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春荒岁月里的那些野味(散文)
曾经写过一篇关于春荒时节的散文,描绘过那些艰难岁月里的农村的生活情况,缺衣少食的农民为了填饱自己的肚子,地下刨草根,地面挖野菜,树梢摘新叶,河里捕鱼虾。什么荠菜、榆叶、槐花、芦蒿根、枸杞头等等,都统统成为了农民的碗里绿色、蝶中佳肴。
一次偶然的回眸,我发现那些文字中少了一些内容,那就是没有去写那些活蹦乱跳的野生小动物。我的家乡是一个沿海的平原地区,一马平川,当然不会有什么豺狼虎豹之类的大型动物,就是野猪、野猫一类的动物也不会见到它们的踪迹,有的就是一些其它地方常见的野生动物。
那个年代是一个计划经济时期,人们吃、喝、拉、撒、睡所需的一切物品,都是有着严格的票券制度,布有布票,粮有粮券,猪肉和油、糖等更是定斤定两,一票难求;有的时候就是你手中有票,也会因为缺货断档等原因而去苦苦等待。人们的生活虽然比解放前高强了许多,但由于当时的特定环境(“大跃进”后的三年自然灾害,加上砸锅卖铁返还前苏联债务等。),平时就缺衣少食,一到春荒时节,更是苦不堪言。
由于生产力的落后,每年的春节后到麦收的这段时间里,人们往往要勒紧裤带,节衣缩食,一日三餐变成了一天两顿。就这样,有的人家还是度日如年,有了上顿愁下顿,甚至会关门上锁,大人带着孩子名义上是走亲访友,实际上是去逃荒要饭,一直要等到麦收时节才能回乡。我能够记事的时光应该是那场所谓的“文化大革命”的中后期,那是一个疯狂的年代,是一个饿着肚皮闹“革命”的年代。即使肚子饿得前墙靠后墙,还在唱“吨粮田”的赞歌。
留在家中的人们,为了活命,只好将饥饿的目光投向所有可以充饥的东西上。春雨贵如油,那是干旱地区对春雨的期盼。在我们长江和淮河流域的沿海地区,春雨好像来得比较勤快,隔三差五的就会纷纷扬扬地落下一场。绵绵的春雨在那春荒岁月里,如同淫雨霏霏的秋意差不多,往往让农人犯愁,害怕过多的雨水使得庄稼疯长,从而造成减产或者灾荒。
当春雷轰鸣时,雨往往速战速决,来得迅猛,去得快捷。蜷缩在茅屋里的人们一旦看到瓢泼大雨停止后,都会穿上蓑衣、戴着斗笠、冒着大雨走进河堤沟岸,在那些长满芦苇或者杂草的荒野中,去寻找一种看似无根无须当地叫做地卷皮(俗名地衣)的东西,它色泽青中泛黑、黑中带紫,外观有的似秋天森林里的木耳,有的似初冬海里的紫菜。它是一种菌类光合的生物,初春,在雨水的滋润下,恰似一片片陨落的黑牡丹花瓣。这种生物在晴好的天气中,往往渐渐地萎缩,似一片片枯干的树叶,色如泥土,人们难以分辨,并且像冬天蛰伏的生物一样去休眠假死,可一旦遇到甘甜的春雨,就会迅速膨大生长。
地卷皮,它一般生长在杂草众生的阴暗潮湿的地方,夏秋的日子里绿色纵深难以寻觅,冬天里天寒地冻它又卷缩起来,停止生长,不易发现,只有到春天的时候最易寻找、捡拾。人们捡拾回家后,清水洗净,热油爆炒,不用任何调料就是美味一碟。奇怪的是,人们只要将遗落下的那怕是只有芝麻大小的碎边细片,撒到当时居住的茅草屋面上,不要半月的时间,只要再次下雨,就可以在屋面上捡拾地衣,而且它们生长的特别肥大、鲜嫩。而且可以从春至夏又秋地捡拾。
春暖花开时分,农村田野的三麦和春播的植物以及河边的芦苇等等,开始把春天摇曳成为绿色的世界。晴天的早晨人们会去挖野菜外,还会去采摘榆树叶和枸杞的嫩头,而到雨天时还会去捉芦叶和玉米、大豆等秸秆上的蜗牛。这种野生的蜗牛像极了水中的田螺,所不同的是它怕光,白天一般钻进泥土里休息,夜露飘洒时才出来蚕食植物的嫩叶,是一种喜露而又怕水的小动物。它的外壳薄如蝉翼,可以看到里面的肉身。尚若它贪食来不及回到土里,金色的阳光一旦晒到它,它就会分泌粘液堵住外壳的洞口,很快就形成为一层白色的、薄薄的、类似田螺的盖板,封闭洞口,像死了一样去休息。
当大雨来临时,它迫不得已地钻出土来,敏捷一些的会爬到植物的叶子和秸秆上,迟缓的索性就躺在地面上,慢条斯理的它们最容易被捕捉。人们往往一个早晨就可以捕捉上一菜篮子,清水洗净,开水煮熟,用针尖或者牙签一挖,就轻而易举地将蜗牛的肉挑出。红烧、爆炒均可,其味道是可以想象的,鲜美,味香,可口。
田螺,因为价廉物美,好多人到现在还喜欢吃,要是一边吱吱咋咋地吸着田螺,一边再饮上几杯小酒,该是一种享受吧。说不定你就会想起那个古老的关于田螺姑娘的传说:在鱼米之乡的江南,某村有一位单身汉,每天都十分辛勤地劳作在田间。有一天他无意中拾到一只大大而漂亮的田螺,带回家后,高兴地养在自家吃水用的水缸里。
转眼间,不知不觉地过去了三年。有一天从田地里干完活回家的单身汉,突然发现自家的桌子上无端地摆满了热气腾腾的饭菜。他左看右瞧,到处寻找,就是不见有人出来。等了许久,饿极了的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做到桌边就狼吞虎咽起来。他左思右想,就是想不出是谁给他煮这么好吃饭菜。
连续数日都是这样,一干活回来就会有做好的饭菜,在香气扑鼻地等着他吃。于是,他就问左邻右舍,人家都说:“我们没有替你干什么呀,我们听到你厨房有做饭、炒菜声,还以为是你自己提前回家来做饭呢!”他感到十分奇怪,不可思议,越发不得其解。
有一天,他洋装和往常一样,扛上工具就走,旋即又躲进家门外想偷看个究竟。快到中午时分,发现家里那个水缸的盖子,神奇地慢慢地自动移开,从水缸里站起一位象仙女般貌美的姑娘,接着娴熟地做饭、炒菜。不一会,就摆满一桌让人垂涎欲滴的饭菜。等到饭菜做好后,她又躲进水缸里。单身汉看得目瞪口呆,心想,该不会是我自己看走了眼?而摆在桌上的饭菜却是千真万确。他又想,这么一位漂亮贤惠的姑娘,天天来帮忙他煮饭、炒菜,究竟图的是什么?我一定要想方设法,去问个清楚。
又一天的中午,正当姑娘专心做饭时,单身汉突然推门进去,一把将姑娘抱住,将她锁进自己房间,并急忙打开水缸盖子,一看傻了眼,那只田螺只剩下个空壳,游荡在水中。心想这水仙般的姑娘,肯定就是自己捡拾回来的田螺变成的。他心生一计,悄悄地把空螺壳藏到后花园里后,回到房间把姑娘给放出来,想问个清楚,谁知那姑娘看见水缸里螺壳没了,顿时痛哭起来,并说出了自己的实情——她是个螺精,因为单身汉前世曾经救过她的命,今生又养了她三年,她是来报恩的。单身汉听后好感动,于是,他就与这位姑娘结了婚,婚后她们还生下一对儿女。
对于田螺的吃法有数种,好多人都喜欢吃。我曾经看到一个地方的人竟然将田螺用五香焙干,放在衣服的口袋里,像嗑瓜子一样吃。那时候河里水质好,生长着好多田螺,而且品种也很多。大的有牛眼那么大,人们叫它为“牛眼田螺”,人们往往将它的肉取出,切片烹饪。江南一带的人还喜欢将它和精肉一起剁碎,放些调料后,再清蒸着吃。小的田螺往往只有手指头大小,人们把它的尖尖的屁股剪去,然后放进滚烫的油锅里爆炒,吃起来吱吱咋咋一遍响声。在我家乡有一种细小的田螺,身体细长,有筷头那样粗,身上长有七个节,当地叫它为七节田螺。这种田螺外壳坚硬,肉少难取,吃时只能够用牙签或者针去挖着吃。但这种田螺的肉却是田螺中的极品,特香,特鲜美,倘若将它和鱼儿一起烧,那口味更为完美。
青蛙,好多人叫它田鸡,现在是受保护的小动物。在那个年代沟河湖塘和庄稼田里多的是,无怪古代有人形容它们的叫声用蛙声一片。每年的春雷唱鸣,唤醒了蛰伏一冬的田鸡,它们争先恐后地从淤泥中钻了出来。经过几天的休憩,它们开始谈情说爱缠绵不已,在春水荡漾中激情,繁殖出无数的小蝌蚪。不要多久,在水中鱼儿般游动的蝌蚪,竟然游上了岸边,变成为一只只活蹦乱跳的小青蛙。
捕捉青蛙是一件比较难的事,徒手一般捕捉不到它们,它们的眼睛比人的思维动作还要快。无论你怎么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捕捉,它们往往神态自然,旁若无人,可当你离它们大约十公分时,它们才会敏捷地逃脱,一个猛子跳入河水。即使你紧跟下河也难以捕捉到他们,因为它们是两栖动物,在水中能够清楚地看到人们的一举一动,而且它们会四爪乱爬,搅浑河水,让人分别不清它们的行踪。
小时候,在那个春荒岁月的时期,一是为了满足自己好奇的心理,二是为了解馋充饥,总是会想方设法去捕捉青蛙。由于它过于敏捷,所以就用一根细长的竹竿,在梢头系上栓着番瓜花的细线去钓青蛙,上下左右摆动的番瓜花,活像一只翩舞的蜻蜓,错误的判定使得青蛙往往一跃而起,一口吞下,还没有清醒就成为了瓮中之鳖。还有一种方法就是夜深人静时,用手电筒去照,青蛙和鸟一样,在强光下往往会闭上眼睛,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听任人去捕捉。青蛙的美味好多人都尝过,在这里就不赘述了。那个年代由于没有使用多少农药化肥,青蛙繁殖得特别多,人们也知道它们是农业丰收的功臣,但由于饥饿,连树上的树皮好多都被扒光吃了,也是一种无奈之举。
也许是物以稀为贵的原因,就是在春荒岁月里人们都不怎么喜爱吃的东西,在今天倒成为了好多人追崇的时尚佳肴,比如泥鳅、黄鳝和鳗鱼等。在我的家乡曾经发生过一次海啸,当海水退走后,幸存的人们发现,被淹死的人的肚子里钻进了好多泥鳅、黄鳝和鳗鱼等。二是人们嫌弃他们的外表有一层黏膜,觉得它们十分的脏。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人们才会用开水烫去或者火烧去皮后,将肉晾晒干一些后再食用。
倒春寒是那些年代经常发生的事情,往往在绿色刚刚开始氤氲时,会来一场纷飞的大雪,一夜之间会让大地覆盖上一层厚厚的白雪,不仅给人们的生活雪上加霜,也给那些旷野的小生灵们带来了恶梦。惊慌失措的它们为了寻找食物和温暖,不得已来到了人们的村庄上。野鸡、野兔们会慌不择路,顾头不顾腚地钻进人们的草垛,甚至钻进人们的厨房里。这些平素都可望不可即的美味,不用人们的举手之劳它们就成为了人们盘中餐。而那些随着季节而来的鸟儿,为了躲避寒冷往往飞落到人家的茅屋檐下,人们会在夜晚拿着手电筒去捕捉,或者在庭院里撒下一些诱饵去网罗它们。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沿海地区的人们在那种春荒岁月里,绝对不会放过海边的野生植物和动物的。在沿海滩涂地区,水域是芦苇的王国,而岸边、路边又密密匝匝地生长着一种叫做海英菜的植物,它是一种野蒿类植物,自生自长,生命力极强。春雨中在贫瘠的土壤里生根发芽,夏阳下早晚青绿、中午殷红地点缀生机,秋风里在馨香中开花结子,冬天枯干后和其它的蒿草一起成为人们的炊烟。它只有春天和初夏时采摘嫩头,因为含有大量的盐碱不能够直接食用,只能够制作成为菜干才可以吃。无论是凉拌还是红烧都是一碟好菜,既压饿又解馋。就是今天一些高档的宴席上还会看到它的身影。
海边的港汊每逢潮落时,海水会全部退走。躲在洞穴的蟹子们纷纷出来寻找食物、晒晒太阳。淤泥被风吹日晒后,很快就变成为灰白色,而蟹子为了保持自己的潮度,会吐出泡沫保护自己,所以看起来港汊就像一条条新翻的耕地。如果你突然出现在蟹子的面前,惊慌失措的蟹子为了躲避不速之客,往往会数只钻进一个洞穴。只要你高兴,在二个小时的潮落时间里往往可以捕捉十几斤的蟹子。这种蟹子虽然很小,大约要三十只才是一斤,但很鲜美,在当地吃法好多,既可以直接煮熟食用,也可以腌制着吃,还可以酒醉后啃,还有人会独出心裁地生猛着嚼。
在港汊里捕捉鱼虾蟹时,一定要注意到时间,在潮汕来临前要赶紧上岸,倘若你等到看到潮水的浪涛时再想跑,那就为时已晚,迟了,后果是不堪设想的。最先随着惊涛拍岸的海水飘来的是,那些被折断的海带,青绿一片,只要你愿意,捡拾就是了,这是大海的馈赠。随着海水而来的还有大量的磷虾,待海水平静后,它们往往在夜晚成群结队地游到岸边来,在月色和星光下,时而火红一片,时而荧光闪闪,聪明的人,会用细密的网去捕捉。这种虾子很小,只要从开水里一过,就可以食用。如果将它们晒干就成为人们极其熟悉的虾皮子,可以连皮带肉吃下去。它是夏日烧汤、春秋拌豆的最好调料。
在那篇关于春荒岁月的文章里,我还写过关于野菜中野味:“二月二,龙抬头,春姑娘缓慢的脚步,终于从江南拖泥带水地来到苏北,一声声春雷,惊醒了沉睡在土中的种子,社员们再一次涌向麦田、田埂、沟渠河岸,去挖荠菜,荠菜生性鲜美,勿用其他调料,烧出来就是一盘美味,用它作料包饼,真就像农谚说的:“二月二,调荠菜,荠草包饼精拽拽”。很快荠菜就像昙花一现地被挖清吃尽。
紧接着各种野菜次第亮相,粉末还未登场,就成了社员们的盘中餐。最后人们的目光轮到了树,记得有一种叫“金钱榆”的榆树的叶子,它的叶子刚长出来是嫩黄色的,极具光泽,树的枝条松软得象柳树,但树叶毕竟是树叶,吃起来略苦带点甜,涩中带点麻,它大多被用来摊制玉米面的锅巴食用,不管怎么说,人们总算吃进一些叶绿素吧。
真正解决当地蔬菜问题,是要到三月三的清明节前后,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的胜景,才会在苏北沿海地区完美绽放。苦撑半年的人们终于吃上了称心如意的各种蔬菜,鸟语唱笑了人们的面容,花香驱走了人们的忧伤,尽管人们心里还惦记着家中的粮食,但春天给人们带来了希望和快乐,也给人们带来了笑语欢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