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瘦马】苦涩恋情(小说)
我从河北工地回到基地整理材料时,正好赶上五一劳动节。
刚进家门,继母就逼着我去相亲。她说经过走亲访友,前后给我张罗了五、六个姑娘,经过严格筛选,第一个姑娘是城里的独生女,家庭优越,有固定工作,从小娇生惯养,吃不得苦。估计条件太优越了,会看不上我家,放弃;第二个是附近农村的,学历不高,可人长得漂亮。就怕那姑娘以姿色为资本,今后不安心家庭生活,放弃;第三个是外地人,文凭高,工资也高,咱家也高攀不上,放弃。剩下的俩个,是附近农村没有固定工作、不漂亮、老实本分的人,恰恰符合标准我家的标准。媒人感觉继母的择偶观念有点荒唐可笑,可继母是个明白人,说我们是筑路工人,需要姑娘迁就着过日子,而不是娶来当花瓶般供着、哄着。
但我对相亲却很麻木,对女人几乎失去了信心。我心中曾经猛烈燃烧的爱火早已熄灭,爱的能量全部释放,再没有力气去爱了。
其实,我和珊珊恋爱十年之多,享受过一段甜蜜而漫长的恋爱史。后来又和她同居了五年多,也可以说有过一次婚姻。但这段婚姻彻底伤害了我的感情,以致到现在还谈虎色变。
珊珊、刘明和我三个人住在同一个村,同一年上的学,分在同一个班。我属于性格张扬的人,刘明正好和我相反,他心思慎密,做事从不外露。珊珊呢恬静柔弱,长得漂亮,我从小就喜欢她。小时候我经常以哥哥的身份保护她,把好吃的东西留给她。长大了我骑自行车上学,必定要带上她,甚至经常偷母亲的零钱,给她买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平时,我们三个形影不离,刘明总是跟在我和珊珊后面,默默地看着我和珊珊亲密劲。他心里怎么想,我不知道。反正那时候我比较霸气,珊珊就是我的老婆,谁也别想把她从我身边夺走!
问题是当时我俩学习都不好,初中毕业我上了职工技校,珊珊上卫校学护士。也不知道啥时候我俩就有了肌肤之亲,直到五年前母亲手术化疗,我在医院服侍母亲,珊珊倒班过来陪我伺候母亲,再送她回宿舍。她来回跑,肯定很累,于是我在她医院附近租了房子,正式同居,有了自己的小天地。
可珊珊在这个家只呆了五年就毫无理由地离开了,甚至事先没给我透露过一言半语。我的心,被撕得粉碎。
记得去年年底,河北工地一放假,我就急匆匆地往回赶。临上火车前,广州项目部负责人打电话让我去广州帮忙顶替一段时间,说那边的吊车司机请假回家。我一口回绝了,暗自庆幸北方工地有假期,能按时赶回家过个红红火火的年。在火车上,我给珊珊不断地发短信,向往着久别重逢的喜悦和渴望。可奇怪的是,她一条也没回,只是在电话上说,有啥话回来再说吧。
下车出站口,一幅画面让我差点吐血。珊珊俩只手抱着刘明的胳膊,额头靠在刘明的肩膀,不敢抬头看我。我直愣愣的盯着他俩,脑子嗡的一下爆炸了,感觉天旋地转。我想骂刘明不仁不义,奸夫淫妇,可我不是泼妇,骂不出口。想一笑而过转身走掉,可我不是绅士,没有绅士风度。想拳打脚踢抽他个鼻青脸肿脑浆迸裂,可我不是侠士,不会武功。我感觉我的心在滴血。
刘明开口说话了:“到饭店吃点东西,有话坐下来说吧。”
我的腿像灌了铅似地非常沉重,脑子真的被驴踢了,分不清方向,稀里糊涂跟着刘明走到饭店。我们进了包间,服务员递上菜谱。刘明接过菜谱对服务员说:“你先忙,我们点好菜叫你。”服务员退出去。
珊珊低着头,始终不敢抬头看我。刘明也好像和我很陌生,怯怯地说:“坐吧。”顺便拉了一下珊珊,珊珊才慢慢地坐下。
我坐不下来,眼睛冒着炽热的火星,死死地瞪着珊珊,手攥得紧紧地,关节都发出咯咯的响声,吼道:“你背着我干得什么?不要脸,滚,别脏了我的眼睛。”我几乎失去理智地压低嗓门向珊珊咆哮,手指戳着她的鼻尖。珊珊一愣,身体颤抖起来,眼泪簌簌地流下。
刘明站起来拨开我的胳膊对珊珊说:“你出去吧,买几瓶热饮料。”
珊珊低声抽泣,大把大把地抹着鼻涕眼泪出去了。刘明关上门说:“咱是男人,有话好好说。”
“说个屁!你这个小人,不仁不义。俗话说朋友妻,不可欺!她是我的老婆,你也敢……你不够朋友。”我上前抓住刘明的衣领照脸一拳,又连续几拳砸到他的胸口。刘明没有还手,卷缩到墙角,擦着嘴角的血。
“你们是什么时候……”我想问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已经没有意义了。我把话咽回去。
“你也不是君子!你自私霸道,从来不考虑珊珊的感受。你还是冷静点。”刘明吐着嘴里的血狡辩着。
“放屁,我爱她这么多年,我心里只有她。她单纯善良,你毁了我们的幸福。”我还是发疯,冷静不下来。拳头雨点般的砸在刘明身上。
“对不起,我也从小爱珊珊。珊珊需要长相厮守的人,可你做不到。”刘明的声音很低,但吐字很清晰。
“屁话!她是我这么多年的老婆,我巴心巴肝的爱她,我们同居五年,她两次流产你知道吗?”
“知道。你们租房子五年多了,可是五年里你在那个家没呆过两个月。两次流产,都是珊珊周末自己去做的,你在哪?”
“这就是离开我的理由?她是我的老婆,我恨不得把她拴在裤腰带上,可我有工作,我的工作不允许。”
“她像一朵盛开的牡丹需要精心呵护。我爱她,不忍心看她孤单身影悄然老去。女人的青春很短,你一边爱她,一边挖坑……”
“你的意思说我是掘墓人,我在埋葬她的青春?”
“和埋葬有区别吗?不能完整地爱她,不如趁早放弃。”
“刘明,你太残忍了!你……”
“你更残忍,让她默默守候你孤身老去,于心何忍啊?”刘明说。
我放开刘明,真想痛哭一场,还是忍住了。正当我提包甩门出去时,珊珊提着几瓶饮料回来了。只见她满脸忧伤,抬起头看了我一眼马上低下来,眼泪又流下来,像个罪人呆呆地杵到我面前,从兜里掏出钥匙递给我。我不想多停留一秒钟,接过钥匙就走。
家还是原来的样子,珊珊只把自己的书带走了,我们一起置办的东西都在,我给她买的暖水袋,热宝,衣服等都整理到柜子里。热宝是我们租房子的第一个冬天买的,房子没有暖气。珊珊从小腼腆胆小怕冷,那一次“大姨妈”来看她,她肚子拧得生疼,躺在冰冷的床上,卷缩着身子打滚。我用手捂,轻轻的揉。等她疼痛缓解了,我出去买了暖水袋,热宝,电热毯。我不在她身边,这些能帮我给她暖身、暖手、暖被窝。那个保温桶是母亲住院时买的。她每天回家做饭,给我和母亲送饭,母亲也很喜欢她,虽然没有形成婚姻,她已经是我们家的准媳妇。
季节冷,家里冷,我的心更冷。我躺在冰冷的床上浑身发抖,眼睛睁得大大的,不敢闭上。我担心一闭眼就会出现那如刀戳心的一幕,顷刻间能掏空我的五脏六腑。我绞尽脑汁地想她离开的理由,都不充分。我是爱她的,爱得刻骨铭心。她带给我十几年的快乐,让母亲安详的闭上眼睛。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我们的感情能被撼动。她不是勾三搭四、水性杨花的女人。她投入别人的怀抱我想不通。
我的工作是野外作业,常年流动,很少回家。珊珊是护士,工作固定,不能随我流动。那年她去过一次工地,我请半天假带她到几十公里外的县城去住宾馆。她提出让我换工作,我没有答应。我穿开裆裤的时候就喜欢开车,经常拿小凳子当车开,嘴里发出嘟嘟嘟的声音,拐弯加油时发的声音也不一样,轻重缓急,把嘴嘟得都发麻了。把我家的小凳子几乎都被我开坏了。十多岁就会开摩托,三轮车,拖拉机。玩车是我的梦,现在我如愿以偿。她的性格柔弱,而我比较霸道,强势惯了,因此凡是我认定的事情她从来不反驳。第二天早上,我送她上车回家,她显得很委屈,我也感觉到愧疚。
很晚了,我依然没有一丝倦意。阴冷的房子里没有一点点热气,我盖着被子,浑身的血液好像凝固了,呼出的一团团白雾遇到冷空气迅速凝结成小水珠沉落在脸上。脸冻得生疼,我用被子捂住脸,又感觉头皮敷上冰块,冷得发麻。我心里咒骂着:这不是人呆的地方,这是幽灵呆的地方。可一想到珊珊独自一个人在这里守候了五年,我的心口又疼痛难忍。我痛恨寒冷对她的摧残,痛恨孤独给她的无奈,甚至痛恨自己用咆哮的声音向她呼叫,她还得忍受情感的折磨。放下吧,我心里安慰自己,就当我独自走过春夏,而把盛开的季节错过。可又放不下,老婆走了,我成无家可归的幽灵,我该何去何从。忽然想起仓央嘉措的诗句:“这么多年,你一直在我心口幽居,我放下过天地,却从未放下过你,渐悟也好,顿悟也罢,世间事除了生死,哪一件事不是闲事”但这是闲事吗?只能是闲事了,还能有什么办法。
我拨通了广州的电话,跟项目部经理说我愿意去那里顶板。一大早,我踏上奔赴广州的列车。到了车上,给珊珊发了信息:我把房子退了,里面有需要的东西,去拿,钥匙在老地方。我把手机捏在手里,等她回复。一直没有回复,我忽然感觉自己可笑,她还需要什么?电热毯,热宝……哈哈,她什么都有。她是全频道的遥控器,想要什么,召之即来。
一旦有人在初三的深夜玉碎,便会有人在十五的子时瓦全。我是心碎,碎得粉沫尘飞。
广州项目工地于大年三十下午放假,吃过中饭我提水洗车。虽然那不是我的车,但我还是一桶一桶地提水冲洗车上的污垢尘埃。父亲也在那个工地,他用脸盆端水帮我冲洗。这半个月我好像没有说过话,父亲也沉默寡言。
父亲心疼地对我说:“别洗了,洗净了。明天你和他们去西樵山看看南海观音吧,也好散散心。”我没有吭气,也没有停止冲洗。父亲又说:“当年就不应该让你干修路这行工作,现在说啥也晚了。再改行学别的也不是时候了,都三十了。”
我倔犟地回答:“我不后悔,路是车的本,车是我的命,我不改行。”
“筑路工人辛苦,老婆娃娃更辛苦。不要怪珊珊,想开点吧。”父亲留下了两行热泪。
除夕夜,我不想听到晚会的嘈杂声和职工的哈哈大笑声。因为这能触动我心口的伤疤,我的心还在流血。好想找一个清静的地方,挥去所有的伤痛。于是我独自坐在吊车的驾驶室清理记忆磁盘,竭力删除所有往事,快乐也好痛苦也罢,一丝不留最好。可到紧要关头月亮就缺,思念就圆,欲罢不能。不想让爱在指缝中消失,更不想让梦魂断蓝桥。圣人说过,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我曾经说过这个世界上能把我爱死的只有珊珊,现在才明白能把我爱死的是路、车。
世事都是辩证的公平的,都说上帝关闭你的一扇门,就会为你打开一扇窗。忘掉伤痛,鼓足勇气,去找一位需要热宝的女孩,虽然不能日夜相伴,但是阡陌交错气贯长虹的铁路、公路、地铁,会让她因我而骄傲。