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夏末暝歌】梦旅人—幻逝
他会看见她,在画布上十四朵向日葵阴暗浓烈的色彩背后,在挣脱肉体的灵魂之上。和蓝一样神情苍茫的女子。嘴唇上沾满了深紫色的依念,如同无法抗拒的剧毒。
她穿蓝生前常穿的蓝色缎衣对他似笑非笑,意味深长。
一道一道寒光从她的指尖飞落,刺进他无法触碰的心上,于是他就有了一个透明的伤口。一个到死都无法愈合的伤口。
安妮说:伤口是别人给的耻辱,自己坚持的幻觉。
她说:我喜欢毒药喜欢伤口,越毒越伤越好。喜欢就是一种毁灭,我很喜欢死亡来临灵魂超脱肉体之上的幻觉。
人醒梦散,于是她一难过,就走了。
他是抑郁寡欢背负流火的画家,她是甘愿忍受烈火焚身断裂的幽蓝。
她说,我叫蓝,那种沉积疾病的蓝。她走进他的世界,作为一个无法愈合的伤口走进他的内心。以一种死亡的方式惊现在他的画布上换来了永恒。
记忆匆匆迁徙,滑过眼角全是毁灭的痕迹。温暖在岁月里没有成长,于是爱情只剩埋葬。在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她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跪在他的画板前,眼睛里冰冷一片,泪水缠上他的脸。是张爱玲最最苍凉最最决绝的姿势。她把颜料调的像血一样,然后抹满全身,她把头埋进冰冷的水里。
她的手指在空气中无措的比划,舞出浓烈的沉寂,在他曾经丢弃过的地方烙出奇形怪状的图案。
她把头埋进冷艳浓烈的颜料里,发出如同动物的哀鸣。
圣经一页一页翻过去,无法与上帝对话。
她说:风,我会疯掉,在空气里忘记怎么呼吸。
她说:风,是不是没有了空气,我们就可以没有距离。呼吸彼此的呼吸,存活彼此的氧气?
她说:风,是不是没有了生命,我们就可以在灵魂之外找到上帝?
她说:风,我会变成一条鱼,住进冰冷的深海里。
她说:风,疼痛无处躲藏。我和我的鱼要永远住在那里。
可是那里太暗太冷,我害怕它会冻僵我,我无法呼吸,我会变成化石,你过来陪我好么?
他对着她笑,恍如隔世。
这个世界太沉寂,有太多的绝望没有人要,也无处可去。它们漂浮地空气里阻挡我们的眼睛,于是他便全部装在自己的口袋。
杜拉斯说:她生活在这里,她只能生活在这里,靠这里分泌出来的绝望生活。她亦要死在这里,死于这座城市分泌出来的毒。
他呼吸这个世界的绝望,不安,疼痛。他想,他亦要一直靠着世界分泌出来的这些情绪一直生活下去。他亦要死在这里,在喝下这个世界的情绪之后。
所有的一切都无符合想像,他亦无力更改。于是伸出手指不经意的比划,就会触不及防涌进大片浓烈的阴影。他把它们画在纸上,画在地上,画在灰色的天空上。它们有了浓郁的色彩。到死都无法挣脱。
死亡变成含糊的覆盖,圣经无法救赎。蹒跚在冰冷的怨念里,繁衍出华丽的幻觉,寂寞而绝望。仇恨的火焰在世仇的趋动下快速地窜上高空,在灰白的天空下留下冷艳的伤口。
他无家可归。
他背着他的画板,用笔专心地记下他所看到的疼痛的瞬间。鲜红的色彩波在洁白的画布上,像一滴滴垂落的血,触目惊心。他让它们滴在漆黑的背景里,疼痛还需死亡包裹。他在汹涌的街头迎接扑面而来的异样目光,她在世界背后看着他的淡然若定。然后在时间错乱的瞬间,他看到了她。神情苍茫的女子,嘴唇上沾满了深紫色的依念,像喷薄欲出的火焰。
顷刻她作为一道伤疤历历在目地惊现在他的画布上,背景是一望无际的深蓝。于是她便有了一个理由,永恒。
同样的流离不定,无家可归。
他带她回家,在他灰暗猥琐的小屋里。彼此无语,却作为一种工具进入彼此内心揭开自欺欺人的伤疤,于是他们便有了一个要死亡才能愈合的伤口。
他说:你的眼睛里有大片大片垂落的沦丧,喷射出汹涌欲出的怨念。你究竟怨恨谁?
她低着头,用力咬破嘴唇,眼泪连同血液一起沦落,滴在她蓝色连衣裙的领口。他接过她游离的目光,放进嘴里咀嚼,是黑暗里繁衍出来的沉重,是繁华而冷艳的幻觉。
她说:我恨他们,恨所有的人,恨我自己的无力。我的双手无力反驳,我看够了他给的伤害,无法忍受她疼痛的的伤口。他很爱她,疯狂的绝望把他逼上崖口,要让他们彼此埋葬。他经常打她,把她关进冰冷的浴室。她身上有太多的伤口,她无法抱我。可是他是我爸爸,她又是我妈妈,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
后来我把他杀了,她却为我替去了所有的罪孽。只是因为我是她的女儿。
她没有罪却要在圣主的面前忏悔。
上帝说:相信他,就会得穿越黑暗,看到生命之光,得到永生。她一直相信上帝,一直在等待。时间却要把苦难留给她。
我们等不到重生。
她跌落在他的画布前。用力地咬着嘴唇,血一滴一滴地垂落下来,连痛都痛得奢侈。他抱住她,冰冷的手指穿过发丝嵌入她的肌肤,感觉到生硬的疼痛。他颤抖地解开她连衣裙的扣子,里面是女人如水的温柔。他看清楚了她身上的刀痕,长长短短深深浅浅清淅地在完整的皮肤上割裂。
那一瞬间,他看到了自己内心深处的伤口,很久都未曾直面的伤口。再次被撕开,血淋淋地呈现在他面前。她作一种巨大的空缺贴在心上,从此再也无法吻合。
没有受过伤害的女孩,是不会爱上伤口。她本身就是一个很大的伤口。于是她最终一定会在某个时间离去。
他吻去她眼角上的泪水,疼痛地想要把她融入身体。
他说:等我的向日葵画完了,我们离开这里。爬上世界的末端,去看一场午夜的日出。我们会得到永生。
她看到了风为她画的画,眼睛里全是断裂的尘埃。他说喜欢看她断裂的容颜。像向日葵,心中有光,什么时候都可以走下去。她摸着画纸上自己祼露的身体,眼睛里是忽明忽灭的光点。那些伤口用阴影的色彩描绘的历历在目,可以看出无法抑止的疼痛。
她想她可以被眼前这个男子救赎,至少是描摹下来的永恒。
她有大堆大堆的伤口,繁衍出大片大片的幻觉。可是她终究还是滚滚红尘里一朵寂寞压抑沉寂的烟花,她的背后是一座座尘埃飞起繁华落尽黑暗覆盖绝望横行的城市。她不属于这个喧嚣的世界,只有他可以救赎。
只是伤口太深,幻觉太久,黑暗太长。伤口到伤疤,终究还是要等上一个世纪的创伤。
情源于因果,缘而定生死。她在他的画稿后面找到了一本圣经,他们都在祈求对上帝对话,趋赶内心深处的孤独。他们是如此相似的孩子,对爱的极底渴求,却无法得到。
很长时间以后,他们才知道,原来了解对于相守来说,实在是一件太过奢侈太过难过的事情。疼痛可以渡过漫长的时间,却等不到救赎的誓言。
那些还在疼的伤口,烧到尽头的火花。她经常会在被旧梦纠缠不放惊醒的时候,看到他在火花燃尽的尽头泪流满面。他们在彼此的旧梦里,无法安慰,连手势都觉的受伤。在深夜惊醒,看到大片袭卷而来的火焰。和融进火焰里灼热的前尘。
他说:我的父亲也是个画家,可是却是一个抑郁的画家。二战的时候战火烧毁了他的家园,他的亲人也在战争中丧生。他眼睁睁地看着他最爱的人在他面前倒下去,却无能为力。他从很远的地方一直流浪到这里,精神时常失控,残伤自己的身体。有时候十几天无法苏醒过来,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做了什么。痛苦无法了断,清醒的时候靠着零碎的记忆画着断裂的风景。
他说:我的母亲生长在这里。父亲遇到她的时候,她还是一片空白,虽然没有温暖、没有希望。父亲是很爱她的,可是他的阴郁最终还是吞噬了他的理智。他打她,用红的像血的颜料波在她身上,在她身上刻梵高的十四朵向日葵,在她身上画满荒芜的麦田,可是她却不忍心擦去。父亲的言语像利刃射向离她心脏最近的地方。她沉默地忍受所有的疼痛,只字不提。可是因为爱他,她不忍离开。
他说:我终还是要走上父亲留给我的路,继承父亲所有失控的情绪。他在失手杀死母亲之后被送进监狱。留给我一个木制的小箱子。装着他最最迷恋的梵高的十四朵向日葵。他说只有母亲了解,他说母亲的灵魂住在上面。
他说,他终究还是要重蹈父亲覆辙。他把那本梵高传送给她。封面的菲页里有他描摹的梵高的十四朵向日葵。他告诉她说向日葵是一种很激昂的植物,直面光明可以照亮罪孽的沉重。可以深入每一条绝色的伤痕。
总以为这个世界上最容易的事情就是遗忘,却发现原来最困难的事情就是遗忘。
她说:她会记住他的向日葵,用一生读懂母亲的灵魂。
她说:她会用疼痛繁衍出大片的幻觉,他们可以相互温暖,相互救赎。在灵魂之上见到上帝。
他们在黑暗里紧紧相拥,对温暖的渴求,让他们在得到时无可忍耐地想要拥有。却依然无法融入彼此的身体。
圣经上说,爱是永无不息。
有一天早上他接到父亲的死讯。父亲在最后的时间里感觉到了内心深处的召唤,良心无法安下来,他必须赎罪。父亲是死在教堂,死于对他妻儿犯下的罪,赎不回的孽。长久的自闭让他看清了自己的罪孽,他跪在耶稣面前,一直嚎啕大哭。错落的轮回赎不回他的忏悔,灼热的欠缺嵌入深锁的眉,她的蓝色妖姬灼伤了他的胃。他发现还是无法跳出过去扭曲过的自己。于是他觉得他已经不属于这个地方,上帝无法原谅他,他要回去。
教父告诉他这些的时候,他一直抬头望向苍穹,很远之外的地方是乌鸦般沉重的黑色。他想起梵高的十四朵向日葵,还有头顶上浑浊的原野。整个天空压下来,他失控吼叫,把浓重的色彩涂满全身,然后摊倒在地上。眼睛里是大火过后的佘烬。
后来,很长时间他什么也不做,不知道黑暗赶走了光明,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亦不知道自己是谁。他再也没有画过画,眼睛所过的地方都是沉寂的灰白。没有任何生气,百草荒芜。她流着泪坐在他面前,手里端着一盆向日葵,像一道绝世的伤口出现在他视线之外。没有任何安慰,语言太过脆弱,穿越不了生死,绝望。
她说:风,是不是走过了疼痛,我们就无法站在这个地方?是不是没有了黑暗,就无法躲藏?
她说:风,我们终究还是不属于这个世界,你带着你的迷恋去到了我去不了的地方,我无法原谅自己。我要用我的鲜血换来一场救赎,也赎回自己的罪,挽回和颜悦色的过往。我以为了解也是一种安慰,却没有发现,那只是另一种方式。剥开自欺欺人的伤口,直面当初被掩藏的后果。情绪一滴滴的坠落,碎成连不起的片段。
她说:风,好像所有的一切都不合想像,无法诉说。只剩下大片大片的幻觉,等待一场沦陷。我们罪孽深重,无法赎回自各的轮因。我们无法在一起。
她说:风,是不是没有了时间,我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追上不朽的结局。
可是一直究竟会会延伸到什么地方呢?
永远到底有多远?
因为恐惧,她对着透明的空气不停地说话,在他曾经画过她的画布前比划着奇形怪状的图案。他冷眼看着这一切,抱着僵死的身体。她看到自己的声音漂浮在空气里,找不到根,要一直漂浮下去。她用力地咬破嘴唇,血沾在唇上像冷艳的怨念。
然后她吻上他冰冷的嘴唇,眼泪流下来,混在血里在黑暗中繁衍出罪恶的沉重。坠落下来,是繁华而冷艳的幻觉。
繁华落尽,如梦无痕。她嗅到那是死亡的幻觉,于是她轻轻地笑了。
她说:风,是不是没有了疼痛,我们就无法呼吸?
她说:风,你明知道我怕冷怕黑,却还是留给我无法承担的黑暗。
她说:风,你说过不会丢下我,要带我去看日出,却还是把我一个人扔在无法呼吸的现实里。
她说:风,疼痛是幻觉,幻觉是魔鬼。既然无法赎罪,那就死,我们一起死。
她说:风,我们会变成纸人,投进坟墓里,用冰冷将埋葬绝望,我们很快会见到上帝。
她爱的痛心,他走的牵连。
像血一样的颜料波下来,缠绕在周围,浍成一幅冷艳的图画。她抱着他,利刃穿过自己的胸膛,直刺进他无法触碰的心脏。他只是看着她轻轻地笑,了解也是一种伤害。
她流着眼泪对他说,请跟我走,别怪我。我要我们的爱情不朽。这个世界无法吻合想像的轮廓,只剩下大片大片的幻觉,然后在幻觉里沦陷。沉到冰冷的深海,无法前进,无法后退。蹒跚在冰冷的怨念里,寂寞而绝望。
她跪在地上,闭上眼睛,泪水流下来。
他吻上她深蓝色的瞳仁,连目光都疼痛地游离不定。
他们彼此相拥,目睹彼此的死亡。血从彼此的嘴角流出来,袅袅的香气断了,他们也便随了去。
可是那一次他却没有死,也没有再追寻下去的勇气。很久之后他才知道自己是谁,他才想起自己的过往。她作为他的上帝,再一次把他拉出阴暗。他明知道她怕冷、怕暗,却还是把她一个人丢在冷冰冰的坟墓里。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他经常拿着她的画在如血一样的夕阳下长久的凝视,然后泪流满面。很久之后,他想起她的样子,抱着十四朵向日葵,站在他的画布前,似笑非笑。落日的佘辉透过废弃的窗棱,照在她的苍白的脸上,繁衍出像光线一样让他无法躲藏的冰霖。他惊恐地看着她走近,眼泪滴在冰冷的手指上继而又缠上他的脸庞,是最安妮最疼痛最苍凉的姿势。指尖慢慢划过他的嘴唇。
评论内容:
你们的文章太深奥了,俺这庸俗+平凡的人看的似懂非懂,也来凑份热闹。
亲的文不错,期待您更多的作品,谢谢支持!
还有很喜欢你用我的名或者一个字去写文,我觉得象是在写自己,虽然我知道我没有那样的故事,但是我的名字用在你的笔下我很开心,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