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陈艳艳在自己面前撒桥，方明把艳艳抱得更紧了，俩个年轻人都能相互听到对方的心跳。此时，方明忘记了一切苦恼和不愉快的事情，只觉得现在自己是最幸福的男人。
　　 半个月的假期很快过去了，方明告别了父母，陈艳艳依依不舍的把方明送上火车，晗着热泪，相互挥手告别。
　　 因宣传科有了李智，方明回来就打打杂。但李智还是不死心，总找他的麻烦，还想把他撵出宣传科。有一次，宣传科要抽人下部队搞调查，得两个月时间，李智就派方明去，其用意就是想让他滚开点，别整天在他面前晃来晃去。方明没有说什么，就下到离省城三百多公里外的一个海岛。一天，通信员送来一封电报，是方明家乡来的，科里干事小林原是方明手下的组员，出于关心，怕方明家里有什么急事，好叫方明早点回机关，就打开了电报。一看，小林吓了一跳，是陈艳艳来的，内容很简单，就八个字：“我已怀孕，你看咋办”。这事关重大，小林想瞒也不敢瞒，只好将电报交给了李智。在学校，李智就爱陈艳艳，可陈艳艳却偏偏跟方明要好。李智看到这个电报，如获至宝，他可以一箭双雕，既可以再打方明，又可以让陈艳艳难受，惩罚陈艳艳。就找到黄主任，说：“黄主任，方明这小子回家犯大错误了。”黄主任不明白，问：“他又犯什么错误了？”“提前点火，把一个女同学肚子搞大了！”黄主任一惊，说：“真的？”“这还有假，你看，电报都到了。”李智把陈艳艳发的电报递给黄主任看，黄主任说：“这还了得？他也太不像话了。”于是，对李智说：“打电话，把方明叫回来，这可是严重的生活作风问题，要开党小组会，对他的错误，进行严肃的批评帮助，提高他对错误的认识。”
　　 方明接到回宣传科的电话，不知什么事。第二天就通知他开党小组会，会上，李智问方明：“你回家干了什么坏事？”
　　 方明摸不着头脑，想了想，说：“我就在家里，哪也没有去，我会干什么坏事？”他摇摇头。
　　 “你还是老实交代吧，争取组织对你的问题从轻处理。”李智神秘兮兮地说。
　　 方明闭住眼睛想来想去，压根儿没想到和陈艳艳的事，再说，那个时候，他也没经验，也没去想什么后果。所以，他坚持说：“我没干什么坏事。”
　　 李智见方明不肯交代，就严肃起来，说：“你真不想讲？”
　　 “我讲什么？你们要掌握到什么材料，就拿出来好了，别兜圈子。”方明觉得自己心里有底。不怕李智诈他。
　　 “好，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李智从口袋里摸出了陈艳艳的电报，往方明面前一放，大声说：“方明，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哼，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在“文革”中，在那个年代，特别是军人，在没有结婚前与女性发生关系，是绝对不可以的，更何况对方还怀了孕。方明万万没想到是这件事，他顿时感到“丑死人了”，脑子“嗡”的一下，仿佛要爆炸开，脸色通红，恨不得跟前有个地洞能钻下去。
　　 不几天，组织上以生活作风问题，给了他党内警告处分。经过这次折腾，方明彻底完了，没过几个月，便背着两个“污点”，复原回老家了。
　　
　　 （十）
　　
　　 对方明复员，李智自然很开心，因这个冤家对头终于滚蛋了。方明离队那天，李智也装模作样去车站送他，一来他是科长，表现出应有的姿态，二来必竟自己做了些亏心事。来到车站，大家依依惜别，方明与来的领导和战友一一握手，拥抱，唯独没理睬李智，就在李智伸出手，要与方明握手时，方明却把双手高高举起，对大伙说：“再见了，战友们，我方明不是一个好兵，对不住大家，但是，大家对我的好，我绝不会忘记。”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只有方明和李智最清楚。
　　 方明走了，没了冤家对头，本应很开心。可李智回到机关，脑子里却感到空空的，甚至产生了一种莫明其妙的感觉。他问自己：方明该走吗？他的走是因为我吗？我的所作所为对吗？李智独自一人看着窗外，良思许久。此时，尽管他不会去检讨自己的所作所为，但内心仍然感到有一丝轻微的隐痛，仰起头，长叹了一口气。“哎！”
　　 日历翻到一九七六年十月四日，中国历史发生了逆转，“四人帮”倒台，全国人民欢心鼓舞，被迫害的干部官复原职，吴名思也同样回到了师部，还当政委。跟以往一样，部队对犯有错误的干部，也要进行清理和批评教育。但没有采取过去那一套整人的办法，而是实事求是，有什么问题解决什么问题。因李智在批邓反右倾中十分卖力，出尽风头，很多人都认为：这次可轮到李智倒霉了。一天晚上，吴政委把李智叫到办公室，同来的还有黄主任。李智还从未与师政委面对面在一起过，现在犯了错误，在此时，来到师政委办公室，心“咚咚咚”直跳，知道这次肯定没好果子吃：不是记过就是复原回家。
　　 “坐坐坐。”吴政委倒是很客气与李智打招呼。可李智哪敢，说：“政委，我还是站着听好。”
　　 “政委让你坐，你就坐嘛。”黄主任也说。
　　 李智这才忐忑不安地坐了下来，等待首长的严厉批评和发落。
　　 吴政委递给李智一杯水，这让李智内心更感不安，站起来说：“政委，我个人主义严重，私心严重，犯了方向，路线错误，你就狠狠尅我吧！”
　　 “李智呀，别先给自己扣帽子。”吴政委说：“现在四人帮打到了，我们不能像过去那样，动不动就给人扣帽子，对问题，对错误，要实事求是的分析，你的错误有主观原因，也有客观原因，但其根本还是主观原因所致。”说到这里吴政委也坐了下来，说：“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怎么样？”
　　 “我愿意听。”李智说。黄主任也说：“我们一道听吧。”
　　 吴政委端起一杯茶，在办公室里来回渡来渡去，说：“那是在抗战时期，我们团里执行阻击任务，一连和三连都抢着要去，因为是独立作战，上级考虑结果，把任务交给了三连。让一连在侧面策应。可一连长很不服气，认为是瞧不起一连，是三连长出风头，对三连长很不满。战斗打响后，敌人先用炮火狂轰，把阵地的土掀掉一尺多，三连的战士顽强抵抗，一大半人员都阵亡了，连长也负了重伤，可阵地仍在自己手里，后来，敌人又派来飞机轰炸，眼看阵地就要丢掉了。三连长请求一连支援，可一连就是按兵不动。三连没办法，个个下定与阵地生死共存忘的决心，拼死顽强阻击，敌人始终未前进一步。这边攻不下，敌人便转而向一连阵地进攻。由于一连长还在与三连闹憋扭，对敌人进攻准备不足，很快丢了阵地。三连长看见这个情形，马上带领剩余战士，从敌人背后发起攻击。敌人遭不住腹背夹击，只得放弃进攻，慌忙撤退了。事后，一连长受到严重处分。个人处分事小，但部队遭受损失事大啊!”吴政委喝了一口茶，说：“遗憾的是，我就是当时那个一连的连长。”吴政委喝了一口茶，又说：“这个故事说明，战友之间，只有相互支持，才能赢得战斗胜利，相互拆台，互相斗气，那只能是失败。今天我就说到这里，你们回去好好考虑考虑吧。”
　　 吴政委今天没批评李智一句，只讲了个故事，使李智感到十分意外。听完吴政委的故事后，黄主任就叫他先回去，好好想想自己的事。李智走后，黄主任向吴政委请示对李智的处理意见，就说：“看来李智不能再留在部队了，他不但在所谓的反右倾中很积极，还打你的小报告。”
　　 “黄住任，他的错误是很严重，但也不能全怪他，过去有些问题，我们不是也看不清楚吗？他的错误，我们也有责任。小平讲了，要允许人家犯错误，也要允许人家改正错误，我们不能再搞四人帮那一套，动不动就整人，动不动把人家一棍子打死。他打我的小报告，我就报复他，整他。这不就是搞四人帮那一套吗？小李还年轻，又是个很聪明的人，只要引导得当，把错误改正了，还是个人才。我们当领导的，肚量应该大一些。我们当领导干部。的责任是教育人，不是整人”吴政委一席话，也让黄主任深受启发。
　　 李智回到宿舍，躺在床上，细细品着政委的故事，想着这几年思想的变化，想着自己的所作所为，特别是在对待方明的许多不义之举，深深感到内疚和惭愧，泪水顺着眼角流了下来。他用枕巾擦掉泪水，坐到窗前，铺开纸，写下自己的检讨和悔恨以及转业的请求。一上班，便交到黄主任手里。
　　 此后，李智也就一门心事工作，等待组织处理。半年过去了，领导没让他转业，也没有给什么处分，却调他去军事院校学习。回来以后，又下部队锻炼了一年，李智连做梦也没想到，回来居然当上了团政委。
　　
　　 （十一）
　　
　　 方明回到地方，谢绝了当地报社请他去当记者的招聘，把自己在部队的积蓄和复原费，用来开了个小饭店，取名《老兵鱼馆》，业务是烤鱼，听说万州烤鱼很有名气，就专门从万州请来老师傅，用当地独特的配方，制作成七，八种各色口味的烤鱼。真是运道来了，挡都挡不住。客人一拨又一拨，甚至门口还排起了长队，人们耐心等着，也要吃老兵鱼馆的烤鱼。才两年功夫，就发财了，便接二连三开起了连锁店，方明也成了连锁店的老总。
　　 既立业，又成家。方明和陈艳艳喜结良缘，日子越过越开心。
　　 方明把烤鱼馆开到了全国各地，后又把管理大权交给儿子。虽然他才五十多岁，就退居“二线”，便心血来潮，赶时髦，学电脑，学打字，想把自己过去的经历写成小说，但他打字太慢。心想，急什么，慢就慢吧，只要身体好，慢慢来呗。
　　 人哪，一旦认识到自己错了，又下决心改正，进步肯定很快。李智就是这样的人。后来李智又从团政委升到师政委，被授予上校军衔。如今刚从部队退下来，留在省城。
　　 一九九五年八月，师里召开庆祝建师六十周年纪念大会，特邀请老同志，老战友参加，方明也来到部队，战友们久别重逢，有千言万语要说，但最多的还是相互握手，拥抱，不论男的女的，那个笑呀，哭呀，跳呀，叫呀，打呀，喊呀，唱呀，此情此景，此时此刻，无人不为之感动
　　 方明还见到了师的老首长吴政委，他已近九十高龄，但身还很好，也见到了王大田老科长，是从县宣传部长位子上退下来的。还有原来的邓科长，肖科长，当然现在都高升了，邓苏州现是军区宣传部部长，肖科长现在是军后勤部部长。黄主任已到省城任公安厅厅长，因手里有个大案，没来。
　　 “李智住在医院，来不了。”肖部长告诉方明。
　　 吴政委把方明叫到跟前，低声说：“去看看他吧。”
　　 “不想去。”方明说：“他官再大，我也瞧不起他。”
　　 “他过去整你是不好，人嘛，谁还没有缺点，错误？没有缺点，错误只有两种人。”吴政委劝道：“何况，人间留给他的时间也不多了，你的肚量应该大点嘛。”
　　 “他得的是尿中毒，已到了晚期。他不是跟你一样大吗，今年才五十五岁，真可惜！”肖部长说。“去吧，去看看吧。晚上我陪你去。”
　　 因李智伤害方明太深了，实在难让方明原谅。看到方明仍不答应，就说：“方明，你也算是通情达理的人。再大的恩怨，都几十年过去了，难道你们还要把这些带到棺材里去？一笑泯恩仇吧。”
　　 老政委一席话，，终于打动了方明。晚上，方明随肖部长来到病房，眼前的李智，让方明大吃一惊：那高大的身材，已短了半节，人瘦得皮包骨头，额头上几条像雕刻的横沟，更显得苍凉，原来那白净的脸，如今像涂了一层黄蜡，眼睛似张非张，看上去人已淹淹一息，仅剩一口有出没进的气，身上插满管子。见此情景，方明心里一酸。李智是乎已不认识什么人了，肖部长上前，靠近李智的耳朵。大声说：“李政委，你的老乡，方明来看你来了。”
　　 李智听到方明的名字，眼睛眨了两下，抬起头，看看面前的方明，看看昔日的对手，心中百感交集，嘴角动了一下，眼泪夺框而出。
　　 “李智，你感觉怎么样？”方明问。
　　 李智摇摇头。
　　 “你好好治疗，李智，现在科学技术发达，能好起来的”方明故意不叫他政委，直呼其名。李智还是摇摇头，看来，他自己也已丧失了信心。
　　 这时护士进来打针。李智慢慢抬起手，向方明招了招。方明上前两步。李智有气无力地说：“方明，对，对不住你，希望你，你能原……谅……我。”这时，他从枕头下，取出一张白纸，上面写着李白的秋浦歌：“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李智说：“这，这是，我没生.....生病的……时侯……抄的。”方明看罢，知道李智对这首诗的理解。他是感到年青时没做什么有益的时，想为人民做点事的时候，却已“白发三千丈”了，这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也。
　　
　　 （十二）
　　
　　 从医院出来，方明心里很不平静，心想：人的一生的确很短暂，大家还是应把有限的一生放在工作上，相互多支持，多关心为好。社会需要和谐，同志之间需要包涵，和和气气，少搞些你争我斗吧，那该多好。
　　 肖部长和方明住同一个房间，回到师招待所，肖部长边收拾东西边说：“方明，你老远赶来部队，就多住几天吧，我手里还有事，明天一早就准备回军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