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旅卷轴】Blue Shadow
一
我们被蒙住眼睛穿越现在,至多我们只能预感和猜测我们实际上正经历的一切。只是在事后,当蒙眼的布条解开后,当我们审视过去时,我们才会明白我们曾经经历的是什么,我们才能明白它们的意义。
----《好笑的爱》米兰.昆德拉
萤火虫团聚,色彩斑斓的夜晚,黄黑相间的毛毛虫诞生于一只蜜蜂燃烧的火焰。
梦。
醒来的时候,J躺在中午不太倾斜的阳光里发呆。
“嘟——”J被手机蓦然制造出来的震动吓了一跳。
信息:等你吃饭,绿房子餐厅。11:03
J觉得自己最近特别容易受到惊吓。
第一个故事是这么说的:
在一个叫做芸芸果的国度里,每一个人都有一个梦想——种出一棵属于自己的树,树长大以后房子就可以在地上树下冒出来,树是私人物品,因为房子的缘故。甚至,树无法作为遗产从一个人的生命滑入另一个人的生命。种子,每个人只能拥有种子。人们把自己的种子放入土中的时候感叹,鱼回到水里了!种子发芽需要阳光,可是阳光在芸芸果是非常有限的,所以他们都自愿成为瞎子。
然后夏天的午后,你可以看见一排排的瞎子坐在芸芸果的土地上,静默地如同一排排树,然后,你开始害怕,因为感受到沉默的力量。你迫不及待地离开,可是你像一片落叶似的被秋风扫回来。
你看见:
秋天金碧辉煌的阳光下,一群瞎子挥舞着手脚,极其温柔,极其郑重。春天到秋天的距离让他们无法度量出种子确切埋下的地点,他们彼此沉默地擦肩而过,寻找自己的种子。你看见他们抱着别人位置上的树幸福得泪流满面时难过得泪流满面。
忽然你想起他们曾经的感慨“鱼回到水里了”。
种子在地里游泳,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发芽。
吃饭的时候,J点了生鱼汤。
你不是不吃鱼的么?B说
最近特别容易受惊吓,大概是贫血。
B突然沉默起来。半晌。
B小声音地说了句什么。J说听不见,B环视一下四周,在J的耳边轻声说:"你该不是有了吧?"
J愣住了。
怎么会,那个前天就来了。
吓死我了,你知道我害怕你出事。说这话的时候,B伸出手把J紧紧揽住。
不知道怎么的,J忽然觉得没胃口吃任何东西。食欲像散开的雾气,无迹可寻。透过餐厅的玻璃墙,J看见一个穿蓝色长裙,白色外套披着长长头发的女孩子在路边吃雪糕,风把玩着她的头发,绿灯亮的时候,J发现那女孩子是个瞎子。街的另一边,一排咖啡店静默于人流,茶色的玻璃门在秋天的太阳下像疲惫的眼神,平静而忧伤。其中一家的名字让J的心情陷入梦境。
BLUESHADOW。
忧郁的影子。
一个眼睛出奇小的服务员走过来问是否要加水,B摇了摇头,说了声谢谢。J觉得那服务员离开的时候看他们的眼神很是意味深长,紧接着她又为自己的神经敏感感到厌恶。为了摆脱这种厌恶感,J开始说话,或者说思考也未尝不可。
你说影子是一直存在吗?
啊?B的张开的嘴巴装着扬州炒饭和不解。
影子是一种性质吗?
B把筷子放下想了一会,说,怎么说呢,客观的说法是,影子是光与物制造出来的不可触摸的一种存在于时间的与空间的光暗形态,如果没有光或者物,那么成立的条件不充足,影子就不存在。
那就是说在黑暗中,是不存在影子而不是看不见影子。
是的,如果是绝对黑暗。
你的看法呢?一直存在吗?
我不知道,这个问题无关紧要对不对?B求饶道,他不明白为什么J总思考一些与现实无关的问题,但他觉得可以理解,J是个写小说的女人。女人这种动物已经够奇怪的,写小说的女人就更不用说了。
“B——”
J突然像法官宣布判刑一样说:
“你是一个没有信仰的人。”
我是无神论者,你知道的。B一边回答一边觉得受到了伤害,J的目光如刀箭。
你知道的,我说的不是这个。J望着街对面那些疲惫的眼神,面无表情。像一只雨中的花豹子。
二
回来了?
恩。
喝咖啡还是奶茶?
咖啡吧。
扯掉领带和袜子,B把臀部抛在椅子上把双脚抬上电脑桌,舒舒服服地叹了一口气,电脑屏幕上的QQ图案一直在闪烁。
你们说结婚多少年的夫妻最容易出现婚姻危机?猫头鹰
七年吧。妃色的奶糖
胡说,我和他一起三年就离了。酷酷袜子
我,五年。沉月。
离了有什么不好,我想离还离不了呢。靠!W池鸟。
听你们这么说,我都不敢结婚了。粉红的兔子。
是啊,你得害怕狐狸精,得担心没有高潮,还要担心离了以后“分赃不均”。蓝色幽默。
别这样,请幸福的女人出来说说话好吗?猫头鹰。
结婚三年,很幸福。猫猫鱼。
真羡慕!沉月。
靠,是不是真的?有这种事?W池鸟。
。。。。。。
B不知道自己应该有什么反应,他想笑,但到底还是把这念头小心地掐掉,如同掸掉一只苍蝇的尸体。
今天在公司里忙坏了吧,瞧你累成这个样子。来!给你按摩按摩。猫猫鱼把咖啡杯放在B的手里。
喏,你在看这个啊,呵呵,这个聊天群只为女性开设,男性不宜哦。猫猫鱼的手在B的肩上背上不轻不重地拍打揉捏,力度和她说的话一样让人容易进入睡眠状态。
但B睡不着,他在想一些东西。他首先想到的人是萨特,学物理出身的B知道萨特,是因为遇上J。J告诉B萨特曾经说过,人是具有自由意志的,因为人可以选择,人在选择中实现自我的存在。B当时觉得萨特的说法很那个,同时也觉得写小说的J很那个。
J还说过古希腊一个叫(名字很长,B想不起来)的哲学家和咱们的孔子都认为这个世界是变动不居的,B也觉得很是有道理,因为现在他认为萨特的说法是错误的,选择不能推导出自由的存在,人的自我无法通过选择来实现。
喂,妈今天打电话让我们星期天过去吃饭。
恩,我看我妈只是想见你。都不知道你给我妈灌了什么迷药。B心里想如果J是他老婆,和他老妈的关系会呈现怎么样的局面呢,是否像现在这样国泰民安。
胡说八道,猫猫鱼的捏变成细碎的拳头,含着笑意的眼睛弯弯的,既孩子气又妩媚。
J?OR猫猫鱼?
这他妈的根本就不是选择题。
爱上J之前,猫猫鱼已经是他的老婆。没有人提前告诉他,你会遇上J。所以B选择的态度是无为而治,期望的结果是不了了之。虽然J从未在这个问题上表示半点焦躁,但按今天餐厅里的情形来看,B觉得自己的期望的结果在逐渐远去的路上。B感慨万分:
属于大哲学家老子的年代已经一去不复返!
B睁开眼睛,发现猫猫鱼的手仍在他的背上忙乎,白炽灯很刺眼,泪水出来的时候,B差点以为自己哭了。
猫猫鱼觉得自己很幸福,J呢?
幸福的人请举手时是否会把手举起呢?
别捏了,来,亲一个洗澡去。
三
从医院出来,J可以确定自己的胃口已经被某种黑暗的物质包围了。她像一只蓝色的海洋生物,澄明而迟缓。在路上行走,感觉却像趴在地面上爬行,她甚至回过头看是否留下湿漉漉的痕迹。而地面很清洁平整,连空气也没有波澜。震荡感由何而来?
J慢慢地转过头继续爬行,她的视线触及一家麦当劳,一群孩子围着一个幸福的蛋糕嬉笑,叫喊,打闹,一个穿着黑色西装头发稀拉的中年男人打量的目光,然后是一对母女,母女俩都化妆,脚都很粗,鞋子却穿得很有味道,女儿挽着妈妈,涂着绿色嵌珠片指甲油的手指显得生机盎然。然后,然后似乎是一个女孩的背影,蓝色长裙子,白色外套,长长的头发,那女孩突然回头张望,一个胖胖的样子很老实的年轻男人手里握着两根麦当劳的雪糕迎了上去。
不是她。J的心从高处滑落。一同滑落的还有她的身体。
她的身后拖着一条红色的湿漉漉的水迹。
“真的不吃?”罗洛把饭盒端到J的鼻子下面。
J依然摇头。
罗洛了解这个认识十二年的女人,这个女人如果她要说吃狗屎,不用怀疑,她一定会吃下去。想到这,她就觉得有一股气从腹部直冒脑门。
她的声音徒地飘扬起来
“你这算哪门子的自虐呢。”
一个皮肤黝黑的小护士不知道从哪冲了进来,绷着脸对罗洛说:“别大声喧哗,病人需要安静休息。”
“安静休息个屁啊,她两天没吃东西了,再不吃我看她可以永远休息了。”在外资企业做内务主管的罗洛说话从来不饶人。
小护士被吼得愣了愣,突然嘴角一翘,笑了。
“放心,这里是医院。想在医院自杀并不容易。”
小护士把罗洛拉出病房,循循诱导地说我们会给她开营养药片和针水,她饿不死的。
不吃饭真的饿不死?罗洛半信半疑。
当然,你看那些植物人躺了十多年都没死呢。
说的也是。
那你别吼了,别的病人要休息的,你再吼,病人的亲属要投诉的。
明白。
不知道哪间病房的铃响起来,小护士匆匆地赶了过去。小护士一边走一边回头做出请放心的微笑。
折回病房,罗洛发现J已经睡了。她望着J苍白而姣好的容颜,想起两人少女时代的种种美好,眼泪就滴滴答答地掉下来了。哭了一会,她想起是时候到幼儿园接儿子了,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忽然想问J那孩子是男的还是女的。
第七天,J选择进食彻底杜绝任何针剂和药片。进食两天后,医生宣布J获得释放。出院手续由罗落和那个黑小护士办好,几天时间的浸润,罗落和黑小护士黏糊地像姐妹似的。出院的前一天晚上,罗落和J像少女时代一样挤在一张床上说了一夜细细绵绵的小话。
她们说起初中的一些同学,谁谁刚结婚了,谁谁出国了,谁谁倒霉了。再说下去就说到彼此中学时代的大小事儿。
J说其实那时候,暗恋你的男生挺多的。罗洛捻起J长长的头发细细把玩,她自己的头发从小学到现在头发还从没盖过肩膀。
是吗?我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呃,把你那头的枕头递给我。
那你怎么知道?罗洛把印着史努比狗的抱枕递过去,补了一句,坏习惯!
我看懂他们看你的眼神。罗落发现J搂着抱枕的样子很小女人。
不知道不也挺好的。什么都知道多没意思。
好一会。两个人都没有语言和动作。两个人到感受到某种吃力。
“告诉他了?”
“没有。”
“这样为他值得吗?”
“不是他的。Y的。”
“你们,你们又在一起?”
“一直在一起。”
“知道你和B的事?”
“知道。”
“你们真奇怪!”
J说,她爸爸很爱她妈妈,她希望可以像妈妈那样爱爸爸。她从来没有看过哪个男人能用那样温柔的眼神看一个女人。她不能像妈妈那样爱爸爸,那样爱Y却是可以的。
可是,他不是你爸爸啊。罗洛很生气。
我现在知道了,没有人会想要爸爸的孩子。洛,你知道吗,我想要那孩子,如果不是。。。。。。
四
第二个故事是这么说的:
有一个叫岁岁蝶的地方,那真正是一个花的世界,到处花团锦簇。在那里,每一个人都爱花胜于生命,每个人都有一个小花园,一个个小花园四季如春。去到的人总会问:“呀,你们这的花怎么能开得这么好啊!”
的确是开得如梦如诗。
甲说:我们这里的空气好啊。
乙说:我们都勤劳施肥。
丙说:这里的蚯蚓多。
。。。。。。
众说纷纭,却没有两个答案是相同的。于是你很好奇,决定留下。
许多年以后,你终于发现秘密所在:
一个谎言一朵花。
岁岁蝶的花没有刺,你问了许多居民,依然没有答案,只是又有许多花盛放。你依然很好奇,决定继续留下。
又许多年过去了,你有了自己的花园。花儿艳艳,花香暖暖。又一天,你发现自己的房子开始长刺。刺长满房子的每一个角落,刺让你疼,可是看着自己的花儿,你告诉自己明天离开。天亮以前,刺长成房子的形状。
永恒的岁岁蝶。
Y曾经有那么一段红色的时光。
那时候,每到星期六晚上Y就在一个叫“缘分的天空”的本地聊天室等一个叫意大利眼睛的女人,怎么聊上的,记不清楚了,反正事情是一发不可收拾。
或许事实是,如果有一个人言之凿凿地跟你说,你是空虚的,你就会不可以避免地心虚。“你是空虚的。”意大利眼睛对着Y这么说的时候,Y也就不可避免地心虚了。尽管Y可以告诉她和自己,我有国际金融贸易专业的硕士文凭,月薪比一般人要高一些,前途美好,但实际上它们在“你是空虚的。”面前反而显得比任何时候都苍白可笑。不过,Y不想坦白,他辩解道:任何用身体作为存在之根本的生物,意义不可能在其生命间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无意义反倒是一种常态。你太刻意追求意义了。意大利眼睛说事情不是你说的那样,到底怎么样我也不是很清楚,你让我想想。
别想这个了,我们聊别的吧。回音:该用户已离线。
再次见面已经是两个星期以后的事情了。
我想了许多,最后觉得问题的关键是你们不能够相信。这就是她的开场白。有点生气,Y赌气说我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意大利眼睛沉默了一会,那你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