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影灯下，医务人员麻利且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手术前的准备事项。
　　 主刀医师看上去五十岁左右一脸的慈祥。他望着面无表情的路紫薇温和的开口了：“躺好别动，就像邱少云那样纹丝不动哦。”
　　 “医师，您还是直接把刀放在这里吧！”路紫薇用手指指自己的脖子，“反正活着也没多大意思。”
　　 “傻孩子！”医师有点生气，“门外，你的亲人们还在等你平安出去呢，你怎么能这么讲话？”
　　 路紫薇把脸扭过去不再吭声，在她看来，生与死已经无所谓了……
　　 ——引子
　　 （一）
　　 快中午了，窗帘还没有打开。路紫薇眯缝着眼睛斜躺在床上，CD机里正播放着阎维文的《小白杨》：小白杨呀小白杨，长在那哨所旁，根儿深，干儿壮，陪我守北疆……
　　 这首《小白杨》是刘伟生前最爱唱最爱听的歌曲，随着歌曲，路紫薇的思绪又回到了那个生离死别的日子……
　　 小区的空地上挤满了前来为刘伟送行的人，其中大多是小区里的住户还有各校的领导以及学生。人们胸前佩着小白花，一脸肃穆。
　　 运送骨灰的灵车徐徐开过来，人们不约而同闪开了一条通道。灵车后边怀抱刘伟遗像的女孩看上去七、八岁的样子，她就是刘伟唯一的女儿小培培。小培培边走边抽泣，那凄凉的情景引得送行的人们抑不住情绪纷纷在抹泪。哭得最痛的是刘伟的妻子路紫薇，虽然有专人左右搀扶着她，但看上去她随时都会瘫倒地上，她边哭边诉说：
　　 “刘伟！你这个大坏蛋！你忘了你有年迈的父亲啦？你忘了你有幼小的女儿啦？你忘了学校里的同事在等你安排工作啦？你忘了那么多孩子在等你讲课啦？你有什么资格撇下未尽的义务和责任撒手人寰啊？刘伟！你这个大坏蛋！都说好人不常在，可你不是好人啊，好人怎舍得撇下我们母女走了呀？呜呜……”
　　 所有的目光都在聚焦路紫薇母女，所有的眼眶都在陪着路紫薇母女溢泪……
　　
　　 “叮咚……叮咚……”这时，有人在按门铃，路紫薇忙起身用纸巾擦拭眼泪。
　　 屋门打开，原来是刘伟在世时最要好的哥们王佐两口子。没等进屋，王佐妻子钱虹就抢着说话了：“嫂子，过周末也不出来玩玩，在家呆着不闷啊？噫，你家培培呢？就你一人在家吗”
　　 “先屋里请吧。”路紫薇无力的笑了笑，“自从你们刘哥走后，过周末我就没再出去过，感觉在家里听听歌曲挺好的。哦，我家培培闷不住，到她爷爷家玩去了。”
　　 进屋落座，王佐有些急不可耐：“嫂子，我们不是专门来看你的，我们是找你评理的！”
　　 “哦？你们又怎么了？都多大人了还天天吵吵闹闹像个孩子！”路紫薇打开饮水机边接水边斜睨着二人。
　　 “嫂子，你也是女人，你来教教钱虹怎样做女人吧！整天出了K歌房就进麻将场，孩子她不管，家务活儿她不干，你说她还是个有家女人吗？”
　　 “你少给我恶人先告状！”钱虹用手推了王佐一把，“结婚前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你说结了婚生了孩子以后家里什么事都不用我操心的，怎么，结婚才三年你就全都忘啦？”
　　 “我怎么忘啦？孩子不用你带有咱爸妈带着，家务你没做过，这些事咱都不说了！我就想问你一句，天天往K歌房和麻将场上跑，你还有过家女人的样子吗？”
　　 “我就往外跑了，怎么地？难道你上班不在家，我一人在家闷死才好？”
　　 “好了、好了！你们这一吵吵，我的头都大了！”路紫薇上前站在钱虹和王佐中间，“你们也知道，你刘哥在世时我们从来就不吵不闹，哪像你们简直就是长不大的孩子！”
　　 “嫂子！不能这样比较嘛！你是医院大夫懂得心平气和，刘哥是一校之长懂得微温尔雅，你们当然不大吵大闹啦！”钱虹孩子似的撅起了嘴巴，王佐见状背过去脸偷偷发笑。
　　 “乖弟妹，别咬理咯！”路紫薇拍了拍钱虹的脑门，“冰箱里还有饺子馅，让王佐帮我去老爷子家接女儿，咱俩包饺子吧！我家的饭很灵异，吃了就不会吵架咯！”
　　 “嫂子，就你会忽悠我！”钱虹孩子似的瞪了路紫薇一眼，然后转身催促王佐，“还不快去？快去快回我们吃饺子啊！”
　　 望着这孩子般的小夫妻俩，路紫薇笑了：“呵呵，你们这一对小夫妻，狗狗脸儿呢，时好时坏的。好了，开始包饺子咯！”
　　 （二）
　　 三月的夜空，半个月亮孤寂的挥洒着清辉。安排女儿休息后，路紫薇却怎么也睡不着。她柔柔的目光落在自己和刘伟的合影上。
　　 “伟，因为明天是清明节我才特想你吧？你走了快一年了，在那边过得好吗？”路紫薇的手深情地抚摩着合影，“在这一年中，我们的女儿长高了，学习成绩也非常棒，这是你最欣慰的事情吧？老爷子身体还可以，只是他经常跟人说自己没福气才会中年丧妻又丧子，失去你这么个孝顺儿子是老爷子最痛的伤疤啊！刘岚妹妹已经参加工作，就差找对象了，这下你可放心了吧？”
　　 “伟，我常想，如果咱妈在世时你别天天守在她病床前，也许你就不会被感染重度肝病吧？如果那样，是不是病魔就不会夺走你三十五岁的生命呢？”不知什么时候，泪水已经模糊了合影，路紫薇使劲擦拭着。
　　 “伟，我知道你最喜欢听阎维文的《小白杨》了，你走后，我把它设置成手机铃声了。每次有来电，我多希望电话那头传来的是你的声音呀！”路紫薇擦拭完眼泪继续独语，“对了，我给你写了一首小诗，我念给你听吧：忆故人，魂欲断，年年清明天落泪。寸寸断肠寄相思，廊桥有情，一生无求。再听小白杨，似君为我吟，亦梦亦真，不想醒······”
　　 “伟，泪水正漫过我的脸颊，我的周身都在抽搐中，继续下去会惊醒我们女儿的，等明天我去看你吧！”
　　 关了台灯，路紫薇用被角使劲捂着嘴巴不让抽泣声惊醒女儿。闭上眼，她仿佛看到刘伟正带着女儿在草地上尽情嬉闹追逐着……
　　 第二天，路紫薇骑车带着女儿早早回到了公公家，迎接她们的是刘伟的妹妹刘岚。
　　 “嫂子，你快去劝劝老爷子吧！自己行走不利索还嚷着非去看我哥，这不是添乱子吗？”
　　 “实在拗不过就让他去吧，”路紫薇捋了捋额前的散发，“待会儿你哥的铁哥们儿王佐和钱虹两口子会开车过来，咱乘他们车去墓地就行了。”
　　 听说王佐要来，小培培连蹦带欢呼：“爷爷，等王叔叔来了，我扶您上车，咱坐在副座上和叔叔挨着，我最喜欢王叔叔了，他可会讲故事呢！”看着小培培手舞足蹈的样子，大家露出了一丝微笑。
　　 “砰!”，随着关车门的声响，王佐手提礼盒进了大门，他首先冲着老刘头喊：“老爷子，我来看您啦！”
　　 “噫？你家钱虹呢？不是说好要来吗？”路紫薇见王佐身后没人，迎上前问话。
　　 “她临时接到电话，有个姐们明天要出国劳务，她去饯行了。”王佐一脸不在乎，“别管她了，她整天不守家，疯癫惯了。咱还是赶紧上坟吧，去迟了路上堵车。”
　　 王佐言之有理，要知道清明节扫墓的路上车水马龙呢！大家嘁嘁嚓嚓很快就收拾好了上坟用的物品，一行人坐上车向墓地驶去。
　　 刘伟的墓地绿草苍苍，下葬时栽下的那棵小白杨新叶满枝在春风中轻轻摇曳着。
　　 老刘头抚摸罢儿子的石碑又走到老伴的石碑前站稳，仿佛间，他看到老伴在望着他笑，他的老泪再也噙不住了：“伟儿娘啊，我这辈子做错了什么老天让我中年丧妻又丧子啊？让我死一百次我也愿意啊，只要能换回伟儿的性命，没有了伟儿，我、我……我……”
　　 老刘头一句话没哭诉完竟然昏倒在地上，这让路紫薇、刘岚和王佐大吃一惊！他们顾不上再对刘伟倾诉离情，七手八脚把老刘头抬上车子直奔医院而去。
　　 急诊室门外，几双焦急的眼睛在盼着好消息传出来。
　　 门开了，主治医师微笑着走了出来，路紫薇几人赶紧上前问病情。
　　 主治医师温和地说：“经检查，老人血压过高，受激动情绪影响临时出现了昏厥现象，没大碍。转病房先观察几天，如果没事回家养着去就行了。”
　　 “谢谢您、谢谢您！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几张嘴巴异口同声的向主治医师致谢。
　　 老刘头转入病房后，留谁在医院伺候他成了一个问题：刘岚刚参加工作请假特费事；路紫薇的单位是市里三甲医院，每天前来就诊的人数那是人满为患，请假也挺难的。
　　 这时候，王佐表态了：“你们别操心了，伺候老爷子的事情包给我好了，我们单位纪律松懈好请假，而且钱虹天天不守家也没人管我！”
　　 路紫薇和刘岚面面相觑，感觉让王佐伺候老爷子挺过意不去的，但是权衡再三，只好这么决定了，毕竟老爷子不是大病只要有人陪在身边就行。
　　 一周后，老刘头出院回家了。饭桌上，他望着王佐无限感慨：“王佐哦，都说人在人情在人走两分开，记得刘伟在世时，天天有人来家里看望问候，现在呢，除了你真心实意对我们一家人好，没别人啦！我家刘伟交你这个兄弟交得值呀！”
　　 “呵呵，老爷子客气什么呢？以后有事尽管找我，没了刘哥，我就是您儿子。“王佐说着随手取出纸巾为老刘头擦拭老泪。
　　 望着王佐，老刘头想到一句话：困难之中见真情！是啊，不管时代如何变迁，真正的友情是不会变质的且永远不会贬值……
　　
　　 （三）
　　 路紫薇工作所在的医院每年都会为员工们例行一次康检。
　　 也许平日里思念刘伟太多导致了气滞血瘀症，2008年，路紫薇在单位的康检报告单上居然显示她患有乳腺瘤已经二期了！这时候刚好是刘伟去世后的第五年，路紫薇刚刚平缓的心又开始悸动了：难道这一切在应验那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吗？
　　 路紫薇又一次陷入生命之绝望中！都说好人一生平安的，平日里她待人和善不分家里家外；只要有人求她办事她从来都是有求必应；听说哪里发生灾难了，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她从不吝啬捐赠财物；走在街上每次看到衣衫褴褛的人她总要递上一份爱心的……一切一切的善举，难道换来的只有灾难与病痛吗？
　　 这时，急促的门铃声打断了路紫薇的思绪，她顾不上放下手中的报告单赶紧去开门。
　　 “是你呀！这么火急火急的，莫非媳妇跑了？”本来心里还在难过，见眼前王佐上气不接下气的窘样，路紫薇淡淡的笑了。
　　 “嫂、嫂子！钱虹她、她打来电话说自己要出国劳务，看来她真的不要我和孩子了！嫂子，你说我是不是该在她走之前办个离婚手续呢？”
　　 “你疯啦？她顶多走个一年半载就回来了，这么短的分离你就受不了啦？你以为离婚仅仅是两个字的问题吗？”路紫薇数落着却发现王佐目光在游离别处：“你在看什么？”
　　 “嫂、嫂子，你手里这是谁的报告单子？”没等路紫薇反应过来，王佐一把夺走她手里的报告单，“姓名：路紫薇，诊断结果，乳腺瘤二期，医师建议，建议尽早手术！”读完这些字眼王佐眼珠子瞪得大大的，“嫂子！这么大的事儿怎没听你说起过？刘岚和老爷子以及你的娘家人都知道吗？”
　　 “今天才拿回来单子，他们都不知道呢，我也不想让他们知道。”路紫薇抽回单子坐回沙发上，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叹息声。
　　 “这怎么能行！”王佐急的在客厅里转起了圈子，“不行不行！我得报告老爷子去！”
　　 王佐说完拔腿就走，路紫薇见状大呼：“你回来，等我给你说完。”王佐哪里还顾得上听呀，一转眼早已下楼没影儿了。
　　 “小白杨呀小白杨，长在那大路旁……”手机铃声响起，紫薇看是刘岚打来的，“喂？妹妹，有事吗？”
　　 “大事不好！”电话那头刘岚焦急的声音。
　　 “怎么了？小培培走丢了吗？”这段日子小培培一直住在爷爷家，路紫薇一听刘岚的语气首先想到了小培培。
　　 “比小培培走丢更可怕呢！老爷子在家摔锅砸碗的样子很吓人，你抓紧过来吧！”刘岚说完撂下了电话。
　　 不管出了什么事情，这一趟路是非去不可的，紫薇拿起包疾步下了楼。
　　 很快紫薇就到了老刘头家，进门后只见锅碗盆瓢摔了满屋一地狼藉。她着实吓了一跳，还没见老爷子发过这么大火气呢。稍定神，她上前小心翼翼的问：
　　 “老爷子，您没事吧？这么发火对身体是不利的。”
　　 “你还知道不利呀！你恨不得我死呢！”老刘头脖颈上青筋突爆。
　　 “老爷子，您怎么能这么讲话呢？平日里我对您的孝敬家里家外那是有目共睹的，您不能冤屈我呀！”
　　 “我问你，你有大病了瞒着家人是何居心？伟儿不孝早早走了，你也想早早走掉吗？你想让小培培没爹没妈做孤儿吗？你气死我了！”
　　 “老爷子您听我说！家里这些年破事儿一桩接着一桩，存款也所剩无几了，我不想看病，活到哪日算哪日吧！”
　　 “那好！”老刘头喝了一口水，“让我先死！等把我出殡了你愿意咋地就咋地，我看不见了随你的便！”
　　 说时迟那时快，老刘头放下水杯低头就往墙角里撞。就在刘岚和路紫薇惊慌失措的时刻，躲在里屋的王佐冲出来挡在了老爷子面前！原来他真的来向老爷子打报告了！只是刚才的一幕好惊险，简直就是一场没有彩排的新版苦肉计呀！
　　 好半天才回过神儿来的路紫薇情难禁嘤嘤地哭了：
　　 “老爷子，您这又何苦？如果您刚才出了事，这不是在要我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