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蛇吻(小说)
上次摔伤之后,并发症和身体出血不只是让她身体遭受着痛苦,也给她带来了心理阴影,考验着她的性格中的坚强和乐观。每当痛苦不堪时,她的脑海中就会出现一个可怕的字眼。曾经的曾经,这个字和她毫不相干,可现在,它就像一个难以挣脱的恶魔一样,一步步向她走了过来,想把她带走。她啼哭着、挣扎着想要逃离他的魔爪,可手脚就像是被捆住了一样,怎么也使不出劲,眼看着这张血盆大口向她袭来,忽然间,春喜哥出现了,还有妈妈、田婶、刘叔他们……
“死也许并不那么可怕吧,但我还是要听妈妈的话,好好地活下去。”春儿这样想着想着,忽而感觉心里敞亮起来,身体也被以前轻盈了一些。
傍晚时分,外面下起雪来,不一个时辰,纷纷扬扬的大雪已经覆盖了整个大地,给了夜色中的漆黑一些亮光。这些亮光透过窗户,映射在屋内那散发着墨香的书籍、碎花棉衣和羽绒风衣上,居然也让整个屋子显示出了新年来临时的温馨、祥和与喜庆。
十二、
爆竹声中,整个吴堡村欢腾起来,沉浸在节日的欢乐中,也让吴老太享受到了几年以来少有的闲暇和快乐。过了初一,该是走亲戚拜年了。春儿由于身体虚弱,不便出行,由吴老太在家照顾着,走亲戚拜年便主要由春喜来做了。
吴家以前曾是大户人家,可近些年来由于家道衰落,能相互来往的已经没了几家,这样倒是省事,没过了破五,春喜把该拜的亲戚的都已经拜完了。
想着田婶、刘叔乡里乡亲对自家的照顾,正月初八午饭后,吴老太便差春喜带上礼品去那几家走走,感谢一下对他们家几年以来的帮助,春喜照着妈妈的吩咐备齐东西,了出了家门。
刘叔、田婶那几家乡里乡亲的,没几步路,礼到话到心也就到了,应该在晚饭前就能回来。可一直到日头偏西,吴老太左才看见春喜回来,红着个脸,还带着一身酒气,进了门就趴在了偏间的床上蒙头大睡。
“春喜啊,你喝酒了?”吴老太揣测道。
“嗯……”春喜应了声,却还是没动。
吴老太似乎觉察到有些异常,便扶着春儿在炕上躺好,进了偏间。
“喜子,你喝酒了吗?你刘叔可是滴酒不沾的人啊!”
“不是刘叔……是……是田俊和恒……”
“你和田俊、恒他们一块儿喝的?那也别喝那么多呀……”
“嗯……”春喜又应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吴老太进了厨房,调制好了醒酒的醋溜疙瘩汤端进了偏间,扶儿子喝了躺下。东屋还躺着一个病号,这下西屋又多了一个醉汉。吴老太忽然觉得自己很累,她走出了了偏间,在正屋靠墙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想着春喜给他说过的的话,忽然间像是明白了什么。
是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春喜今年已经二十四五了,已经老大不小了,他和田俊同岁,比恒小一岁,可现在恒的孩子已经满地跑了,田俊也已经相好了对象,连婚都订了,可春喜的对象连个影有没有,这不免让她心急如焚。
然而,就他们家目前这个情况,着急又有什么用?现在的姑娘,不呆不傻的找对象时谁不想找个有钱有势的?喜子这孩子性情憨厚,心地善良,可就是生活在这样一个拮据的家庭里,有谁愿意把自家的姑娘往火堆里推啊!
假如往前数上七八十年,那么以他们家那样的大户人家,给娶上个三房四房的都不在话下。如今是新社会了,大家的日子都好过了,可唯独他们家生活不济,这难道真是上辈造了孽让后辈偿还?
凭心而论,不管吴家上辈子如何风光,不管吴家有没有签下孽债,那与她都没什么关系。自从她嫁给了丈夫之后,夫妻二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下地耕作,养育子女,洗衣做饭,打扫厅堂,从来没有过过一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吃苦受罪倒是不少,这些她都认了。她想着,只要自己吃苦受罪能让孩子们过上好日子,那也值了。可如今,到了孩子这一辈,一个二十四五了还没个媳妇,一个病怏怏地像个玻璃人,不敢有一点的磕磕碰碰,这日子可怎么过?
吴老太思忖着,忽然想起了自己昨晚做的一个梦,在梦中,自己挑着满满的两桶水往厨房的水缸里倒,一趟,两趟,三趟……也不知道跑了多趟,可水缸总是倒不满,于是,她坐在水缸前失声地痛哭起来,这时候,丈夫出现了,站在门口粗声粗气地说:“傻婆子,水缸破了,换一个就行了,瞎嚎嚎个啥!”看见是丈夫回来了,吴老太止住了哭,站起身想要抓住他,却一个趔趄,从梦中醒了过来。
“破水缸的确是填不满呀,也许这是命。”吴老太叹了口气,正回味着丈夫梦中的神态和话语,却又听见屋内传来一阵咳嗽声。
该给春而去煎药了,她站起身来,走进了厨房,边给春儿煎着要,边琢磨着春喜的婚事。药壶中并不一会就“咕噜噜”翻滚起来,升腾着的水气中弥散着浓浓的药味,和春节的气息混杂在一起,令这位母亲的内心五味杂陈,心事更重了……
“喜子,喜子……”门外春来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听起来像是田俊妈。
“哦……是她田婶吧。”吴老太应了声站起身,迎了出去。
“哦,嫂子忙着哪。”田婶见是吴老太,仍不见春喜,便又笑嘻嘻地问道。
“呵呵,也没……喜子在西屋睡觉呢,说是头晕,我这就去去喊他。”
“别,嫂子,我和你说说话就行。”田婶忽然间神神秘秘地向吴老太招了招手,脸上的笑意让吴老太有点摸不着头脑。
吴老太便下了台阶,跟着田婶站在了房头的麦垛后面,田婶对着吴老太就是一阵儿耳语,让吴老太听着听着便连声称是,脸上展出了少有的笑意……
药壶里开始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已经煎好了,吴老太灭了灶火,用铁夹子钳住药壶,把汤药往碗里倒,“哗啦啦”的声音竟像似压抑已久的嗓子发出了一声欢唱。
“兴许他田婶说的话是真的,”吴老太独自思忖着,心里面美滋滋的……
十三、
元宵节一过,年就算是过完了,村里在外打工的年轻人又陆续外出打拼去了,看着家里也没什么活计,春喜也想再去原来的那家建筑公司,便开始收拾东西,却被晾衣服的妈妈看见,给劝住了。
“我说喜子呀,二月二之前,你就先不要出远门了,自己的终身大事该考虑了不是?”
“妈呀,像咱们家这个样子,还是先不考虑吧。”
“啥,还不考虑?你今年已经老大不小了,你想打光棍?”
“妈,我……”春喜忽然间语塞,满肚子的话竟不知如何从何说起。
“喜子呀,妈妈知道你的苦楚。”吴老太眼眶有些潮湿了,她降低了语调,愧疚地对春说,“是妈妈没本事,没能给以一个好一些的家庭,可男孩子到了娶妻生子的时候,就要实在一些,可不能这山看见那山高,丑的看不上,俊的讨不着,最后落了空。”
“嗯,妈,这道理我懂,我这几年没找对象,也不是挑三拣四什么的,只是暂时缘分没到。”春喜分辩道。
“嗯,娘不是说你眼头高,可缘分这东西有时候也不靠谱,有些事还得自己主动一些才能……”吴老太顿了顿,忽然放低了了声调:“前一阵子,你田婶说她娘家有个姑娘挺不错的,想给你说和说和,你觉得怎么样?”
“嗯……娘,你看吧……”,春喜忽而想起前几天和田俊喝酒时,田婶好像是提过,只是当时自己晕晕沉沉,再加上还没有完全从小倩那件事情的沮丧中摆脱出来,所以当时没怎么在意,倒是田婶挺热心的,竟然又给妈妈说了。
“哦,那好吧,我这就差人去给人家个准信,再安排人家姑娘家来看个家。”
“看家?娘,不用这么着急吧?”
“哼,还不着急?你瞧瞧人家恒就比你大一岁,现在孩子灯都送满了。”
“嗯,娘说的是,不过恒是恒,我是我,我不跟他比。”
“不是比不比的事,人这一辈子难啊,娘还不是怕耽误了你的年龄,被别人笑话?再说了,就咱们家这情况,人家姑娘不嫌弃,都算是烧了高香了……嗯,那就这样说定了,你抽空给你们工头打个电话,请个假,等咱把这边的事落到实处再过去。”
“嗯,娘。”春喜见妈妈已经打定了主意,便不再坚持,去找工头的电话号码。
东屋的炕上,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春儿躺在炕上辗转反侧。今年的春节真是好事不断,哥哥的回来让家里的钱宽展了一些,给家里增添了新的生机和希望,而且从妈妈和哥哥的谈话话中,她知道哥哥要娶媳妇了,这让她心里充满着期待,甚至她已经开始想象着新嫂嫂的模样、哥哥婚礼和可爱的小侄子。
“一年明,二年红,三年送个铁丝笼。”春儿似乎看见灯笼节里,小侄子提着花灯憨态可掬的样子,听见哥哥、嫂嫂和妈妈的笑声。
“我要是当了姑姑,会为小侄子(女)扎好多好多漂亮的花灯。”想到这里,她美美的睡着了,睡梦中也许会是她从未遇见过的更美的一个世界……
十四、
二月二日一大早,吴老太就起了床。她安顿好了春儿后,安排着春喜把庭院打扫得干干净净,又给春儿的屋内的几床被子换上了新的,然后就喊来了田婶,给看家的娘家人准备着饭菜。差不多忙了一个上午,一切都准备停当了,就等着看家的客人了。
在南山区,男孩子和姑娘谈对象,绝大多数要有媒人介绍,甚至看生辰八字,叫“明媒正娶”。一般情况下,明媒正娶要经过看家、行礼、提酒这几个过程。所谓“看家”,就是姑娘和自己人以及重要的亲戚到男孩子家里来,对男孩子家的的情况和男孩子本人做初步的了解。在看家时,男孩子家要对来的客人设筵款待,另外还要给姑娘礼钱,給随行而来的小娃娃发红包。
经过看家之后,双方如果都没什么意见,只需要顺着流程走下来就行了。过程不算复杂,难办的是彩礼。因为如若碰上不明事理的女方家,从看家到结婚,没个三万五万下不来。而且,就即便是有了钱,女孩子稍不如意中途变卦,让你人财两空也是见怪不怪的事。
这样一来,在整个过程中,“看家”显得尤为重要。就因为这样,吴老太才打扫厅堂,准备饭菜,想要给姑娘和娘家人留下个好印象。
可现在,眼瞅着已经晌午,怎么还是不见个人影?吴老太何春喜实在等不及了,便跑到村口,站在碾盘上往大路上看。
大路上来来往往行人中,没有看闺女看家那样的一行人,吴老太和春喜感到纳闷,便回了自己院子,坐在桌子旁望着桌子上喜糖、花生、红枣和已包上礼钱的红包发呆。
正在这时,媒人来了,吴老太赶紧招呼媒婆坐下,并让春喜去沏茶并探问原因。媒婆见春儿在眼前,便支支吾吾,含糊其辞。
吴老太感觉事情有些蹊跷,便支开了春喜。媒婆这才告诉吴老太:“姑娘和她的娘家人今天恐怕不来了,那个姑娘倒也情愿,可她娘极力反对,说什么‘家里本来就穷,还有个药罐子,得的是绝症,存不了财’,不愿意了.”
“可家里这情况,提前是告诉过的呀。”吴老太没料到会是这样,极力分辩道。
“啥呀?他田婶当初根本就没提这事,人家是通过别人打听出来的,说咱这边做人不实诚,另外,还说你们家春喜不是亲生的,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怕靠不住……”
吴老太再也听不下去了,她从来没和别人红过脸,可此时此何她感觉自己受到了极大的羞辱,火气直窜,可对这媒人,没法发作,便只好强压着摆摆手,送走了媒人,瘫坐在椅子上。
西屋里,春喜的一双手攥成了一双拳头,狠劲地砸着墙壁,鲜血从擦破皮的指关节处渗了出来。
东屋的火炕上,春儿则将头埋在被窝里,媒婆的话,哥哥的愤怒和妈妈的无奈她都听到了,也觉察到了,她也知道自己的病痛给这个家庭带来的压力,可让她没想到的是,这一次,哥哥的婚事也受到了她的影响,这让她内心更加愧疚,可她又能怎么样?她曾经也想过离开这个人世,可每当看到妈妈那慈祥的目光,听到妈妈亲切的话语时,她就有打消了这样的想法。
“闺女,医生说,你的病不难治,只要不磕碰擦伤,没事的。”
“孩子,听妈妈的话,好好地活着,你要是有了事,妈妈也活不成了。”
“孩子,你春喜哥就要回来了,妈妈该给他给他娶媳妇了,我还等着抱孙孙呢。”
“孩子,你春喜哥的事可能你也听说了,毕竟在咱们家二十多年了,妈妈舍不得他离开;孩子是妈妈的心头肉,那个妈妈都舍不得自己的孩子。”
……
妈妈的话又句句萦绕在她耳边,她是妈妈的一部分,这一点她知道。可是,她多么想替妈妈分担一些忧愁和烦恼啊,可又怎么才能替妈妈分忧解愁?想到这里,她心里一急,“哇”地一声,昏厥了过去。
当春儿醒来时,她发现在自己躺在一个房间里。墙壁的颜色是白的,床上的床单、被罩是白的,周围是几个穿着白大褂的陌生人,母亲和哥哥坐在床边,欣喜地眼睛噙着泪水。
春儿的大脑一片空白,她努力地想了良久,才想起来想起来零零星星的往事,也知道了自己这是在医院里。可他不知道的是这次她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也不知道在一次的急救和治疗中,输血、注射凝血因子等已经把哥哥娶媳妇的钱花去了一大半。
PS:戈哥哥,天涯哥哥,其实炖蘑菇很好吃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