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之路风雨飘摇，行走的途中我一直需要书的陪伴。掬一册墨香在手，可以不分晨昏不思茶饭，可以不居华厦，但是书架必须琳琅满目。于书海徜徉，页页流年，阅读着光阴的故事，幸福便袅袅而来。
　　 今天整理书房，目光所及，从莎士比亚到朱自清，从李白到三毛，从《宋词》到《读者》，书脊上的字各具形态，有优美古朴匀齐秀丽的篆体，有活泼精巧婉转大方的隶体，有端庄遒劲规矩方润的宋体，有潇洒自然行云流水的行书，亦有粗犷豪迈不拘一格的草体，虽未烫金，却晃花了我的眼，不必翻开细读，经典已然重现，让我心醉神迷，浮想联翩。遐思阵阵而手未曾停，直至高尔基《我的大学》映入眼帘。忽然触动心弦，遂随手抽出翻开，眼睛停留在方块字上，思绪却飞向了自己走向社会大学前的中专生涯，那无论什么时候想起，都那么记忆犹新的三年。
　　 【一】入学
　　 我幼年丧母，对她的记忆只停留在有限的几张黑白照片上。她的灿烂笑容凝固在方寸之间，无数次的抚摸，指尖所到之处始终只有光滑的触觉，而没有一丝丝的温度。饭桌上盛菜的碟子里，永远是父亲做的清蒸豆腐干，千篇一律的味道实在和美味沾不到一点边，引不起我的半分食欲，所以正值身体生长阶段的我又瘦又矮。每次有同龄的女孩子眉飞色舞地在众人面前炫耀——这是我妈妈给我做的衣裳，这是我妈妈给我扎的小辫，这是我妈妈给我做的点心……我都会低下头默默走开。我从来都知道，我和她们不一样。我没有炫耀的资本，就连羡慕都那么的卑微。可我是爱她的。很多叔叔阿姨都知道我的妈妈，提起她的时候总是满口的赞赏，他们说，你的妈妈是一个很优秀的老师，你长得很像她。所以，我的卑微里，也有不为人知的无限骄傲。无需大人耳提面命，我自觉主动地勤奋学习，两点一线，寒窗苦读，目标不是重点高中，而是那个年代最难考入的贺县师范，因为妈妈是从那个红墙黄瓦的学校里毕业的，我要离妈妈近一点，再近一点，我要和她像一点，再像一点。
　　 盛夏，小院里的榴花开得正好，火红火红的，像飞花的喷泉。一张录取通知书款款而至，安抚了我的忐忑，更点亮了我的梦想。躲到房间里摩挲着那张薄薄的盖有鲜红公章的纸，我在妈妈不变的笑容里哭得泣不成声。
　　 父亲特意提前一天用自行车带着我，载着我在新校园里转了一圈。最后，站在漂亮的教学楼下，午后的阳光透过密密层层的树叶洒在我身上，有着碎金般的斑驳，我仰面望着墙体上“学高为师，身正为范”八个烫金大字，想象着当年妈妈看着它们的心情。
　　 妈妈，长大后，我就成了你。
　　 【二】军训
　　 虽然是第一次离家过集体生活，但是我的适应能力不差，很快就融入这个团队，进入了状态，并以这种状态迎来了为期两周的军训。
　　 师范学校所在的城市属于南方以南，尤其是烈日炎炎的酷暑，更能感受到似火骄阳的威力。炎热的天气已是严峻考验，而“军训”这个约等于“折磨”的词语，更加让人毛骨悚然。我班有消息灵通人士自称江湖“百晓生”，每天负责把打探到的“信息”传播到每一双支起的耳朵里，所以军训尚未开始，我们已经收集到了很多来自“前沿”的报导：我们的教官是武警队的副队长，出了名的严格，和严格一样出名的是他的帅气，而且听说他刚刚军校毕业一年，未婚。少女情怀总是诗，女生宿舍里的“夜话私语”大都围绕着“军训”“教官”。妈妈，那时候的你也要军训的吧，心情是否也是紧张中又有期待？
　　 等待随着广播传来“请所有新生马上到操场集合”的通知而结束，“犹抱琵琶半掩面”的教官终于撩开了神秘的面纱，出现在主席台上，他们身着迷彩服，头戴军帽，一个个英姿飒爽，玉树临风。我们年级有六个班，被编为六个排，排长担任教官一职。我二班，哦不，我二排排长的翩翩风度，当属六佼之翘楚！我们兴高采烈，躲在麦克风扩出来的洪亮的领导致辞下窃窃私语，直至班主任威严的眼光扫过来，才停止了评头论足。
　　 可是这喜逐颜开并没有保持太久，我们很快被训练折腾得叫苦连天。教官一脸的慈眉善目，却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心，在暴雨和烈日下，我们随着他的口令重复做着机械运动，正步，踏步，齐步，跑步；向左转，向右转，向后转；立正，稍息……汗如雨下，苦不堪言。直到有体质差的同学晕倒，我们才能得到他的法外开恩，在荫凉下享受片刻休息，鉴于其严重的虐待倾向，我们私下给教官赠送了一个绰号——“魔鬼”。
　　 最难以忘怀的当属“紧急集合”了。在某一个月黑风高夜，大约凌晨1点，凄厉的紧急集合哨音响彻天穹，引发宿舍里一片“鬼哭神嚎”，换衣，穿鞋，束发……大家手忙脚乱地在黑暗中摸索。三分钟后，操练场上，六排集合完毕，各教官整理队伍，清点人数，响亮地向连长上级汇报，仅有的一点睡意也在乱而有序的忙碌中烟消云散。待到连长训话总结完毕，宣布解散，我们才有时间互相打量。不看不知道，一看哈哈笑，笑声、嬉闹声、懊恼声此起彼伏，有衣服扣子错位的，有裤子反穿的，还有“赤脚大仙”……可谓妙趣横生“众生相”。
　　 最让人头疼的是内务，生活用品全都要摆成直线，标准高得就差用皮尺来量，“豆腐块”更是难坏了我们，无论怎样用手切，被子们愣是不听指挥，全都是歪瓜裂枣，东倒西歪。实在无计可施，只好让教官给我们做示范，嘿，还真神奇，那灵巧的手三翻两翻，方块就出来了，中规中矩，方方正正，怎么看怎么可爱！可惜，师傅的技艺高，徒弟的手还是低。为了不拖班级的后腿，女生们猫在宿舍里讨论了半晌……在内务考察评分的前一晚，我们央教官作最后一次示范，七嘴八舌的攻势下，教官为二十八个女生做了二十八次示范。那天晚上，我们全都和衣而睡，尽管身边就是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豆腐块”被子。
　　 实弹射击，是我们最期待的项目了。想想，推膛上弹，三点一线，食指一扣，“砰——”命中目标，十环！多痛快！多神气！多威风！事实上，这也是我们训练得最多最苦的项目了。周末，人家去休闲联谊，我们趴在凹凸不平的滚烫地面，尖石泥块硌着，眼睛瞄到花，瞄到疼……射击是我们排长的拿手好戏，是他的骄傲，强将手下无弱兵，我们不能让他丢脸是不？其实，训练期间，排长一直和我们同甘共苦，他到我们每一个人的趴伏点检查，逐一师范，讲解原理以及要领，纠正动作，汗水一滴一滴落进泥土里，也落进我们的眼睛里。妈妈，我忽然觉得教官并不是表面上的苛刻和不近人情。
　　 ……
　　 两周，很漫长；两周，也很短暂。在各项目的评比中我们班频频告捷，夺得年级的内务第一、队列第一、射击第一、综合第一的好成绩！可是获得成绩的同时，也预示着军训的结束，排长的离别。
　　 夜凉如水，木槿花在迷蒙的月色静静地开着。开过热闹的庆功班会之后，我们在电台为排长点了一首歌，是他最喜欢的，也教我们唱过的《梦驼铃》。“攀登高峰望故乡，黄沙万里长……”声线辨识度高的费玉清深情演绎，思也依依，念也依依，意象在意识里流转，情感在曲调里跌宕，那一个个让我们恨得牙痒痒的瞬间，倏然变得无比珍贵。而此时身着便衣的“魔鬼”教官，不复往昔的严肃，亲切得像邻家大哥。他拍拍班长的肩膀，对着一张张凝重如远山的脸庞，一双双湿润如软玉的眼睛，双腿立正，举起右手，敬了个标准的礼。他笑了，我们却哭了。
　　 妈妈，很多很多年以后我想起他，想起他用近乎“残酷”的魔鬼式训练，赋予我们在苦累中穿行的坚持、坚韧、坚忍的品格，心头都会升起一股不言输的豪气。排长，无论岁月如何流逝，回眸处，你的笑将会一直在四十八颗心里，鲜活如昨。
　　 【三】学习
　　 军训结束，我们正式开始三年的师范生学习和生活。在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里，我学到的比前十五年的总和还要多。用政教科科长重复了无数遍的一句话来概括，那就是——普师师范生，就是万金油，什么都必须会，哪样都一定行！我把妈妈的笑容藏在枕头下，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会向照片中的她汇报，今天我做了什么，学到了什么。有了真正为之努力的理想，我就像一块海绵，吸收，吸收，再吸收。
　　 不是没有走过弯路。普师的课程很多，除了一些知识性的例如文选、语基、数学、物理……科目，还要求三字（钢笔字，粉笔字，毛笔字）过关，提倡特长（声乐，美工，舞蹈……），概括起来，就是：知识＋特长。刚刚开始的时候，我很贪心，几乎报了所有的选修科目，然而学得太杂，疲惫不堪不说，让我心焦不已的是没有见效。妈妈，似乎我转进了死胡同，我该怎么做？妈妈，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可是老师啊！对，老师。妈妈，谢谢你，我知道该找谁指点迷津了！
　　 经过钟老师的分析点拨，我终于明白“罗马非一天建成，胖子非一口吃成”的道理，摒弃贪心，转而攻专。教育理论上有一句话叫做“兴趣是最好的老师”，果然真理。除了必修课程，我针对自己的实际情况和爱好，选修了“文学”和“舞蹈”，制定阶段目标之后，我进步神速。文学社团里，我多看，多写，多思，积极参与社团管理，认真组织征文活动，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校刊、报纸、电台发表了自己的文章，渐渐崭露头角，；民族舞蹈队伍里，我多练，苦练，巧练，不吝向高手讨教，勇敢尝试编排出各式风格不同的舞蹈，慢慢脱颖而出，跟随校文艺队四处展演，获得了不少的荣誉。毕业的留言册，曾有同窗送我一词“文舞双全”，是对我专长的肯定，三年了，那些汗水和泪水的付出总算有了回报，妈妈，我终于脱胎换骨了。
　　 流年暗转换，如今的我还是很怀念那一段纯粹的日子，如此单纯，也如此骄傲。
　　 【四】实习
　　 若说“十年磨一剑”，那么我们的最后一个学期，就到了出鞘，也就是理论联系实际的时候——实习了。我们这届师范生到昭平实习，而最幸运的当属我们班，实习的地点定在黄姚。黄姚，山水岩洞多、亭台楼阁多、寺观庙祠多、祠堂多、古树多、楹联匾额多。有山必有水，有水必有桥，有桥必有亭，有亭必有联，有联必有匾，构成了“小桥，流水，人家”的独特风景。梦境黄姚，梦境天堂。九宫八卦石板街，二十四石墩跳，亭台流榭小阑干，一级一景螺蛳山……秀色宜人的黄姚风光，也催生了情意绵绵。实习期间，山水如画的黄姚景致，留下了佳话几段，石板街，古亭里，竹楼上，那双双丽影给美丽的风景平添了几分动人的韵致。
　　 梦境天堂里，如此适合爱情生长的湿度和温度，却没有催醒我的爱情种子。我的心思全部放在不领工资的第一份工作中——如果可以称作“工作”的话。写教案，研究学生的学情，融汇教育理论，不惜一改再改，三改，以求课堂的完美呈现，教学目标的出色完成；批作业，字词句段篇，甚至小到一个标点，都不遗余力地捕捉修订，面批作业是我最经常使用的方式，目的是及时、高效的教学。周末更是忙得不亦乐乎，为学校出板报，版面额度设计，内容的丰盈，图画的精美，无不彰显专注和用心；组织大型文艺汇演，精挑细选歌曲，殚心竭虑编排舞蹈，打磨出代表全镇去县城参加艺术节的节目……人瘦了一圈，心里却是充实的。
　　 “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孩子的心最是玲珑剔透。和孩子们朝夕相处的每一个日子里，他们的笑容，他们的信赖，他们的乖巧，甚至他们的调皮，都那么的牵动我的心。实习画上句号，我们要离开了，汽车缓缓启动，玻璃窗外，他们的泪眼，他们的哭声，他们嘶哑的“老师别走”，几度让我视线模糊。我的行囊里，装的都是孩子们沉甸甸的眷恋，我已经深深爱上了教师这个行业，与崇高无关，与热爱接壤。
　　 妈妈，我成为你，也成为了我自己。
　　 【五】毕业
　　 惆怅也好，期待也罢，留校的时光在复杂的心绪里慢慢缩短，撕掉1998年6月份的最后一张日历之后，我们毕业了。谁都在频繁地接过每一个人递来的留言册，也向认识的每一个人递出留言册。把曾经的春秋冬夏，难忘的嬉笑怒骂，闪光的青春韶华，用文字的方式定格成美好的回忆，是正式而稳妥的最佳方式。今天我们是学生，明天我们就是老师，从这个校门到另一个校门，虽然只有仅仅一步，但是跨越的两重天里，有我们应该肩负起的无数的将来，妈妈，我们上路吧！
　　 站在时光的某个褶皱处回眸，所有的感受、感触、感喟化为意味深长的诗句：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中专三年，有你的爱于冥冥中导航指引，那些时光凝成的琥珀，联缀成璀璨的“曾经”，永远闪耀在我的心中。
　　 思绪缓缓回归，我把书重新放回书架，眼睛望向挂在墙上的她的照片。妈妈的目光依然纯澈如水，笑容还是那么和蔼可亲。妈妈，知甘苦，共悲喜，你是为我骄傲的吧！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求索。这些年来，我在走你没有走完的路，也在走我自己的路。
　　 一路同行，不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