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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春秋】宿仇(小说)


作者:赵文元 举人,3180.37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816发表时间:2014-04-22 11:56:35
摘要:写一个村支书凭着权力,欺负一个村民几十年,在85大寿这天被杀死的故事


   忽然刘忠厚说:“兄弟,喝两盅?”他抬起头来,透过缭绕的烟雾,看见刘忠厚正暗示地看着他,那目光似乎在说:“兄弟,我什么也知道了,喝两盅解解闷吧。”他感到很羞愧,又低垂下了头,说:“村支书让我参加车队了。”刘忠厚长长地吸了一口烟,然后慢慢地深长地吐出来,低沉地说:“那年村支书也让我参加车队了。”于是两人又不做声了,空气凝重了起来。良久,王三小问:“难道没办法了吗?”刘忠厚:“有什么办法?谁让咱农村人是拴在田里的牲口,而人家是拿鞭子的主人呢?”王三小:“咱不能逃走?”刘忠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最多逃上一两年,人家就把你当盲流遣送回来了!兄弟,身不由己,身不由己呀!我们能做得了自己的主的,就是偷空喝两口小酒,但千万要管住自己酒后的舌头!”——这是他们第一次提叙这件事。
   他醉醺醺地敲开了家门。老婆嗅到了酒气,就厌恶地一蹙鼻子,说:“总是又跟刘忠厚喝酒了。”他说:“听你的口气刘忠厚像苍蝇那样让你讨厌,为什么呢?不就是他逢人矮三分吗?他为什么这样呢?不就是被头上的绿帽子压得吗?嘿!这绿帽子离我也不远了!”老婆血涌上脸,一把抓住他的领口:“姓王的,你说清楚!”他往开扳着老婆的手说:“这有人给撑腰芦苇也能作房梁呀。你放开手,我可不愿像史二发那样蹲班房去。”老婆气得脸煞白:“你说清楚!”他嬉笑:“说什么呢?史二发说得对,现在是连老婆都公有了,你管教管教老婆,就有心疼你老婆的拳头砸在你的脸上了。算了,你放手吧,我是孬种,怕揍。”老婆:“你得拿出证据来,否则我和你没完!”望着气得发抖的老婆,他觉得很解气,不再说什么,和老婆拉拉扯扯到了床前,一歪身就躺在了炕上,任老婆揪扯自己。一会儿老婆累得呼哧呼哧直喘,气鼓鼓地丢下他,钻进了被窝里。
   半夜里他被冻醒了,才发觉自己不盖被子的。月光如水流泻在炕上。望着背对着自己侧睡着的老婆,酸楚悲哀涌上了心头,以前的如胶似漆恍然如梦,频繁的打斗争吵像剪刀一样一剪快似一剪地剪碎了幸福。更可怕的是再过几天,自己现在躺着的位置上,就要躺着那个男人了!而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像母牛眼睁睁地看着饲养员把牛犊牵走。他觉得人活着实在没有意思,只有能吆喝别人的人活着才有滋有味。他忽然明白史二发为什么会玩世不恭了,为什么把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了,因为什么都不是你的,都是让你保管着,人家随时会来拿走,你却把让你保管的东西当作了自己的,这不是荒唐可笑吗?老年人说得对——人是瞎活着了!那咱就混日子吧!这样想着,就觉得老婆和自己真得无关了,他和老婆之间被朦胧越隔越远了。
   可当车队拉着他一出村子,他就怎么也看管不住他的心了,他的心一瞅空就溜回了家,绕着家巡查一番,告诉他老婆正在干什么,家里来了什么人。当掌灯时分在车马大店住下了,伙伴们的混话越来越少了,呼噜声却越来越响了。这呼噜声使他的心解放了,展翅飞回了家,在屋上绕着圈。
   忽然他的心紧张地对他叫一声:“看!那个狗男人进了院门了!进了家门了!把老婆楼在怀里了!亲老婆的嘴了!把老婆抱在炕上了,解老婆的裤带了!……”他大叫一声坐起来,冷汗泠泠地从浑身的毛孔里冒了出来。被惊醒的邻铺问他怎么了,他说没什么,就又睡下了。
   这次他打发他的心快快地飞回去,看看老婆是什么样的情形,是否太阳一落山就锁上了院门,是否锁上院门一进家就插上了家门?可那狗男人能翻墙进去呀,可那狗男人能一脚踹开家门呀!老婆再挣扎也敌不过一个男人呀!可他的心飞回来告诉他,老婆什么防备也没做。他就大骂他的心在骗他,就和自己的心吵了起来,筋疲力尽后他和他的心不由得自嘲地相视一笑:现在争吵这个有什么用呢?于是他和他的心就哭也似得笑着,眼泪流了出来。
   于是他决定不再回家,因为家里耻辱张着大口等着他。可不回家又能去哪里呢?因为不光是他足不出村,就是父亲爷爷也没有离开过村子,可以说村子是壳,他是壳里的寄生虫,离了村子能去哪呢?管它呢!管它呢!瞎走呗!饿死在哪算哪吧!最好是这车队永远不再回村子,我就有吃有住又有伴了。可这种想象中的永别,使他不由得想父母,想兄弟姐妹,想儿时的伙伴,想村子里的一草一木,生离死别的热泪浸泡了他的心。他不由得又想,或许那件事根本没有发生,是自己疑神疑鬼吓自己了。可种种迹象又顽强地推倒了这自我安慰,不久,这自我安慰又顽强地站了起来。这两种想法在他的脑子里拉锯战般争执不下,他浑浑噩噩分不清白天黑夜。他饮马忘了从井里提水,喂马不是槽里堆满了草,就是忘了添草,装车时扛着麻袋找不到自己该装的车。伙伴们纷纷问他是不是病了,他总是疲乏地摇摇头说没病。就听见一个伙伴戏他:“总是没出息,想老婆想得拖垮了身子了,哈哈!”伙伴们就哄笑起来。可他对老婆这个词多敏感呀,他恨不得人人都忘了他有老婆,可人家偏偏在他面前提起了他老婆!他顿时羞臊得想钻进地缝里去,因为他觉得大家都知道他为什么参加车队了,都知道他出门后他家里正在发生什么,都在讥笑他!
   晚上好不容易挨到了他去喂马,他像终于从歹徒手里脱身的女人那样出了车马大店,顺着路一口气走进了旷野。刺骨的寒风使他单薄的衣服像没穿一样,抖个不停的寒战使他清醒了过来,耳朵、鼻子、手、脚火辣辣的疼痛使他不由得停住了脚,正好站在了一座小桥上。望着桥下的冰反射着的清幽的月光,望着空空荡荡辽阔的旷野,望着朦朦胧胧浩渺的星空,他觉得天地间的悲哀无声无息地漫过来淹没了他,任这悲哀翻滚着自己,因为他深切地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自己的挣扎都是徒劳的,就如同大海里的蚂蚁想爬上岸去。于是他明白人就活在无可奈何里,尤其是农村人,是地上一种特殊的草,自己怎么对待地里的草,命运也怎么对待自己,草没有权利反抗,没有权利选择,更没办法躲避,自己不也如此吗?这时老婆活泼可爱地在眼前来回晃悠着,这使他止不住流出泪来——这种事根本没有,是自己在吓唬自己。于是他又慢慢地转了回来。
   第七天下午车队回了村子。等交割完了差事日色已发黄。
   伙伴们个个归心似箭地走了。他一个人落在了后面。
   忽然肩头被人拍了一掌,他惊醒了似得回头一看,见是那个屙屎去了的伙伴急急地从后面赶了上来,在他看的功夫已从后面超过了他,眼睛却盯着他说:“三小,你怎么一点儿精神都没有?脸色灰败败的。我看你还是病了,回去好好地调养调养。快走。”就拉住了他的胳膊拖他走。他趔趄着扳开了伙伴的手说:“你先走吧,我没事的。”伙伴就疑惑地看了他几眼,前面走了。
   在村子里碰上几个人,他也听不清人家问他什么,只管点头笑着,含含混混地回应一声就过去了。终于离院门几步路了,他就站了下来,摸出烟叶和纸条来开始卷烟,可纸条这时特别的糟,一卷就破,但他一点也不上火。当他换第五张纸条的时候,两个女人路过,笑话他:“看三小的烟瘾多大呀,抽这口烟比见老婆还当紧。看我们告给你老婆修理你,哈哈!”他只得讪笑着走进了院门,脸色就凝重了起来。看见老婆的脸在家门上那块本子大小的玻璃上闪了一下不见了。他以为老婆要迎出来了,因为除了老婆去县里扫盲那次,这是他俩成家以来分离最长的一次,他就紧张地想着该用哪种态度面对老婆。可走到了家门前老婆也没有迎出来,他的心就沉重了起来。
   他推开门,见老婆正拘谨地站在离家门两步远的地上,两臂紧紧夹着身子,两手弯回来贴在大腿根上,一副丫环准备迎接远路归来的主人,生怕怠慢了主人会被呵斥的样子。也就是说老婆在自己面前矮下去了!于是他坚信那件事真的发生了,因为老婆要是像以前那样活泼地迎上来,或者像他走时那样对他不冷不热,他也就心安了,可老婆分明一副理亏相呀!她理亏什么呢?!看哪,老婆问候自己回来了时的笑容分明是挤出来的!他嗯一声,就走到炕沿前坐下了。老婆也跟到了炕沿前,手足无措地顿一顿,赶紧说:“你先喝一口热水暖一暖。”就急忙倒了碗热水端给他,然后说:“我这就热饭。知道你今天回来,我早做好了。”就赶忙蹲在炉灶前点火热饭去了。
   他没有喝水,听着锅里热饭的水的翻滚声和抖动的碗磕碰着锅底的砰砰声。
   老婆拘谨地把饭端在了炕沿上,把筷子摆在他身边,就束手束脚地与他隔着碗筷坐在了炕沿上,仿佛看着地面的眼睛不时瞟着筷子,显然是在催他快吃,又仿佛他拿不拿筷子,是老婆暗地里设下的一个试探,要证明什么。见他迟迟不拿筷子,反而卷开了旱烟,而且老是卷破了,老婆就不敢瞟筷子了,盯住了脚下的地面。
   他听着烟叶在卷动的纸条里沙沙的响,像砂纸摩擦着他的心沙沙的响。
   王三小终于卷好了一根旱烟,哧一声划着火柴点燃了烟,用手拍去了落在怀里和大腿上的烟叶,头也不抬地说:“你说吧。”老婆惊悸地抬头看着他:“说什么?”他说:“这几天的事。”老婆:“能有什么事呀。”他血红的眼霍然扬起来,凌然盯着老婆:“难道真得要我捉奸在床吗?”老婆两腿一软,跪在地上,抱住他的腿说:“三小呀,我也是没办法呀!”
   四
   史二姑被娶回来三个月左右,一天和几个新认识的伙伴出去串门,在路上碰上一个中年男人,那几个伙伴都敬畏地叫那男人支书。祖祖辈辈积淀在骨子里的对官的畏惧,使她不由得往伙伴们身后缩,紧张地低下了头,但眼睛的余光专注地打亮着那村支书,见这村支书矜持地点着头应答着,眼睛却吃惊地瞟着自己。她的脸就烧了起来,赶忙收回了眼睛的余光。
   新媳妇半年后就要参加劳动的。她总是混在人群里,远远地躲开那些带长字的人。可她很快发现了一个问题,村支书讲话时在人群中飘来荡去的目光总会停在自己的脸上一阵子,然后再飘荡开了,飘荡上几圈又停在了自己的脸上。她下意识地偷偷倒换着地方,而且隐在大个子的后面,只露出眼睛来。她就发现村支书飘荡的目光明显的急躁起来,最终还是找到了她。或者干活时她觉得后背发热,不由得寻找热源,就会发现村支书正向自己这一伙干活的人走来,自己的目光就碰上了村支书看自己的目光,村支书的目光就老练地转开了,开始威严地巡查她们的工作,而且对自己干的活儿格外留心,总是打着一副官腔问这问那的,好像他主要是来检查自己的,紧张得她浑身直冒汗。以后只要觉得后背发热,她不用回头,就知道是村支书来了,心里就揣了一头小鹿,赶紧用目光查看一下自己干的活。有时和伙伴们结伴回家,或者出去的路上,碰到了村支书,她和伙伴们异口同声地和村支书打招呼,而村支书却只看着她一个人矜持地回应一声。有时有细心的伙伴发现了这一点,就冲她诡秘地笑一笑,使她窘得脸通红。
   一天村支书忽然登门了。在诚惶诚恐中她明白了村支书是看中了王三小的优异表现,来栽培王三小的,在受宠若惊中她对丈夫爆发出了强烈的爱:“这么说我的男人是出类拔萃的了,要知道在这个争着向组织靠拢的年代,能引起组织的注意多难呀!我的男人要出人头地了!”于是在以后村支书频繁的登门中,她总是像学堂里的小学生那样规规矩矩地坐在丈夫身后一米远的炕沿上,这个距离既表明了自己是村支书和丈夫谈话的局外人(因为她牢记一条戒训:女人不要参合男人们的事),又表现出了自己对丈夫得到村支书重视的感激。但她很快发觉,村支书的目光不时越过丈夫瞄向自己,就如同一个人趁人不注意,偷偷地撩开别人帐篷的一角往里窥视,然后悄无声息地盖住了,瞅准机会又撩开了。更让她不安的是村支书投过来的一瞥一瞥,像一条条虫子丢进了她的衣服里蠕动着。可在这正襟危坐的场合她只能不动声色地忍着。因为她再迟钝再不开窍也明白了村支书的目光想要窥探到什么,于是她明白,不是丈夫的优异表现把村支书招进了家门,是自己的魅力把村支书招进了家门,因为她从人们的风言风语里知道村支书是最爱干这种事的男人。这使她不由得慌乱起来,因为她太年轻了,可以说还没有一点儿人生的经验,那种只是听人说过的丢人事,现在正向自己逼过来,自己竟然像鱼缸里的鱼,无力阻止人的靠近,只会惊慌地在鱼缸里乱窜。她多想寻求庇护,可这种难以启齿的事咋向人说呢?况且谁又能庇护自己呢?因为她能想到的人都是鱼缸里的一块块小石头,不论鱼钻在哪块石头下,伸进鱼缸里的手都能轻易地扳开石头,惹毛了还会轻易地把石头扔出鱼缸!也就是说自己不论怎么躲闪都像鱼缸里的鱼一样,落入人的手里只是迟早的事,只要那手想伸进鱼缸。
   后来她感到丈夫越来越沉闷了,不时偷偷地打亮她,这打亮里充满了陌生。她知道丈夫也看出村支书为什么登门了,这使她心里很惭愧,好像自己做错了事,这使她像野惯了的孩子进了规矩人家里那样的不自在。她不知道世事这才开始了对她的驯服,像把野惯了的骡驹子驯服成驾辕拉车的骡子。也就是说她与丈夫的水乳交融慢慢地离析开了——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沉淀在增多,不知道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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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小说通过村民王三小与村支书之间,历经几十年的恩怨情仇,真实地展现了三年自然灾害、文革到改革开放时期,特定的历史环境下,农村生活真实而又落后、愚昧的一面。以王三小为代表的一群人,由于不懂法,不知如何才能真正地维护自己的权益,更不懂如何保护自己和家人,才上演了一幕又一幕屈辱的悲苦剧。作者不断转换不同角度,细致而深刻地刻画了王三小、村支书、刘忠厚等一系列人物形象,谋篇布局独具匠心,笔力深厚,推荐欣赏。【编辑:三微花】【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4042322】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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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三微花        2014-04-22 12:07:14
  王三小由受害者变为杀人者,可怜又可叹。
三微花
2 楼        文友:潮仙        2014-04-23 10:24:24
  可自己现在竟然做了这样的手,虽然看到了这人遭了报应,自己也得把命搭上了!他就哀号一声:“老天不公呀!善人怎么做也不合算呀!” 欣赏问好!
回复2 楼        文友:赵文元        2014-04-23 18:48:58
  谢谢。弱者除了毁灭自己,连带着毁灭了仇人,还能怎么办呢?
3 楼        文友:铁禾        2014-05-05 00:07:17
  “尽可能地用自己对生命的体悟去还原生活的本真,尽管许多微妙的感觉会从我们的指缝间流失,但是我们依然狂奔于文字拢成的长长的地平线上。”有人这样定义写作者的使命,我觉得很精辟,有共声,摘来与文友分享一下。
铁禾
回复3 楼        文友:赵文元        2014-05-05 08:20:54
  是的,确实咱们有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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