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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春秋】宿仇(小说)


作者:赵文元 举人,3180.37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744发表时间:2014-04-22 11:56:35
摘要:写一个村支书凭着权力,欺负一个村民几十年,在85大寿这天被杀死的故事


   发怒使他很快筋疲力尽了,怒火也像不再续柴的篝火那样熄灭下去了。
   他冷静地问自己:“我该怎么办?是死还是活?死了是痛快,可伤不了那男人一根毫毛,有什么用呢?可活着就要戴着那顶可耻的绿帽子!真不如死了!不对!就是你死了,那顶绿帽子也会戴在你的坟头上!那就不要死了,往下摘这绿帽子吧!可怎么摘呢?一刀捅了他?自己也得死,再说那样好活了他了,应该让他活在人的唾沫里!这样才能洗尽我的耻辱!可扳倒他谈何容易,因为他手里拿着权力这把刀!只有更大的权力,才能夺下他手里这把刀!可去哪找这么大的权力去呢?因为权力从来就不认你这样的草民呀!”他越想越悲凉。上下牙打开了架,他不知道这是心冷所致,还是天冷所致,他觉得该找个人探讨一下这个问题。于是他站起来,再次望了望浩渺的星空。北斗星的勺头子低垂在他的头上方,仿佛在暗示他跳上去。他叹息一声,任脚步带着他走下土堆,带起一溜尘土。
   脚步带着他走出了旷野,走进了阒无一人的村里,停在了一座院门前。他定睛一看,是刘忠厚家的院门。他抬腿骗了过去,因为这所谓的院门,和他家的院门一样,只是个栅栏而已。他走到刘忠厚的家门前敲门,一会儿门开了。
   是他带进门来的寒气的原因,还是他一脸的煞气的原因?总之站在屋里的刘忠厚不由得打了个寒噤,看着他径直走到火炉前,随手提溜过一只小板凳来坐在火炉边。刘忠厚也跟过去,提溜了另一只小板凳,隔着火炉坐在了他对面,看着火炉子若有所思。
   家里只响着火炉子轰隆隆的声音。
   他忽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话来:“该怎么办呢?”
   刘忠厚一动不动地:“忍。”
   他问:“为什么要忍呢?”
   刘忠厚:“你凭什么不用忍呢?”
   他沉默一会儿,问:“忍,难道只是为了活着吗?”
   刘忠厚:“不是,是为了看到恶有恶报那一天。”
   他问:“这只是你的想法吧?”
   刘忠厚:“他们也是。”
   他说:“史三后就不是这种想法。”
   刘忠厚:“他的张狂里面装的是屈辱,到时候第一个扑上去咬那人的就是他。”
   他说:“可那人给了他地位。”
   刘忠厚:“那是他老婆和那人逼着他不得不要的耻辱!他只能用高高在上的阵势压住世人讥笑的嘴!”
   他说:“张旦小就不是这样的想法。”刘忠厚:“你以为他愿意拒人千里吗?因为只有拒人千里,喷溅的口水才溅不到身上。只有到了那一天,他才会扬眉吐气地回到人群里。”他说:“史二发不会这样想,他对一切都不放在心上。”
   刘忠厚:“他那是在冷眼瞧着老天:‘我看你到底公不公!我看你到底长不长眼!’”
   他问:“那你真的相信老天长着眼?”
   刘忠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是迟早的问题。”
   他说:“要迟到什么时候呢?难道又像书上说的,这报应要落在他的子孙的头上?为什么非得恶人的子孙承担报应呢?为什么不让恶人现世报呢?”
   刘忠厚无奈地摇摇头。他就激愤起来:“应该让恶人现世报,而且越早越好!”刘忠厚嘲弄地望着他:“你怎么个报法?”他说:“告他。”刘忠厚吃惊地:“告他?嗐!天下的衙门古往今来就不是给咱们这样的人开的。”他说:“现在是人民公社,不是过去了。那人是人民,我们不也是人民吗?”刘忠厚:“古往今来的朝廷打江山的时候,对我们这些当炮灰的人承诺的特别好听,可一旦坐在了金銮殿上,就没有咱们的份了。是呀,率世之宾莫非王臣,皇恩浩荡是想普照众臣,可惜众臣高矮不同,那些高的就遮盖住了矮的,咱们这样的人就是矮子呀!”他说:“可现在没有朝代了,咱不能死抱着老黄历呀!”刘忠厚又无奈地摇摇头,不做声了。
   两人相对无言地抽着烟。
   刘忠厚晃了一下,差点儿碰到火炉上,显然是犯困了。倐地惊醒了,对他说:“兄弟,气也是瞎气了,回去睡吧。”他说:“我不回去,我在你这里借宿。”刘忠厚迟疑一会儿:“兄弟,你迟早是要回去的,迟回去不如早回去,因为你走投无路呀。”他生气了:“我们还是兄弟呢!”就曾地站起来,离开了刘忠厚家。
   他在村子里徘徊着,眼睁睁地看着一盏盏灯熄灭了,最终没有勇气拍响一扇门——你怎么开口向人家借宿呢?人家要是问:“你为啥不回家呢?”我该怎么说呢?可不管你怎么说,人家也会猜到原因的,这不是顶如我自己把绿帽子亮给别人看了吗?这可真是走投无路呀!更可恶的是村里的那几条狗越叫越凶了,显然是恼恨自己在空荡荡中越来越响的脚步声惊扰了它们的梦!他只得往自家走。
   院门还像自己走时那样开着。他就不去碰院门,因为这是那个男人碰过的东西。他狠狠地践踏着从院门到家门的这段路,他觉得踩着那人的脚印很解气。他推开了家门就再没有关上,因为他觉得家里充满了那人的气味,这气味让他恶心。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等凛冽清新的寒气灌满了屋,他才走了进去。
   在朦胧的黑暗中,见老婆仍然泥胎一样跪在炕下,他的怒火窜了一下,但终于没有窜起来。他绕开老婆上了炕,拉下被子盖在身上,又蜂蜇了一般猛然把被子抛到了地上——这被子更是让那男人的气味浸透了!他就囫囵身子躺在炕上,可眼睛怎么也闭不上——寒冷使他索索直抖。他只得起来下了炕,见老婆仍那样无声无息地跪着。
   他去关了门,一摸火炉子冰凉,就动手生着了炉子,搬个小板凳拥着炉子坐了。身子不时地打着寒噤。
   他瞥见老婆仍那样跪着,心里就骂:“冻死你才解气呢!你这样的女人还配活着?!”可他的眼睛慢慢湿润了——这一夜剧烈的悲愤过后,反而有异常的冷静降临在他的身上了,他觉得自己这样待老婆不对,而且可耻!因为这是所有遇上这种事的男人给自己的无能为力找的替罪羊,好像这种事只能怪女人而男人没有一点责任!自己一个大老爷们都眼睁睁地看着这件事发生而束手无策,更何况那些弱女子呢!大老爷们可以把委屈发泄到老婆头上,可老婆的委屈该去哪发泄呢?他多想拉老婆过来烤一烤炉子,但他一动不动,因为他觉得老婆身上那人的气味太浓烈了,如果那人是只臭水缸,老婆就是曾经泡在臭水缸里的红萝卜,现在就是捞出来也无济于事了——那红萝卜从里到外散发着臭味!
   ——在以后的岁月里,如果不是性欲难耐,他是不去碰老婆的,而每次行房时,一想到本该只能是自己的鸡巴插的地方,那人的鸡巴竟然也插,就不由得忿怒起来,一想到本该只能盛自己的松的地方,竟然也盛那人的松,他就恶心得要命,他就狠劲地抽插,像用砂纸往起擦可恶的锈斑。只是流逝的时间慢慢地冲刷,他的嫉恨才麻木了起来,就如同苦难使久经苦难的人不再觉得是苦难了。就这样老婆给他生了四个子女,每生一个他都疑心重重,直到这渐渐长大的孩子露出和自己相似的地方来,他才放心了。可老婆的活泼可爱他再也见不到了,伴随他渡过漫长的一生的只是一个奴颜婢膝的丫环而已!他曾经想改变这种格局,可是枉然,除非两人都忘掉那人,可那人在漫长的岁月里一直搅合在他们的生活里,能忘掉吗?
   鸡叫声使他睁开了眼,茫然地看了一眼窗外,又把头伏在摞在膝盖上的胳膊上眯着了。等他腰酸背困地再睁开眼,老婆正畏缩地站在他面前。见他睁开了眼,就小声说:“吃饭吧。”就忙忙地从锅里端出一碗粥来递在他手里。他吃不下去,搁在了火炉边上。
   他忍受不了老婆诚惶诚恐的样子,转身出了门。
   昨天强烈的悲愤转变成了深深的哀伤,这哀伤使他平静,也使他没有了冲劲。在空廓的旷野中溜溜达达一天就过去了。黄昏时分,他看见旷野深处有个人影。他稍一辨认就认出是老婆。老婆就那么远远地跟着自己,怜悯和委屈顿时又在他心里喷发出来——你是个大老爷们吗?!人家把屎屙在你脖子上,竟然不敢擦一把!
   第二天一早他就往公社赶,可越走他的腿越没劲——老实的农民祖祖辈辈都没有见官的胆量,更不要说去告状了!所以当他走到公社,前半响已经过去了。
   他东一头西一头地在公社转着,紧张地看着日头。忽然肩头被人拍了一掌。回头一看,是个熟人。他强装笑脸和熟人打完招呼。熟人问他来公社干什么?他就急出了汗,说是来买包火柴,这就回去了,就匆匆和熟人告别了往回走。一出公社就站在僻静处撒尿,尿完了,捏着鸡巴抖余尿时他不由得气自己:你真的像你的鸡巴这样绵吗?你真是鸡巴也不如呀!杀头不就是碗大的疤吗?于是他系好了裤带,一鼓作气来到公社大院,却又在那宽阔威严的院门前裹足不前了,贼一样地不时从院门墩踅出来,探头探脑一番。这次他刚探出脑袋来,正见一扇门里出来一个人,他不由得又缩回了院门墩里。可那脚步声直直地照着自己响过来。他想跑,可脚却粘在了地上。正惶急着,那个人出现在了自己面前,一脸威严地问他:“你在这里做什么?”他:“没做什么呀。”那人一瞪眼:“我们注意你好久了!跟我来!”于是那人用无形的笼头套住了王三小的头,然后拉着无形的缰绳牵着他向那人出来的那扇门走去。王三小吓得又想撒尿了。在那人往开推那扇门的时候讨饶道:“你行行好放了我吧,我这状不告了。”那人停下来狐疑地看着他:“告状?告什么状?”他嗫嚅半天,说:“我只能对书记说。”那人顿了一顿:“那你先进来吧,我去看书记有没有空。”
   王三小就进了那扇门。屋里的几个人都严肃地抬头打亮他,他就站在门口一动也不敢动了。
   一会儿那人从门口探进头来叫他:“你跟我来。”他就不由得出去,跟了那人进了一扇门。见靠北墙摆着一张桌子,桌子后面一个黑瘦的中年男人正默默地瞅着他,显然是在琢磨他。他知道这就是公社书记了!他抢前一步,冲公社书记扑通一声跪下就磕头:“书记呀,我实在是冤枉呀!你得给我伸冤呀!”书记慌忙站起来,向他伸出手:“快起来!快起来!现在是人民政府,不是过去的衙门。政府的门是为人民敞开的,你也是人民中的一员呀!快站起来!就像站在自己家里一样!”没等书记说完,引他进来的那人已经跨前一步,把他拉了起来。书记就站着热情地看着他,把手搭在桌子上,随时准备再向他伸出去。
   书记的话使他热血沸腾,庆幸自己真的碰上了救星,就一五一十地说了村支书怎么勾引自己的老婆,怎么让自己参加了车队出了远门,就趁机霸占了自己的老婆。
   那书记不动声色地听完了他因为紧张激动,而显得杂乱冗长的述说,就问他:“你有证据吗?”他就愣住了。那书记笑一笑,亲切地说:“你放心地回去吧,我马上派人去调查这件事。人民政府是不容许有作威作福的官老爷存在的。三天之内我给你个结果。”
   他往回走时别提有多高兴了,扬眉吐气不说,腰杆自己就直了,才惊讶自己的背原来并不驼!他本想告完状就去刘忠厚家的,现在却觉得刘忠厚迂腐猥琐的恶心,不值得分享自己的喜悦,可这喜悦就像小孩过年时兜里的鞭炮,多想噼啪噼啪响着,让人都知道自己有鞭炮,让人羡慕地看着自己呀!于是他兴高采烈地东家进西家出,直到日头落山了才回了家。见他一反常态,老婆更紧张了。他就心里说:“过三天你一定会高兴得哭起来!”
   第二天他特意溜达到村委会门前往里窥探,见村支书正一本正经地与一个人谈着话,他就心里冷笑:“看你明天还能坐在这里吗?”他就想象着明天村支书被绑着游斗的场面,心里咕咕地直笑。
   第三天一早,他就在村口溜达来溜达去,等着公社的人来。快中午时,却见副支书史三后急急忙忙走过来:“哎呀,原来你在这里!快跟我走,村支书叫你有急事!”他心里噔一下,不由得跟着副支书去了村委会。见村支书威风凛凛地坐在炕上,傲然地看着他。忽然问他:“你的腿抖什么?”他嗫嚅着:“没,没,没抖。”可低着的头看见自己的裤腿像扇子一样摇晃着。村支书轻轻哼了一声,缓缓地开口了:“王三小同志,因为你工作突出,积极向组织靠拢,现在组织为了进一步考验你,决定派你去支援临县的冬季水利工程大会战,希望你能有更好的表现,不给咱们公社丢脸,更希望你珍惜这个光荣的机会,因为许多人想争取还争取不到呢!”
   六
   临县靠着大山。
   临县的冬季水利工程大会战,就是以红旗渠为榜样,把山里的几股水引导成一股,然后凿山开渠,把水引到山外来灌溉农田。
   王三小的任务就是整天舞着那只人人犯愁的十八斤重的大铁锤砸石头。因为村支书有一份特别推荐信给大会战的总前委:该同志是难得的积极分子,是重伤也不下火线的拼命三郎……可他也真的不负众望,像一台发狂的挥锤机器,从太阳出头一直挥舞到太阳落山(当然除开吃饭的时间)。一整天他浑身像热锅里的馒头那样热气腾腾,而大铁锤砸在钢钎上每震动一下,他身上的汗水就雨点一样泼洒下来,就如同踹了一脚雨后的树干那样。这些汗滴一掉到地上就冻成了冰粒。于是给他把钢钎的人就苦不堪言,不但没有偷闲的时候,而且淋了他的汗水的头发冻成了冰帽,淋了他的汗水的衣服冻成了冰衣。于是一个个都找借口不给他把钢钎,而且疏远他,阴阳怪气地挤兑他。而那两个和他一个大队出来的人,眼红他被总前委夸来夸去,就把他老婆和村支书的事暗地里抖落了出来。那年头的人们是最爱听这种事的,就像那年头的人们最爱聊吃肉的事了。于是工地上的人像好不容易来了个戏班子那样热闹了起来。王三小很快看出这热闹是围绕着他展开的,他从人们淫猥放浪的华语里,指桑骂槐的话语里很快知道他们为什么兴奋了!于是他才明白,你的丑事就像你的死亡一样,不管你怎么摆脱它,怎么掩埋它,逃到了哪里,它最终会找到你的,但他没想到它这么快就找到了二百公里之外的自己了!这一天他忍无可忍,一拳打掉了一张正含沙射影的可恶的嘴里的两颗门牙,而一屋的人像商量好了似的,一涌而上把他暴打了一顿,于是他才明白,你的风头不要盖过同伙,那样你就成了他们共同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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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小说通过村民王三小与村支书之间,历经几十年的恩怨情仇,真实地展现了三年自然灾害、文革到改革开放时期,特定的历史环境下,农村生活真实而又落后、愚昧的一面。以王三小为代表的一群人,由于不懂法,不知如何才能真正地维护自己的权益,更不懂如何保护自己和家人,才上演了一幕又一幕屈辱的悲苦剧。作者不断转换不同角度,细致而深刻地刻画了王三小、村支书、刘忠厚等一系列人物形象,谋篇布局独具匠心,笔力深厚,推荐欣赏。【编辑:三微花】【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4042322】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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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三微花        2014-04-22 12:07:14
  王三小由受害者变为杀人者,可怜又可叹。
三微花
2 楼        文友:潮仙        2014-04-23 10:24:24
  可自己现在竟然做了这样的手,虽然看到了这人遭了报应,自己也得把命搭上了!他就哀号一声:“老天不公呀!善人怎么做也不合算呀!” 欣赏问好!
回复2 楼        文友:赵文元        2014-04-23 18:48:58
  谢谢。弱者除了毁灭自己,连带着毁灭了仇人,还能怎么办呢?
3 楼        文友:铁禾        2014-05-05 00:07:17
  “尽可能地用自己对生命的体悟去还原生活的本真,尽管许多微妙的感觉会从我们的指缝间流失,但是我们依然狂奔于文字拢成的长长的地平线上。”有人这样定义写作者的使命,我觉得很精辟,有共声,摘来与文友分享一下。
铁禾
回复3 楼        文友:赵文元        2014-05-05 08:20:54
  是的,确实咱们有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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