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花草看见了，跟在后面的杨管家也看见了。兰花草挣脱佣人，扑跪在梦夫人跟前，喊：夫人，救我，救救我！
　　 梦夫人伸手摸了一下兰花草的光洁脸蛋，微微一笑，说：起来吧，跟我回屋。杨管家，以后，兰花草就跟着我了。
　　 杨管家暗自喜悦地低声说：是。
　　 梦夫人是在一个夜里死去的。那天夜里，梦夫人吃了一个梨，那是一只大鸭梨，梦夫人把吃剩的梨核握在手心里揉碎，梨汁涂在长长瘦指上，举到夜色中舞动，于是，满屋子飘满甜甜的梨香。
　　 睡在一边的兰花草突然醒来，她吃惊地注视着梦夫人在黑暗里舞动的指花，唱过戏的梦夫人一生也没忘记戏台上的动作，优美而流畅的舞姿。蓦地，兰花草低低地叫了一声。梦夫人凉凉的手指尖突然停在水一样的月色里，皱了一下眉头，又皱了一下，手指像一朵残花般落下去，捧住了肚子。
　　 兰花草一骨咕坐起来，说：夫人，怎么了？
　　 梦夫人说：啊，我想……我要生了……啊……疼，疼啊……这一天终于来了，啊，疼死我了，我……要……死……了……
　　 兰花草扶住梦夫人。
　　 梦夫人像扑火的飞蛾似的向前一扑，一头扑倒在雕花大木床上，血水立刻浸泡了整个大木床。
　　 兰花草高声吩咐梦夫人的贴身丫环快去请接生婆。
　　 半个时辰后，接生婆迟迟没有赶来，梦夫人一声接一声痛不欲生的嚎叫，大宅子各屋打麻将的梦家儿孙，心烦意乱的推倒麻将，说：看来梦夫人真的是要死了。
　　 接生婆终于来了，她翩跹地穿过大院子，从各屋传出的麻将声心不在焉的响着，接生婆一只脚刚跨进梦夫人住的屋子，梦夫人一跃而起，她的胳膊扫过柜子，一盏油灯灭了。
　　 梦夫人的嚎叫声嘎然而止。
　　 兰花草连忙端来一盏灯。
　　 接生婆几步走上前来，看见一瘫血泊里漂着梦夫人生下的婴儿。
　　 兰花草手一哆嗦，听见接生婆短促地叫了一声，凑过脸去看了一眼，一时颤颤的拿不住油灯，扔在柜子上，她看见接生婆的手里抱着一个狗脸的婴儿。
　　 接生婆一阵软弱无力，婴儿从她的手里掉在青砖上，青砖上徐徐绽开一朵血花，婴儿头破血流，死了。
　　 梦夫人趴在炕沿上，瞅一眼地上死去的婴儿，身子蜷曲成一团，汹涌的血水从她的身体里流出来，不到一个时辰，血流尽了。
　　 梦夫人死时，抓住兰花草的手，从腕子上褪下玉镯，那只玉镯沾满了血迹。
　　 兰花草接过来，捧在胸口，愣了一会儿，转身跑进黑漆漆门外的院子里，回来的时候，梦夫人已经死了。死去的梦夫人流尽了全身的血水，白玉一般，没有一丝血色。
　　 杨管家派几个年老的佣人来给梦夫人穿寿衣，他亲自跟随。
　　 梦夫人身上没有一件首饰，手腕上戴着的玉镯重新不见了。
　　 杨管家把兰花草扯到一边，低声问：夫人的玉镯哪去了？
　　 兰花草说：我不知道啊？
　　 杨管家说：你偷走了玉镯。
　　 兰花草说：我没有。
　　 杨管家说：你偷了。
　　 兰花草说：我没有。
　　 杨管家目光炯炯地盯视着兰花草，冷笑一声，兰花草也冷笑一声。
　　 杨管家走开，走进梦家人聚集的大厅里，梦家儿孙六神无主的样子。
　　 杨管家说：梦夫人生了一个狗脸孩子，必是瘸子养的大黄狗造的孽。
　　 听了杨管家的话，梦老爷二房生的一个儿子，提着猎枪，来到院子里，瞄住大黄狗便开了一枪。中弹的大黄狗发出一串嚎叫，猛地一跃而起，往端着猎枪的二房儿子身上一扑，扑倒了二房儿子，大黄狗一口咬断他的喉咙。
　　 满院子站着的男女老幼一阵目瞪口呆，大宅院蔚蓝的天空下死一般寂静。
　　 梦家把瘸子和兰花草撵出去后，杨管家把瘸子和兰花草住的屋子全翻过了，没有找到玉镯。
　　 那天，杨管家回到家，太太过来说，儿子杨麦子病了，大夫瞧过了，说是得了相思病。
　　 杨管家恼怒地骂了一句，说：扯他妈的蛋！
　　 杨管家骂过这后，突然，心跳了一下，站在明晃晃的大太阳下，一阵冷一阵热，太太奇怪地摇了摇他，说：你怎么了？
　　 杨管家突然阴冷地一笑，说：给我打二两酒去，切一盘猪头肉。
　　 太太纳闷，问：今儿什么日子？
　　 杨管家说：今儿什么日子也不是，今儿是我高兴的日子。
　　 被撵出梦府的瘸子在鸢影镇的深处租了一间房子。几天后，杨管家派人送来聘礼，两天后，是黄道吉日，杨家就来抬人了。
　　 兰花草躲在房子里，说什么也不肯上轿。她扑跪在瘸子跟前。知道了内情的瘸子，急忙一瘸一瘸地去通知五少爷梦书耕。
　　 五少爷吃醉了酒，躺在一棵花丛里，缤纷的花瓣落在他的脸上，花一样好看。
　　 杨管家在路上截住返回的瘸子，往他的怀里塞了十块银子。半个时辰后，瘸子扶着一个红缎子软轿，停在后门。一个女人笑吟吟地掀起轿帘，兰花草踏着青青的绿草，走到软轿前，看了扶轿子的瘸子一眼，瘸子躲开眼睛，眼圈红了。
　　 兰花草妩媚地坐进轿子，欢快的锁呐响起来。女人翘着兰花指，给兰花草戴上镶着一圈流苏的红盖头，兰花草羞羞的抿嘴一乐，她的手腕上戴着梦家那只价值连城的玉镯。
　　 拜堂的时候，杨管家眼尖，一眼看见兰花草手腕上戴着的那只玉镯，连忙吩咐人把兰花草扶进洞房。随后，新郎官杨麦子走进洞房，急不可耐地伸手掀起兰花草头上的红盖头。兰花草慢慢地抬起她那张粉似桃花的脸，吃了一惊，愣愣地瞅着杨麦子。
　　 杨麦子春意荡漾的表情。兰花草猛地伸出纤细的一双手，推开他，跳下炕想跑。杨麦子拦腰紧紧地抱住兰花草，发出一声垂涎的嬉笑，把她扔在喜床上。
　　 兰花草悲伤地大叫起来：不，不，不是你，爹，爹啊，你骗了俺，你骗了俺……兰花草尖叫声，惊飞起落在窗棂上的一只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