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撞车(小说)
(一)
假如用当下时髦的分类法,阿强这样的人,在现今社会里毫无疑问是属于一穷二白的屌丝的。
转眼间他从老家来到H城已经五年了。
来这个城市,阿强原是抱着改善窘迫的生活处境而来的。
他的老家名叫旮旯,顾名思义还真是个旮旯地,那里交通闭塞,经济落后。他的父母更是老实巴交,除了种一点薄地没有任何经济来源,一个哥哥因为小时候生过脑炎留下了后遗症。作为家中顶梁柱的阿强在老家尽管勤扒苦做,于艰难困顿的生活改变意义却不大,于是,早在五年前他决定了走出老家。
五年来,走出老家的阿强在工地上干过,因为老板一直拖欠工钱后来又去了饭店。在饭店里他干过服务员,后来又学了调酒,可是,比起那些年轻的又经过学校专门训练的调酒师,他即使使尽了浑身的解数还是深感力不从心,最终还是被挤兑着下了岗。
从饭店出来后,他一度无事可干。无事可干不等于就可以不干,衣服可以将就,睡觉可以将就,就是住也可以将就, 唯独饭得吃,饭的好差还在其次,关键得填饱肚子,而吃饭就得拿钱。
沉重的生活压力就像山一样压在他的头上,他无法,也没有权利给自己放假。于是,他每天大清早的跟着一群盲流蹲在那座水泥桥上等待有人喊活,那情景有点象自由市场上在颈部插了三角形的芦苇等待买主的牲口。那些买主来了首先会用挑剔的眼光细细打量他们这些等活人的样子,然后像救世主样的伸出手指你你你的,被点到的人自然是欢天喜地的如同捡着了金元宝,而没有被点到的人就会露出满脸的沮丧。
久而久之,阿强觉得这样的日子有着太多的不确定。后来在乡亲的帮衬下他又开始倒卖蔬菜,每天半夜1点起床,花上两个小时去批发市场排队,批了蔬菜后再在事先租赁的露天摊位上卖菜,这样辛苦是辛苦了,起码有了一点保障,虽然赚的只是鸡零狗碎的小钱。
也许是运气差,也许是他命中缺金,五年的时间虽然他一直陀螺似的忙碌,可到头来他还是穷,以至于直到现在他还住着租赁的小车库。也正因为穷,三十五岁的他还没有女朋友。
(二)
这一天大清早的,他又忙忙碌碌的上路了。
前几天,阿强通过同乡引荐认识了一位老菱供货商。他暗自攥了一把劲,拼上整夜不睡觉也得利用这个机会赚上一把,他需要钱啊。
他寻思,等到老菱倒卖一结束无论如何得回老家一次了。
三年了,因为心疼路费,整整一千多个日夜虽然想家、想老爹老娘想得心痛却没有回去过。前次老父打来电话说母亲的身体大不如前了,又说家中的老屋漏得不成样了,一到下雨天,家中简直没有干的地方。他当时回答父亲等手头的事情做完就回,其实还是钱不够。他细算过,要是老菱贩卖有利可图的话到时候这两年积攒的一点钱加上这次贩卖老菱的赚头就可以为老父老母买件像样点的衣服,再给哥哥买点吃的,顺便把房子修得稍微像样点了。
三天前,他利用下午四点后的时间第一次批了老菱,因为属于试水,第一次他没敢多拿货。拿了货后他在车库里细细的挑了,把那些嫩得不像样的和一些看上去难看的都择去,然后试着送了几家卖点,结果大家反应挺好的,阿强准备今天多进一点货。
本来今天也是准备下午去拿货的,因为老板有事,临时改成了早晨。
改成早晨,阿强就得放弃这天的出摊,他有点两难,可想到与老板是刚刚开始交易,权衡利弊之后他还是决定早晨去。
阿强骑着电瓶车一路走一路七想八想的,转眼间就走到了一条人迹稀少的小马路上。这时候,天空中飘起了淅淅沥沥的细雨,微雨浥轻尘,空气倒是干净了,阿强抬头看了看天,手扶着电瓶车龙头继续前行。突然他感觉自己的电瓶车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随即耳听得一声沉重的“碰!”他被重重的毫无预兆的摔倒在了地上,这一倒不打紧,几乎与此同时,他听到了一声如同玻璃器皿被打碎的尖叫声“啊呀!”随后,他看到了就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一位女人也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真是想发财外加三年穷!撞倒在地的阿强第一时间提醒自己:坏事了!撞到人了!随后不由重重的“唉”了一声。接着他慢慢的坐起又看了一下撞车的大体情景,这一看,他的心里有了底,按照两辆电瓶车倒地的方向推断,他的电瓶车靠右倒着应该方向不错,而那位女人应该是迎面而来的。要说错,应该是对方的错,她应该靠右行驶才对,可这女人的车子不知道为什么偏偏横穿了小马路倒在了路的左边,这样,就怪不得阿强要与之撞上了。不过推断归推断,他还是不敢妄自下结论。
眼看着女人倒在地上老半天爬不起来,还在地上坐着的、刚才还暗怀侥幸的阿强埋怨的话到了口边又咽了回去。他动了动手臂和双腿,发现自己伤的不算太重,随后他晃了晃头,裂开嘴分解了些由于膝盖被地面的砂石磨破的疼痛后咬牙站了起来,又趔蹶着走到女人的身边道“什么都不要说了,算我对不起你,要不我陪你去医院看看伤到哪里没有。”
女人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吓着了、撞呆了,她屈着身子躺在地上,一只鞋子抛在离她大概丈余的地方,细小的泪珠高悬在睫毛上,如同下雨天檐下的水滴。
也不知道她是没听到阿强的话还是压根就不准备回答,只是像一棵霜打的大白菜样焉头搭脑的,一个劲的压低了声音的“哎呦”着,脸上说不清是委屈还是因为疼痛,一副苦不堪言的表情。
这一来,阿强意识到对方可能伤的不轻。于是,不由分说把女人扶着慢慢坐在地上,然后,又慢慢的把两个人的车子扶起靠路边锁了,随后在经过挥手简单的对答后招了一辆出租车把女人送进了医院。在医院花费了半天的时间经历了B超、拍片检查又去了外科门诊后阿强才暗暗的松了一口气:女人没有骨折,看来伤势还不是太严重。
这时候稍稍松了一口气的阿强才顾得上打量一下女人,这个女人也就三十出头的年纪,一张苍白的脸透出一股说不出的忧郁,一把马尾蓬乱的扎在脑后,不知道是女人出门急了点,还是刚才乱中出错,她的一粒纽扣竟然还是扣错了的。
在外科门诊做了伤口处理后阿强扶着女人又走到了急诊室,在那里,两个人都得做皮试,注射破伤风针。又三十分钟后,女人提出要走,她说,“只要内脏没伤着就好,皮外伤将养几天会好,不碍事。”
阿强说,“要不我送你回住处?”
这时候,女人迟疑了片刻,然后说“送就不需要了,看你的情景也伤的不轻,再说我还能走。这样吧,我们相互间留个电话号码,要是方便的话你最好把住址也留下,这样我们回头有什么事情也好再联系。”
把女人送上出租车后,阿强又一趔一蹶的去了停放电瓶车的地方,用他对自己说的话,穷人没有富讲究,也就擦破点皮,再说今天本来就损失了出摊的收入,现在又破了财,老菱还得去批。
走到停车的地方,他按照惯例在裤袋上掏摸电瓶车钥匙,这一掏不打紧,他的手指立马有了触电的感觉,原来女人的电瓶车钥匙也在。这时候他才突然想起,刚才的一阵慌乱他竟然忘记把钥匙还给女人了。
踌躇了片刻,阿强先把两辆电瓶车初步检查了一下,他的那一辆倒还行,他估计凭自己的三脚猫本事可以解决,而女人的那辆车子问题就比较大了。
在检查了车子状况后阿强决定告知女人,他拿出手机查看了女人刚才留下的电话号码后打了过去。大体意思车子已经坏了,他会把车子修理好为她送去。女人听了他的话后停顿了半晌然后说“要不,你就把车子送到XX路XX栋房子前,然后把钥匙放到车子的踏板垫子底下好了。”
这女人真是怪,听起来就像做地下工作的。阿强心里寻思着,本来今天的事情就不一定是我的错,只是顾念到她是女人,再说又没有出大事我才全部兜下来的,这下倒好还拿下架子了。想到此准备撂下车子算了,回头又想既然答应了人家还是按照对方要求的去做。
因为当天还要顾及老菱之事,阿强决定等车子修好后第二天再送去。
这一个晚上,前半夜阿强强忍着伤口的疼痛分装了老菱并赶在夜里十点钟前把货全部送去了售卖点。回到出租屋后稍微歇歇了一下,后半夜1点的时候又去蔬菜批发市场了。
第二天上午,蔬菜卖完收摊已经快十点了,阿强急急忙忙到修理铺拿了车子付了钱,按照女人的吩咐把车子送到了指定的地方。为了防生意外,锁上车子后他又打了对方的电话,女人回答知道了就挂了电话。
在送完了车子之后,对于阿强来说,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下午他早早的吃了一些简单的饭菜便把自己抛到了床上。对于阿强来说,一天24小时里,只有下午四点前的这段时间是相对空闲的。
(三)
转眼间一个多月过去了,这一天恰逢休息,阿娟准备去拜访一下那天那个撞她的名叫阿强的男人。回想起那天的情景,阿娟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那天,当清晨的太阳微露着半个笑脸的时候,阿娟就硬撑着起了床。因为惦记着赶活,她准备盥洗完毕早一点去服装厂。
那个服装厂是家私营企业,阿娟在那里已经干了好几年,最近一段时间,老板接了一批活,货赶得紧,答应大家多劳多得、计件算工钱。阿娟已经连着加了好几天班,昨晚上也是半夜一点左右才回的出租屋,之后又因为那件事情,阿娟几乎一夜无眠。
因为睡眠欠缺,她有点头晕,胃里也是满满的感觉。她晃了晃头随后还是泡了一包方便面,勉强自己吃了三两口后就出了门。
骑着电瓶车走在路上,经风一吹,她的脑海里又开始了胡思乱想。
两个月前,她曾经的老公来找她,厚颜无耻的问她可不可以再给他一个机会,她冷哼了一声没做理睬。接着那人又说“阿娟你记住,我才不管什么离婚不离婚的,只要你一天不嫁人你就还是我刘成的老婆!”
“你再来我就报警。”当时阿娟威胁道。
“你拉警报也没用,我找我的老婆天经地义,说到天上去我刘成也不错,以后,我还会一直来找你。”
这个刘成还真是说到做到,从那以后,他每隔三两天总要来一次H城,为此,阿娟把原先租住的车库退了,又找了新的地方。这个刘成好像是存心耗上了,阿娟这里房子刚刚调换好,刘成又像影子似的找来了,找来后他还得意洋洋的说,“别以为换了住的地方我就找不到,你信不信?你即使去了天涯海角我一样可以找到。”
阿娟气急而问,“你这样一直阴魂不散的,到底要怎么样?”
“很简单,要么你给点钱我,要么你跟我回家,我们还像原来那样做夫妻。”刘成带着草木灰一样的口吻说着,一双眼白像野蛾子样在眯细的眼睛里扑楞楞闪动。
“你别做梦!”
“阿娟你这么说就不好听了,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海洋深。我们可是整整七年的夫妻呀。再说了,我们的丫头还在我爸那里,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就一定要撑着犟头篙子到底呀?”
说到孩子和公公,阿娟的心仿佛被人用钝刀子在狠劲的割,可是想到之前刘成的种种劣习,阿娟的心又在疼痛的同时爬满了蚂蚁。
虽然说七年前她与刘成属于经人介绍认识并结婚的,但两个人结婚初始也还算得琴瑟和鸣。开始的一年里阿娟在服装厂做工,老公跟随建筑工程队去外地打工。婚后第二年他们有了人见人爱的女儿,虽然说生了女儿,刘成表现出了一点不高兴,甚至还不阴不阳的说过生个儿子是建设银行,生个女儿是招商银行,不过,阿娟也没有往心里去。
为了方便照顾女儿,阿娟辞了厂子里的活,一心一意的在家带孩子,唯一的公公跟着她和刘成一起生活。
公公是个好老人,这几年里公公虽然嘴上没说,但阿娟心里有数。公公的一份退休工资除了还债,其余的几乎全部花在了他们这个小家庭和孩子的身上了。
老人真是不容易,早些年婆婆还在世的时候两位老人省吃俭用又贷了款为刘成买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谁知道就在房子买下不久婆婆却一病不起。
公公在送走了婆婆之后又为刘成与她结婚花了不少的钱,甚至还欠了债。
为了贴补家用,也为了减轻一点公公的负担,女儿三岁后阿娟把孩子托给公公照看,她再一次来到了H城服装厂。平日里阿娟每逢休息便回去看望孩子和公公,好在路途不是太远。
说起离婚这件事情,要说对不起的,阿娟觉得最最对不起的就是公公和年幼的女儿了。可是不离又有什么办法?世上的事情总是这样让人无奈又无法。
结婚第三年,刘成竟然染上了赌博的恶习,先是小打小闹瞒着阿娟赌,赌的方法也简单,几个人围着席地而坐,拿出个骰子在一只碗里抛,参加的人你猜大,我猜小,根据骰子停止转动后的大小确定输赢。后来赌得越来越大,赌具也慢慢升级,从斗地主到砌四方城,以至于一年到头打工所得全部打了水漂不算,还偷偷把家里的钱拿出去填了窟窿。
最近的一两年里,刘成就像喝了迷魂汤般的更不像话了,竟然把她娘家陪嫁的首饰也抵了赌债。后来,家里实在捞不到钱了他就欠、四处借,有一次他竟然找到了阿娟同学的老公,说是阿娟得了重病,急需一笔钱交住院押金。其实就在此前不久阿娟曾经把刘成的事情告诉过同学。也因此那一次同学老公没有及时借出钱,而是答应第二天给他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