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看到小勇，他才刚两岁，又聪明又淘气，虽然吐词不清，但总听到他问“为什么”，并且还要打破砂锅问到底，让人又爱又恨。感觉他妈妈特烦他，总喝斥“烦不烦呀？”“问什么问？”“去，去，去，一边呆着去”。
　　
　　 昨天在爷爷的葬礼上又看到了小勇，五岁的小勇倚在老奶奶的怀里低低的哭泣，稚嫩的小手使劲地扳着水晶棺材的沿边，
　　
　　 “奶奶，我打不开，让大个子哥哥来帮忙打开，让不听话的爷爷起来吧！他被关了两天了，他知道错了。”小勇稚嫩的声音哀愁弥漫。满头银丝的老奶奶流满悲伤的脸上淌着眼泪。我的嗓子眼堵得很，轻轻过去想要抱开他，他的小脸上依稀能看到他妈妈的模样。
　　
　　 “小勇乖，让大姐姐抱着你吧！爷爷他走了，坐飞船到天上长途旅行去了。”我的脸上写出微笑，眼里分明全是泪，这该死的眼泪不听我的话回到身体里去，却滚滚而下。小勇小小红红的眼睛里聚满哀伤地看着我，哭着说：
　　
　　 “大姐……姐，我知道……爷爷……他死了，再也看不到他了……”小小的小勇哽咽着：“他明天就要到天上去了……”
　　
　　 我说不出一个字，泪眼含笑地看着他，拥他小小柔软的身体到怀里，轻轻地拍着他小小柔软的背……
　　
　　 “大姐姐，你力气大，你把这个盖子打开，爷爷两天没吃饭了，他都饿瘦了。”小勇柔柔的小手拖我的大手在水晶棺材上。棺材里的爷爷身上盖着大红的绸子，四周摆满细小的花枝，他活着的时候身材高大，而今却干瘪地躺在这里，明天他还将变成一捧灰被装到一个小小四方的黑色盒子里……
　　
　　 “爷爷，你起来，你起来叫豆豆呀！”小勇坐在我的腿上，小手开始捶打水晶棺盖。奶奶无力地伸出干瘦的手，轻轻握住小勇温润的粉色小手，虚弱的对我说：“‘豆豆’是小勇自己给自己取的名字，说以后不叫小勇，要叫韩豆，只有他爷爷总这么叫他的。”我腾出一只手，拥住老人瘦削的肩头，她的头轻轻抵住我的。我知道爷爷在这灵柩里躺了四天了，奶奶都是这么守着的。
　　
　　 “我哪知道他走这么快，我以为他还能挺一两个月，早知道他要走，那天我就不回家洗澡了……”奶奶伤心又疲惫的声音几乎被门口仪仗队震耳的锣鼓声给淹没。
　　
　　 爷爷是个老革命家，年轻的时候带过兵打过仗，是个一身正气的人。只是老年身体一直不好，一年总有四五个月在医院里度过，这次因为脑溢血，在医院里躺了一个多月，终究没能趟过去，带着对奶奶的依恋和不舍，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奶奶身材瘦小，和爷爷养了三个儿子，儿子们都很孝顺。小勇的爸爸是她们最小的儿子。在小勇三岁生日后的第二天，小勇的妈妈就突然回了娘家，以后总是找各种理由不愿返回。爸爸有自己的工作要做。小勇就跟着爷爷和奶奶过，他对爷爷和奶奶的感情比对爸爸和妈妈还要深。此刻，小小的小勇，满腮的泪，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打湿纠结成几束。他就这样一直守在躺在水晶棺材里的爷爷身边，一步也不愿意离开。
　　
　　 爷爷的棺材被挪到堂屋的正中，要进行遗体告别。奶奶被扶进里屋去，有人喊我把小勇也抱进里屋去。小小的小勇，突然猛力扑到水晶棺材上，亮开嗓子，凄婉又深情的呼喊:
　　
　　 “爷——爷——”
　　
　　 这一声凄哀之声，让屋里屋外的人无不动容。我的心里猛然生出对他妈妈的恨意来。我强行拉开他，他并没有太多的纠缠，只是无力的把小小的头埋进我的怀里，无声的抽泣。小小的泪滴滚滚而下，湿透了我的心。我抱他进到里屋里，奶奶身边已经有几个老嫂子守着了，小勇哭泣着往奶奶怀里钻，奶奶疲惫哀伤的眼睛满是怜爱的望着小勇，小勇埋头到奶奶的怀里抽泣着说：
　　
　　 “奶奶，我们让大伯请一百个医生来帮爷爷看病不行么？爷爷能活过来的。不让他们抬走。”
　　
　　 “豆豆乖，爷爷会回来的，豆豆想爷爷的时候，爷爷就会从天上掉下来的。“奶奶一边给小勇抹眼泪，一边心疼地安慰着他,"等爷爷掉下来的时候，奶奶和豆豆就接着他好不好？”
　　 小勇没有一点力气似的偎在老奶奶单薄的怀里，闭着眼睛抽泣着，他似乎没有力气抬起被泪水打湿的眼帘，只是一直摇头、摇头，哽咽着说：
　　
　　 “爷爷太大了，奶奶和豆豆都接不住他的。”
　　
　　 “那怎么办？那我们在地上垫块毯子，让爷爷掉到毯子上好不好？”
　　
　　 小勇还是摇头，睁开红肿着的眼睛，抽泣着说：“我们把爷爷的床抬到空地上，让爷爷掉在床上，他就不会摔痛了。……他再偷偷下地自己走路，豆豆再也不帮他保密了。”
　　 ……
　　
　　 这一老一小的悲凄，让我终于忍不住哭出声音来。不到六岁的小勇尚且有悲悯的心，有爱人的心，那做母亲的心呢？何故能忍心丢下这太老的和这太小的相依偎？有什么比这永恒的亲情更值得珍惜呢？
　　 人呀！你要了解你到底缺什么？要什么？什么对你最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