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瘦马】狼来了(小说)
朝鲁去年买一头母牛,现在产下一头健壮小牛犊。给蒙蒙绿意的草原增添了一份喜气,寥寥几户牧人奔走相告前来祝贺。小牛犊有大熊猫的扮相,嘴、脸、鼻梁、额头是白色的,眼睛、耳朵及全身油黑实在漂亮。朝鲁兴奋的抚摸着牛犊说:是“二混子”,也就是混血儿。森格忙乎的汗流浃背,他显得特别激动,扶起母牛上下打量着一个劲的夸:好牛!好牛!能产就是好牛,好好伺候,这可是咱草原的“功臣”。
一个图腾的民族,视生命的繁衍是至高无上的。森格从小就是草原神骑手。现在是草原的守护神,他彪悍鲁莽,方圆几百里谁都惹不起。
朝鲁刚来草原,与森格相处的很不愉快。朝鲁的牧场来了一窝狐狸,被朝鲁雇佣的羊倌套住了,正好是立春那几天。森格像饿狼一样快马加鞭呼啸而来,拽住羊倌不问青红皂白一顿痛打,羊倌吓得两腿打颤,结结巴巴问原因。森格蛮不讲理硬说套的是他家的狐狸,他买了很多小鸡散养邀请来的狐狸。朝鲁和羊倌哭笑不得,明明是朝鲁牧场邀请来的。这几年干旱少雨,草原碧空白云,水草连天碧绿绵延的季节很短,大部分时间是空旷寂寥的茫茫戈壁,寒风凛冽漫卷黄沙遮天蔽日,草场沙化日趋严重,再加上市场竞争利益驱动,超负荷的养羊,草原不堪重负,荒漠无限蔓延,草原上原有的野生动物因饥寒交迫相互残杀,珍贵的灭绝了,稀有的濒危了。朝鲁投入大量资金,引进水源,种草种树种庄稼,生灵逐水草而迁徙是自然规律,怎么是你家的?森格是个莽汉每次格斗不见红不挂彩绝不罢休,他壮实的像头牛,扑在羊倌身上边打边骂:毛驴,你敢杀它,抽死你。
别看羊倌是年轻小伙,他只有招架没有还手的份,他狡辩着:爷爷说狐狸善解人意,我舍不得杀它,我怕冻死它,逮回来养着。
放屁,你爷爷咋不善解狐意,它是野生的,失去野性也就丧失斗志,恶劣的环境中怎么生存?狼来了咋办?
哪有狼?痴人说梦。
狼会来的,你信不信?森格又一拳砸下去,羊倌嘴角的一股鲜血汩汩流出。
朝鲁使出浑身力气抱住森格的胳膊,指着远方喊:快看!
森格停住手站起来顺着朝鲁指的方向端起脖子上挂着的望远镜呵呵的笑起来:我的狐狸,是我家的狐狸,公的。
羊倌翻身站起来,擦抹嘴角愤愤的骂:犟驴,说不是你家的。
森格忽然收敛笑容瞪大眼睛又挥起拳头:你套的母狐?它们发情期,你想绝后?赶快放了。
面对森格的拳头羊倌不寒而栗连声答应:放放,现在就放。
森格不放心跟着回到羊圈的保羔房里。羊倌就是好吃好喝伺候着,笼子里狐狸泪眼婆娑浑身颤抖着,跟前放的野鸡肉、瓜子、鸡蛋等食物一口未动。放走狐狸,森格显得兴奋不已,他说:狐狸能来,狼也能来,草原有希望了。
塞外草原地处边疆,亘古以来,与烈日、干旱、寒冷、狂风等自然灾害搏斗,养育了一个顽强不屈的狼性民族,他们奉行狼的哲学,爱惜生命不怕苦、不怕累、不怕死。森格是这个民族的勇士,誓死捍卫草原。在这个物竞天择社会,草原要想生存下去,必须壮大团队才能战胜巨灾。所以草原上生存下来生命都是勇士都有狼性。周围的牧民和朝鲁抱成团,冬天昼夜保护新生命与寒流暴风雪搏斗,春天固沙播种铺地膜抚育幼苗与干旱沙尘暴争夺绿色生命,夏季草原芳草飘香生气勃勃。牧场发现许多稀有动物在窜动,獾子、麝香、黄羊等,都是不速之客。草原欢腾起来,森格喜上眉梢,隔几天买几瓶好酒和朝鲁痛饮,说感谢朝鲁,感谢狼,每次都喝得酩酊大醉,趴到马背上像死狗一样被马驮回去,路上摔几次不得而知,总之第二天见面他肯定有伤。羊倌也盼狼快点来叼了森格。
其实森格很好相处,今年倒春寒,沙尘暴频频而至,一次比一次猛烈,种地覆膜埋管不得不请森格和其他牧民帮忙。沙尘暴反复挑衅,刚覆膜,一夜之间挖出埋好的滴水管子,千亩薄膜飘荡天空,更可憎的是恶魔风沙齐刷刷的理掉新发出的幼苗,有的甚至连根拔起,还有的被淹埋。这是天杀,人无能为力,风是逮不住的,要能逮住,以森格的脾气早把它撕得粉身碎骨片甲不留。不过也不能束手待毙甘愿服输,朝鲁森格咬着牙跺着脚,嘴里诅咒着,重新覆膜、埋管、补种----翻来覆去折腾考验他们的斗志。
这个是一个扭曲变态的季节,气候疯了。风是提着刀来的,不是春风拂面而是春风削面,朝鲁被削的眼睛深陷,颧骨高突,满口突兀的牙齿笼罩一层泥沙。森格总算遇到劲敌,那功夫沙尘暴硬是把他那闪出一块脸抽下去,大鼓似得肚子像泄气的皮球,朽木一样的手心手背都裂了口。森格说他体重减了四十斤,他们每天投注的力量与沙尘暴相比如同九牛一毛。可执着顽强的拼搏精神硬是让沙尘暴让了道,掩埋的玉米从沙粒中钻出来,扯断的、补种的发出新芽。无际的草地也绿茵茵的,毛茸茸的,总以一种柔醉人的色彩铺向天边,稀稀疏疏,稚嫩含蓄的笼罩地面,头顶雄鹰缓缓盘旋急速俯冲,便会发现嫩草间的裸露脊背的野兔黄鼠狼在奔跑跳跃,野鸡咕咕大叫,总是刺猬猫头鹰夜间偷吃了鸡蛋或小鸡。森格说长生天赐给草原生灵都是相生相克的,没有尊卑贵贱之分,也不存在弱小与强大对比,各尽所能和平共处,各有各的宿命各有各的本能,活着都是为了征服。
牧场粮草充裕,牛羊的胎盘普遍较大,大部分牲畜分娩时森格都去助产减轻母畜痛苦。母牛刚破羊水,森格就来了,他伸手摸住小牛前脚,轻轻的拽住,一点一点往外拉,拉出头,身子才顺利出来。森格和母牛一样吃力。
每次增添新生命,森格都像得了儿子一样,喜悦写在脸上。草原又增添一位勇士,是一件振奋人心的大喜事,朝鲁也乐的合不拢嘴,得好好庆贺一番,少不了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森格跳羊圈抓了只大格丁(公羊),等羊倌选好平时不好领导的格丁赶来,刀子已经捅入羊颈,森格一条腿僦着一条腿跪在格丁肚子上,血流出一滩。森格说:你连个羊都赶不住,你还能干啥?羊倌敢怒不敢言,气得嘴斜鼻子歪。朝鲁说杀哪个都一样,羊倌叭叭甩着羊鞭把羊赶圈里。羊肉下锅,森格倒脏,两腮鼓起嘴对着羊肠子吹,灌水,肠子咕噜噜的响,羊屎顺水流出去,溅的森格满鞋满裤腿,嘴角也粘了羊屎,羊倌瞅着森格来气,故意不给他说。
就着羊肉飘出的香味,开始喝酒唱歌,森格粗糙干裂的手黑黢黢的,不知是粘了羊油还是浸了牛的羊水,显得不太干燥了,喝了几碗酒,标记都在碗上。肉端上来,刚出锅的肉烫手。森格用刀削了一条羊尾巴的肉,捏起来仰起头塞到嘴里,嘴塞得满满的,羊油溢出嘴角,森格竖起大拇指:香,香。咕咚半碗白酒喝下去。羊肉确实香,朝鲁投资滴灌,这几年草原不缺水,牧草储存丰实的很,越冬羊没有掉膘,其他人也兴致勃勃赞不绝口。吃肉免不了酒,喝酒免不了唱,这是古老的习俗。森格的指甲比刀还锋利,拿起一块羊腿骨双手开弓几下撕的剩根蹄筋,森格嘬一下手指,牙咬住蹄筋嘣一拽肉屑绷到肉盆里,也绷羊倌脸上,森格噌噌的嚼,像嚼萝卜似得。骨头在嘴里转动,不一会啃得干干净净。森格舔着手掌的羊油嘬嘬指头,指甲缝里的污垢,怎么舔怎么嘬颜色丝毫不淡,他抬起手背抹着额头的汗水,手腕的斑迹又像牛分娩的血色还像倒羊肠子的绿色,羊倌食欲大减。森格兴致高昂,开口唱:我爱你我的家,我的天堂,天堂二字一出口,嘴里的肉屑照羊倌这边飞过来,羊倌扭过身子躲开,肉屑落入酒碗里。森格端起酒和大家碰杯,碰羊倌这儿,羊倌一阵恶心,作呕起来。他闻到一股臭味,这臭味很熟悉,是森格身上飘出了的羊圈里的味道。他喝不下去。可森格喝高了更缠酒,伸手抓住羊倌的衣领:不要装孬种,喝!喝!不得已羊倌闭着眼捏住鼻子喝下转身跑出去。
他知道肉是香的,酒是醇的,臭味也不至于让他呕吐,让他呕吐的是酒里有森格嘴里喷出的肉屑。羊倌回到饭桌,再没有食欲。森格一帮得意的嘲笑他是个怂包,羊倌气得干瞪眼没招,心里琢磨谁能治治森格?他想到狼,可森格那手,那牙齿,真的遇到狼还不一定谁叼谁呢?群狼,对群狼能叼森格。羊倌眼睛一亮情不自禁的问森格:你不是说狼来嘛,咋还没见狼?有本事你和狼斗一斗。
有狼,肯定有。牧民说。
在哪儿?我的羊一只没少。羊倌好奇的追问。
另一个个牧民说:有狼,狼是咱们的神,保佑草原,狼不饿不会吃羊。
森格打着嗝,哈哈哈大笑:狼来了,来了。
你看见了?羊倌问。
森格摇摇晃晃站起来张开背膀弯腰搂住朝鲁和羊倌,转动着酒精烧红的眼珠子诡异地说:你,你,都是狼,哈哈哈。
2014.6,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