品是饭后服用，他都细细地向我一一说明。她说因为有陆在，所以病情好得格外快。哥哥望着她，又望了望我和陆，只轻笑。
　　 我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时间，虽然只有几个小时，虽然我把很多时间浪费在找书店和过地下通道上，但我记得一个弹吉他的少年，他用他修长的手指和美妙的嗓音追求着他的梦想，那么执著，那么坚韧。
　　 然而我在做什么，又在坚持着什么，我并不知晓。我只想沉睡，因为我累了，不想再思考任何东西。生命、追求、死亡、爱与被爱、付出与得到，这所有的一切都与我毫不相关，我只想在属于我自己的时间里做一切我喜欢并觉得有意思的事，比如沉睡。
　　 从医院里出来，我遇见了陆。这是我第一次见他脱下医生服。明而暖的夹克衫，磨旧的牛仔裤，丝毫看不出是个医生。也只有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他脸上爽朗的微笑。
　　 立夏，我们顺道，一起吧！他笑了笑，朝一旁的车偏了偏头。
　　 愣了两三秒钟，我顺从地上车了。我累了，不想再行走。如果可以坐着，我不想站着，如果可以躺着，我不会选择坐着。我竟然变成了这样，连我自己都难以置信。
　　 一首曾经觉得欢快的曲子在车厢里弥漫，然而现在却只感觉得到悲伤。
　　 《Passion》吗？
　　 嗯。
　　 你喜欢小提琴吗？
　　 是的，你似乎也很喜欢？
　　 是。
　　 你失恋了？
　　 没有。
　　 那我很奇怪，既然你母亲的病都快好了，还有什么值得你这样悲伤？
　　 我盯着他的侧脸一直看，一直看，我想问我到底是哪里让人觉得悲伤，可最后我什么都没能问出口。我并不悲伤，虽然我不曾觉得快乐，就像我从未感觉得到，所以不会觉得失去。只有失去才会让人痛苦让人觉得受伤，而不曾得到的人所拥有的不过是一种幻觉，真实到梦幻，梦幻到真实。甜蜜。美好。期望。理解。喜悦。安心。失落。挣扎。徘徊。一切的一切彼此纠缠不清，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是痛什么是伤，唯一能让我肯定的只是那份温暖，因为那其中的所有期待与喜悦都是真实的。我相信真实，相信所有让我找到活着的真实感的感情。
　　 立夏？陆突然刹车，只安静地望着我。
　　 陆，你说话的时候不要太温柔，这样会让我想起某个瞬间，想起那个声音。
　　 你怕你会对我做什么？他笑言。
　　 是。
　　 他愣了一下，我甚至可以感觉到他的目光停留在我的瞳孔中，然而我却看不到他的存在。
　　 就算你要对我做什么，我也不怕。他仍是笑。
　　 我怕！
　　 你怕什么？
　　 怕伤害你！
　　 他沉默，沉默了很久，久到我忘记了时间。一只温暖的手落在我头上，然后使劲揉我的头发。我愣愣地望着他，说不出一个字。
　　 其实，我倒宁愿你伤害我！如果注定我要受伤，那么我希望伤害我的那个人是你，这样至少证明我曾拥有过，而以后，我也会拥有和你在一起的记忆，这样……
　　 覆上他的唇，暖而柔软的触感。心里的某个地方，突然感觉到钝重而强烈的痛楚，触动了每一根神经。陆，如果可以，我多么希望那个给我温暖的人是你。
　　 《Passion》的旋律，热烈而缠绵的吻，在睁眼的一瞬间，我看到他眸光中的喜悦与痛苦。我不想伤害你，但最后我还是伤害了你。陆，是我欠你，欠你一世温柔。
　　 夕阳透过玻璃窗落在脸上，一种真实而又虚幻的温暖，看得到却感觉不到。我静静地注视着他，想要索需更多温暖，然而那个世界那么遥远，仿佛触手可及却又永不可抵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