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暗影】
　　
　　 一
　　
　　 流光闪烁，彩灯幢绰。KTV包厢里音乐动感十足，一个秃头中年男子怀抱着一个穿着暴露的黑衫女孩，笑眯眯的端起一杯啤酒，道：“乖，再喝一杯。”女孩挣扎了一下，手一碰，酒全泼在了身上，中年人一愣，女孩忽然站起身来，“啪”的一耳光甩过去，全场安静。
　　 “Cut！”摄影灯光打了上去，导演走上来，问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苏妙言，你能不能演了？”苏妙言脸一扬，道：“我就讨厌他在我身上乱摸！”秃头男子愣了愣，求助的看了导演一眼。导演道：“什么乱摸？这是演戏你懂不懂？你现在是一个援交小姐，你要表现出那种羞涩的，欲拒还迎的感觉，知不知道？”
　　 苏妙言呸了一口，道：“你才小姐，你全家都是小姐！”导演脸色气得铁青，道：“什么态度？就你这样还想演戏？”苏妙言道：“本姑娘来你这演是看得起你，又不是让你们乱摸灌酒的。”导演道：“你连一个援交小姐都演不好，你还想演什么，演女主角啊？”苏妙言道：“要是你妈被人抱在怀里又摸又捏的，你愿意啊？”
　　 这话骂得极是恶毒，导演的脸顿时往下一沉，旁边风惟念拉了拉苏妙言，小声道：“苏苏，算了。”苏妙言哼声道：“什么算了？什么玩意，这种下贱的角色本姑娘还不稀罕演了，群众演员不是人啊，谁愿意自甘堕落谁演去，本姑娘不伺候了。小念，咱们走！”拉着风惟念便出摄影棚而去。留下导演一干人愣在原地。
　　 出了摄影棚，此时已是深夜，街道上灯火通明，道路两旁“必胜客”，“日月光”均是人满为患，来去匆匆的人各行其是。一阵风起，苏妙言下意识抱紧了双臂。两人走了一程，苏妙言冷静下来，道：“不好意思啊小念，今天又害你白忙活一天。”风惟念淡淡道：“没事，跟你一起，我早已经习惯了。”
　　 苏妙言抬头看了一眼远处东方明珠电视台，高耸入云的塔尖直入天际，霓虹闪烁，似流水一般，流转不定。苏妙言忽然笑了一声，道：“小念，你说……我是不是真的不适合当演员？”风惟念道：“你别多想了，凭你的资质，将来一定会红的。”说到这里，风惟念也随着苏妙言的眼光看去，似暗下决心，又似鼓励，道：“将来我们一定能够登上这座城市的最顶端。”
　　 晚风忽起，苏妙言心情一畅，电话响起，苏妙言接了：“喂，小溪。”那头林小溪道：“苏苏，你们在哪儿呢？”苏妙言啐了一口：“你个死没良心的，还好意思问，自己逍遥快活，害我和小念受人白眼。”林小溪在电话那头笑得花枝乱颤：“我都跟你们说了，群众演员就这样，你偏不听，我有什么办法？”
　　 苏妙言道：“好了好了，本姑娘现在很受伤，你打算怎么安慰我？”林小溪道：“我在‘风雅之家’，你们快过来，我带你们见一个人。”苏妙言道：“什么人这么神秘？”林小溪道：“你们来了就知道了。”
　　 苏妙言和风惟念找到风雅之家的时候，林小溪早已在门口等候。林小溪依旧是前般，涂了很重的眼影，染红的头发在头顶揉成蓬松的一团，苏妙言见了，笑骂：“你个死女人，不卖骚你能死啊？”林小溪不置可否：“你懂什么，这叫成熟，就你们这样的，一看就毫无社会经验，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苏妙言连呸了数口，说话间，林小溪将二人引进一个包间，苏妙言问：“什么人啊，这么隆重？”林小溪笑道：“见了便知。”
　　 三人在一张桌前坐下，有服务员过来点单，林小溪点了芒果牛奶冰沙，见另二人看着菜单不知所措的样子，想来她们没来过这种地方，便道：“再来份双皮奶和香蕉奶昔。”服务员一一记下。
　　 不一会，一个身穿白色休闲装的中年女子推门而入，见了三人，面带歉意，笑道：“不好意思，有些事耽误了。”林小溪忙起身，给那女子拉开一张椅子，道：“我们也才刚到呢，希姐大忙人，肯给小溪这个面子，小溪就已经感激不尽了。”
　　 苏妙言和风惟念见林小溪起身，也跟着起身，只是不知如何称呼，林小溪介绍道：“这位就是光明制片公司的经纪人简希姐姐，简希姐姐不仅人长得漂亮，更是许易水许导最得力的助手。他们联手打造的电影曾经在央视播过呢。”苏妙言和风惟念都叫了声：“简希姐姐。”
　　 简希道：“叫我希姐就好。哎呀你们别都站着啊，快坐快坐。”四人坐下，林小溪叫来服务员，简希要了份草莓冰沙。不一会，饮料上来，简希说：“这次光明公司准备投资一部大片《追梦人》，许导和我的意思都是多培养新人，但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女一号。林小姐和我有过几次交流，说了你们几个人的情况，我觉得你们的自身条件都还不错，正好，明天正好公司有一个海选，要不你们都去试试？”苏妙言眼里放光，道：“那好啊，真是太感谢希姐了。”风惟念也欢喜道：“谢谢希姐。”
　　 简希笑道：“感谢我什么，关键还得靠你们明天的表现，我也只能在许导那提一嘴，能不能通过初选，我也不能保证的。”林小溪道：“希姐能给我们这次机会就已经是对我们最大的帮忙了。”简希道：“我也年轻过，知道你们这群年轻女孩子为了梦想打拼不容易，所以我也是能帮就帮。”
　　
　　 二
　　
　　 春风浩荡，温软如酥，秣陵城东一座好大院落，门前柳絮飘落了一地。一个缁衣女尼牵马驻足，抬头望着这座宅院，缓缓不语。那女尼约莫四十年岁，眉目英挺，腰间挂着一柄宝剑。
　　 旁边一个紫衫少女道：“师父，这里便是萧山庄？果然好大气派！”那女尼点了点头，道：“萧山庄乃是江南武林世家，江湖上人所敬仰。据说萧易别萧庄主交游广泛，知交遍天下，是一位难得的大英雄。颦儿，为师此次带你下山，千万不可胡闹任性。”那少女一吐舌头，道：“知道了，师父，你一路上都说过很多次啦。”女尼微微一笑，走上前去，向门前一个仆人打个稽首，道：“贫尼风轩，前来拜会萧庄主，烦请通报一声。”
　　 那人吃了一惊，道：“啊，原来是栖霞庵的风轩师太，小人马上去通报。”过得一会，那人回来，说：“庄主有请。”二人便一起进得庄去。
　　 萧山庄位处六朝古都，占尽天时地利。时春色渐消，院中却繁花如簇，奇花异草，竞相绽放。院中假山飞石，游鱼水榭，足见繁华。二人随仆从穿过回廊，来到会客大厅，紫衫少女抬头一看，只见厅上一块牌匾，刻着“剑气纵横”四个草书大字，笔意纵横，似天际流泻。
　　 下人道：“二位在此相侯，用些茶点，我家庄主稍后便到。”说完便退了下去。不一会，就有人送上精致茶点，风轩与徒儿随意用了些，风轩问送茶点的下人：“你家庄主怎么还没到？”那人道：“小人不知。”便退了下去。
　　 少女微微有气，道：“什么臭庄主，这么大架子，师父你好歹也是一派宗师，他居然避而不见，真是太没礼貌。”风轩师太道：“颦儿不可无礼，咱们毕竟是来兴师问罪的，易客而居，万不可失了礼数。”少女嘟囔一声，却不说话了。
　　 过得许久，忽听一人的声音自堂后传来：“风轩师太大驾光临，萧某有失远迎，失礼之处，还望恕罪则个。”风轩与颦儿一齐起身，见自内堂转出一个满脸病容的清瘦男子，穿着一件玄色大褂，上面印满了密密麻麻的花纹。
　　 风轩双手合十，道：“贫尼冒昧打扰，唐突之处，还望海涵。”又介绍那少女道：“这位是小徒林绛颦。”林绛颦见了萧庄主，眉一扬，问道：“我师姊呢，怎不见出来？”萧庄主一皱眉，风轩师太喝道：“颦儿，不得无礼。”
　　 三人分主宾坐下，萧庄主重新叫人奉上果蔬，风轩师太道：“有道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萧庄主，贫尼也就开门见山了。”萧庄主道：“请讲。”风轩察言观色，见萧易别始终神色平淡，也摸不准他的心思，只是道：“栖霞庵虽在江湖上薄有微名，却一向不过问武林是非，这一节萧庄主是知道的了。”萧易别轻轻“嗯”了一声。风轩又道：“自贫尼接掌栖霞庵门户以来，一直兢兢业业，虽未曾想在江湖上扬名立万，却也没敢堕了先师的名头。”萧易别微微一笑：“师太过谦了。”
　　 风轩又道：“贫尼一生只收两名俗家弟子，首徒林碧月，小徒林绛颦。碧月性子冲淡，极具慧根，本是传我衣钵的上佳人选，但三年之前与萧庄主情投意合，竟私定终身，至今未踏入栖霞庵一步，贫尼每每思及，总觉痛惜万分。”
　　 萧易别心道：“终于说到正题上了。”面子上却不动声色，笑道：“三年前萧某与碧月结成连理，师太人虽未到，却仍遣人送了贺礼，足见盛情。”林绛颦却道：“哼，早知道师姊如此恩将仇报，当初就不该祝贺她。”萧易别惊道：“这却从何说起？”
　　 林绛颦还待说话，却被风轩止住了。风轩叹道：“也不怪颦儿不高兴，上个月十五，栖霞庵发生了一件大事，鄙派林羽师兄被人暗害，连同《茗花剑谱》一起失了踪。”
　　 萧易别惊道：“哦？竟有此事？”林绛颦道：“到得这时你还装什么糊涂？你让我师姊出来，当面问问她就清楚了！”萧易别奇道：“此事与拙荆何干？”风轩道：“实不相瞒，《茗花剑谱》是本派不密之传，除了我师徒三人和林羽师兄，其他人并不知晓，而林羽师兄更是死在本派‘惊鹤掌法’之下，这套掌法乃贫尼自创，除了碧月，就连颦儿都未曾得授。”
　　 萧易别淡声道：“所以师太怀疑是拙荆偷取了剑谱？”萧易别满脸病容，本来就目无表情，此番脸色微沉，更是显得格外恐怖。林绛颦道：“什么怀疑，根本就是！”萧易别道：“这可奇了……”风轩问：“怎么？”
　　 萧易别道：“上个月拙荆身子一直不大好，从未出过琴堂，萧某更曾去神仙谷求医，昨日才回，府中上下都是知道的。”风轩淡淡“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萧易别道：“师太放心，此事不管是何人所为，遇害的既然是拙荆的师伯，且叫萧某知道了，萧山庄绝对不会坐视不理。”风轩笑道：“如此，有劳萧庄主。”萧易别道：“萧某多嘴问一句，据萧某所知，栖霞庵向为女子，不收男徒，这位林羽前辈……”
　　 风轩道：“哦，林羽师兄并非本门弟子。二十多年前，一日我师在庵前发现了一个重伤的男子带着两个幼女，那男子奄奄一息，全身伤口，师父见其可怜，便带进庵中为其疗伤，那男子伤好后便一直留在庵中，那人自称姓林，名叫林羽。我劝师父说庵中留个男子不方便，师父却道救人一命胜做七级浮屠，况且这人是大有身份之人，一旦放归江湖，难免天下不得太平，留在庵中，或可压住他的戾气。颦儿，林羽师兄所带来的那两个幼女，便是你师姊和你了。”
　　 林绛颦道：“师父，怎么以前从来没听你说起过？”风轩淡淡一笑，没有说话，忽听萧易别道：“林羽，林羽……嗯，难道是他？”
　　 风轩问：“萧庄主识得我师兄？”萧易别淡淡道：“萧某也只是猜测，尊师说此人一旦放归江湖，天下便不得太平，联想令师兄的年龄相貌，倒像极了二十多年前我认识的一位故人。”
　　
　　 三
　　
　　 云飞弄影，月上柳梢。戌时刚过，西院大太太的房中一点灯光忽明忽暗，绢素心远远瞧见，唤过丫鬟墨雪，问道：“大太太还没睡么？”墨雪道：“回二太太，大太太正在生气！”绢素心眉一扬，道：“哦？大太太干么生气？”墨雪低头道：“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
　　 绢素心点了点头，道：“你且下去吧！”微一沉吟，袅袅娜娜，走到大太太房门前，大大方方推门而入，笑道：“大姐，前几日我娘家表叔去了一趟湖南，带回一些莲子茶，妹妹想着大姐身子不大好，就给姐姐带过来一些。”大太太夏午荷半倚着身子坐在榻上，半条狐裘褥子裹着双腿，正闭目沉思，闻言“嗯”了一声，道：“妹妹有心了。”
　　 绢素心吩咐丫鬟道：“小梳子，你到门外守着。”小梳子便往门外去了。绢素心捡了一张椅子坐下，笑道：“大姐的头风又犯了吗？”夏午荷道：“我这是老毛病了，还不是那个狐狸精闹的，唉，自从她过府，老爷恨不得把那个狐狸精捧上天，恐怕她就算要天上的星星，老爷也会摘给她。”
　　 绢素心道：“可不是，在这个家里，怎么说您才是主子，她祝嫣然算什么东西，仗着老爷恩宠，就敢不把大姐放在眼里，也就是大姐心地仁慈，这要是换了别人，早给她颜色看了。”夏午荷叹道：“二妹，你说……我是不是老了？”绢素心拿起手绢捂嘴一笑，道：“大姐说哪里话呢，谁不知道大姐才貌双绝，是济南府的第一美人。”
　　 夏午荷道：“你就别哄我了，要不然老爷怎么会喜新厌旧，娶了那么漂亮的一个三妹妹回来？”绢素心笑道：“不是我说你大姐，老爷的心里，其实还是有你的呢，不过被那个姓祝的女人迷住了心窍，只要大姐立了规矩，咱们这后院还不是大姐说什么是什么？”说罢，起身道：“不打扰大姐休息了，妹妹也有些犯困，这就回了。”便出门而去。
　　 夏午荷待绢素心走远，咳嗽了两声，墨雪走了进来，看着绢素心走过的方向，小声道：“真不要脸，明明自己想当主子，还装作一副大人大量的样子！”夏午荷一抬眼，道：“多嘴！我看不出她的那点小心思？”墨雪道：“太太，我就是为您不值，您说您干嘛这么怕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